末路(五) 脖頸處的傷痕,是這把匕首……(1 / 1)

那個清秀的姑娘,自幼待在漁村,生活平淡,十幾年如一日,沒有一絲波瀾。

哪裡見過這種血腥畫麵?

她神色崩潰,捂緊了嘴巴,睫毛不住地抖動,竭力抑製自己的哭泣。

可哭聲嗚嗚咽咽,細碎的好似小獸一般,還是從她的喉間溢出。

這群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五塘鄉,又為何無緣無故挾持她和弟弟?

屋內,桌椅劈散,陶罐稀碎,刀光劍影,仇恨殺戮。

所有的一切,亂七八糟,一片狼藉。

冷亮的刀,光潔鋒銳,宛如一麵平滑的水鏡,毫無保留地展露了黑衣客的凶狠殺性。

彎刀所及之處,木屑飛濺,瓷片嘩啦,猶如銀瓶乍破,刺耳尖銳。

那位姑娘淚水如豆珠,哐哐地砸在地上。她一身泥水,連滾帶爬地出了門外。

本以為自己能僥幸撿回性命,卻被黑衣人一刀砍暈了過去。

斬草務必除根。

猩紅的血,猶如綻放的花,登時,濺在了門楣。

地上,躺了一位年輕姑娘,她的麵上還兀自流淌血淚。

姑娘仍睜著一雙眼,眼睛又圓又大,黑白分明。

落地之時,她的手觸到了薑映真的腳。

薑映真的腦袋沉甸甸的,喉嚨中好似塞了一團蓬鬆的棉絮,令她的呼吸愈發困難。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變了模樣。

少年,黑衣人,倒地的姑娘,碎裂的桌椅。

一炷香之前,這裡還是一個安寧的小漁村。

因為幾名黑衣人的闖入,眨眼之間,卻變成了殺人的煉獄。

薑映真的瞳孔有幾分渙散。

屋外濕漉漉的雨氣,在她眼中,卻像是灰沉的、暗紅色的濃霧。

她身處其中,如同一隻無頭蒼蠅,任憑撞破腦袋,也無法找到破局的出口。

薑映真下意識伸手去探那姑娘的鼻息。

下一刻,薑映真的臉,如霜似雪,近乎透明,毫無一絲生氣。

她顫顫地收回了手。

那位姑娘,已沒了氣息!

活了兩世,薑映真從未見過這種血腥的場麵。

羞澀清秀的姑娘,清晨還在與她談笑,幾個時辰之後,卻安安靜靜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個鮮活年輕的生命,並未做過壞事。

隻是因為弱小,在這群手持亮刀的惡人眼中,如草芥一般卑賤。

想殺便殺,不值一提。

一股惡寒陡生,薑映真幾欲作嘔。

屋外青山連綿,細雨色如煙。

村莊,新柳,碼頭,漁夫,子規,沙燕,湊出一副溫和安寧的假象。

狹小的房間內,正上演一出精彩殘酷的殺戮。

一雙雙陰毒幽怨的眼睛,猶如蛇蠍,黑衣客揮舞彎刀,想將她和魏訣置於死地。

血腥,雨水,潮濕,陰冷。

四名黑衣人,無恥地圍殺一位少年。

那位姑娘,往魚乾裡下了莨菪子。

莨菪子,有毒,一般用來製作蒙汗藥。

她雖對兩人有愧,但人性自私,弟弟被黑衣人威脅,她也走投無路。

她還是想要換得自己和弟弟的性命。

隻能委屈這一對漂亮的少年和少女。

以防萬一,她狠心用了三錢藥粉。

劑量極重,她害怕兩人察覺,特意放了鹽掩飾怪味。

而正是鹽巴,令小魚乾產生了微苦的鹹味。

即便魏訣最後吐了出來,可礙於藥量,他中了招。

那位姑娘,也算完成了黑衣人交代的任務。

少年唇色泛白,毫無一絲血色。

趙長策強撐身體,莨菪子的效力,已經逐漸顯現。

疲倦化作無數湧動的軟蟲,無孔不入,自四麵八方而來,從皮肉滲透入了骨髓。

少年白皙修長的指節攏在了一起,指尖酥麻,使不出一點兒力氣。

趙長策的眸底籠了一層冰色。

他討厭這種軟綿綿的感覺。

“小賤種,老子心善,讓你多活了幾個月,你若是識相,還不自刎謝恩。”

四名黑衣人前後夾擊,徑直撲向了少年,好似矯捷凶悍的黑鷹,掀起屋內一陣寒風。

薑映真麵色虛白,跌坐在門邊。

黑衣人似乎直接忽略了她。

畢竟,一個柔弱的少女,不足為懼。他們的當務之急,是先殺了趙長策。

趙長策雙眼漆黑,如同黑曜石一般,幽暗深邃,泛出冰涼的冷意。

他一腳踹翻了一位黑衣人,奪過其手中的彎刀。

一道細長冰涼的寒光劃過。

下一刻,那名黑衣人墜到在地,地麵滲出了暗紅色的血。

解決了一個,還剩下三個。

另外三名黑衣人,絲毫不給少年喘息的機會。

罡風獵獵,殺氣騰騰,生與死,隻是一瞬之間。

一位斷眉的黑衣客,目光陰狠如狼,大刀掠起冷風,憑空逼近少年身後。

“魏訣,你小心身後,有刀!”薑映真見狀,急忙撿起地上的一片瓦礫。

瓦礫鋒銳的棱角,在斷眉客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血痕。

趙長策忙地往側邊一閃,頃刻間,一柄刀直直落在他方才站著的地方。

地麵被刀砸出了一道深坑。

若不是薑映真的提醒,隻怕,他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少年眸中的冷戾轉瞬即逝。

“臭婆娘,老子隻顧著對付賤種,倒是忘記殺你了!”

斷眉客聲音粗啞,口中說著粗言鄙語。他提起彎刀,斬斷了少女的一截秀發。

烏黑的秀發,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少女圓潤的瞳孔,逐漸映出了對麵的亮刀。

“魏訣!”少女淚光瑩然,下意識喊出了少年的名字。

出於對死的恐懼,以及求生的本能,薑映真傻乎乎地抬手擋在麵前,試圖為自己阻擋銀刀。

“......不要殺我!”

斷眉黑衣客還沒湊近,一隻刀便刺破了他的右臂。

登時,鮮血流了一地。

薑映真終於保住了一條性命。

少女眸色淒淒,秀美的臉頰沾了血跡。她一臉感激,望向救命恩人。

趙長策睨了少女一眼,向她扔了一個東西。

“咣鐺”一聲,一個堅硬明亮的東西,砸在了薑映真麵前。

“拿著!”

話音剛落,少年揮刀,繼續與三人斡旋。

匕首!

魏訣扔給自己的,是一柄銀質鑲珠的匕首。

魏訣曾用它來威脅自己。

好在,脖頸的傷痕不深,隻是破了淺淺一層皮。

薑映真的睫毛上綴了淚,她深吸了一口氣,顫顫地捧起冰涼的匕首。

她總應該為魏訣做點什麼。

刀入鞘很緊,少女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才勉強拔出了它。

薑映真抬起眼簾,淺亮的眸底流淌一股決然。

薑映真將匕首彆在身後,一步步向其靠近。

少年與幾名黑衣人鬥得正烈,局麵白熱化,沒有人會忌憚一個毫無殺傷力的弱女子。

薑映真看準了時機,從身後直刺入一位黑衣人身後。

那黑衣人眼疾手快,往旁邊一側,冷冽的刃輕掠了他的胳膊。

傷痕不痛不癢,卻能極大程度上激怒對方的怒火。

“臭婆娘,你是不是找死啊?”一名細眼的黑衣人尖聲細氣,狠狠踹了她一腳。

薑映真一陣吃痛,跌在了地上。

少女揉了揉灼熱的傷口,杏眼中擠滿了淚花。

趙長策見狀,忙擋住了黑衣人的刀。

刀劍相撞,發出了刺耳冰冷的擊鳴。

他忍不住道,“薑映真,你是不是蠢貨?”

趙長策運氣不好,遇上了幾隻瘋狗,擺平他們需要一番功夫。

這件事,本與少女無關,她可倒好,硬是不怕死地摻和進來。

當初,薑映真為了逃跑,不惜向他下毒,威逼利誘。

各種卑鄙手段,可是無師自通。

其餘的黑衣客得了空,彎刀砍向了少年。

一隻手受了傷,趙長策連眉都不曾皺一下。少年麵色涼薄,血水染透了衣衫,一滴滴血紅珠花墜下。

薑映真捂著傷口,從地上掙紮地站了起來。

嗬。

又想來幫他嗎?

趙長策怒從心起,冷笑了一聲,從心底覺得少女無可救藥。

他原以為,生死攸關之際,薑映真這種貪生怕死之徒,會毅然拋下他離開。

可是,少女卻拿著匕首,神色決然,妄想替他除去這幾條瘋狗。

趙長策皺了皺眉,心中生起一陣沒來由的窩火。“滾遠一點兒,彆來礙事!”

少年聲音冰冷,忍著傷勢,將她扔出了門外。

門縫閉合之時,薑映真隻看到了一雙冷銳的狹眸。

少女秀發淩亂,她隻身一人,困在了門外。

趙長策握緊了刀柄,繼續與幾名黑衣人相殺。

他希望,薑映真不要再犯傻。最好,她能跑得越遠越好,保住一條性命。

不要回頭。

少女咬著紅唇,眸中一片灰敗。當下,她除了給魏訣添亂,沒有什麼用處。

薑映真心一狠,決絕地跑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雨水浸了薑映真的眼睛,她幾乎快要睜不開眼。

視線隻有白茫茫的一場雨。

她的腦袋越來越沉,衣服上儘是雨水。

魏訣與這群人,不知有著什麼血海深仇,他告誡她不要插手,有多遠滾多遠。

“臭婆娘,老子看你往哪裡跑!”

薑映真回眸,她的身後,還有那位凶煞的斷眉客。

想必,斷眉客是為了報方才的仇。

那片鋒利的瓷礫,可是劃得他手背猙獰。

少女心底一慌,自己一個人,怎麼會是對手?

斷眉客很快跟了上來,他死死地掐住了薑映真的脖頸。“老子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現在,再也不會有人像魏訣那般救她。

薑映真呼吸微弱,她本著意識,又一次拔出了匕首。

三寸的利刃,直接插入了斷眉客的胸膛。

黑衣客一陣鬼嚎,手上的力道逐漸鬆了幾分。

薑映真抓緊時機,混著泥水,滾到了一邊。

沒了脖頸的桎梏,薑映真終於能呼吸幾絲新鮮空氣。

斷眉客的刀還沒來得及轉向,便陷入泥澤之中。

彎刀安靜地豎在地上。

幸好,隻差一厘。

豆大的雨珠打在上麵,叮叮作響。

一時半會兒,彎刀拔不出來。

薑映真怎麼會不明白,現在,可是她逃跑的好機會。

她看了斷眉客一眼,男人胸口中了刀,實力大減,連她一個弱女子也無法應付。

少女目舒展,心中暗道,自己也算是為魏訣除去了一位敵人。

薑映真走了幾步,卻舍不得那把匕首,便折了回去,咬牙將它從斷眉客的身上拔出。

噗嗤一聲,血漿四處迸濺,攪起一片混亂的泥水。

斷眉客麵容陰翳,忍無可忍,罵了她一聲極臟的話。

匕首本就刺中了他的命脈,少女舍不得刀,刺入又拔出的動作,隻會加速他的死亡。

少女麵上溫柔,玉容花貌,實際卻是一個活閻王!

一來一回,斷眉客的血流了大半。

斷眉客被她激出了怒氣,傷口崩裂,血幾乎殆儘。

男人咬牙切齒,恨不得將薑映真碎屍萬段。

他本想踹飛這位活閻王,但失血太多,身體虛弱,少女隻被他輕輕地摔在了地。

薑映真的腦袋,撞在了一塊青石上。

霎時間,兩耳嗡鳴,雨水落在她的臉上。

五塘鄉的碼頭,那幾隻船仍停在河邊。河麵劈裡啪啦,濺起一團團的白花。

平時掌舵的船夫,此刻全都待在家裡,埋怨古怪的天氣。

薑映真沒有聽魏訣的話。

她放不下少年,還是折了回去。

少年患有腿疾,傷勢才痊愈沒多久。孤身一人,自是抵不過兩名惡漢。

萬一,他跑不掉怎麼辦?

薑映真在失去意識之前,體力不支,躺在了泥水裡。她抬了抬眼皮,手中緊緊握著那柄銀質匕首。

她還要去找魏訣。

一定不能倒下。

雨中,少女衣衫劃破,額頭的血跡,已被白雨衝洗,卻在下一刻,汩汩流淌。

血,永遠也流不儘。

*

薑映真以為自己死了。

她的眼皮抬了抬,還沒來得及看清自己現下身處何方,便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唔.......”

腦袋好痛。

薑映真隻覺自己頭疼欲裂,眼前浮了許多金亮的星星。

少女雙手捂住了腦袋。

冰涼的手指,輕輕觸到額心之時,她痛得輕嘶一聲。

額上的傷,已經結了痂。

可是,她怎麼會受傷呢?

少女目光空洞,好半天才想起為什麼。

她被黑衣客追殺,逃得急促,腦袋不小心撞在了青石上。

回想這件事,似乎消耗少女極大的精力,又一股鈍痛感,如潮水般襲來。

身下顛簸起伏,耳邊似乎有一股水浪的聲音。

好像是河邊。

她掉進河裡了?

薑映真的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難道,她又出現幻覺了?

太陽穴砰砰直跳,腦中似被攪作一團,陷入深不可測的漩渦。

那股水聲嘩嘩,仍舊響徹耳邊。

並不是幻覺。

薑映真忍著痛,勉強睜開了眼睛。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少女的瞳孔驟縮,整個人從地上坐了起來。

她終於知道,那種顛簸感從何而來。

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海麵上,海水拍打船槳,白鷗展翅,盛大浩渺。

這與陸地上的景象截然不同。

這是......大海?

航船行駛在大海上。

受海浪影響,一起一伏,與乘坐牛車的感覺,極不一樣。

顛簸。

而她,則躺在甲板上,周圍堆放幾十個沙袋。

少女蒼白虛弱的小臉,寫滿了不可置信。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薑映真嘴唇顫了顫,她閉上了眼。隨即,少女又抱著最後一絲期待,緩緩睜開了眼睛。

可是,眼前的一切,並沒有變。

她的的確確是在一艘船上!

而這艘船,不知駛向何方。

薑映真呆呆地望著無儘的海麵,她不知道,距離刺殺那日,已經過了多少天。

下一刻,薑映真雙目昏昏。

她站直了身,跑到船邊,趴在欄杆上,兀自嘔吐了起來。

她暈船!

薑映真生於清河村,沈水綿延不絕,她也坐過幾回船。

然而,清河村的那種小船,都是人撐杆劃的,速度極慢。

與這種駛向大海的航船,自是無法比擬。

薑映真回眸,她聽到了一陣細細碎碎的鳥鳴。

幾十步之外的欄杆,停著幾隻雪白的海鷗。

它們是大海的精靈,黑豆似的眼珠一眨一眨。

對人類的好奇,以及無畏的天性,使得它們對這艘行駛在海上的船隻,毫無防備。

晚上,海上升起了一輪皓月,它獨自懸在天幕,如同一麵圓鏡,明亮卻清寥。

海麵,平靜而柔和,月光一照,無儘的海水,宛如迢迢的銀河,銀光閃閃。

無際的青天,無涯的碧海,這艘帆船,以及船上的十幾人,不過是滄海中的一粟。

甲板上也凝聚了一道冷霜。

氣溫驟降,薑映真衣衫單薄,虛白指尖冷若冰石。

少女身形孱弱,縮在船艙的角落,耐不住冷寒,牙齒打顫,凍得瑟瑟發抖。

一位船夫見她可憐,好心給了她一條粗麻織成的薄毯。

薑映真道了謝。

她用這條唯一的粗毯,將全身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了一雙水靈靈的眼睛。

她盯著那處高高的桅帆。

漁夫出海,掌舵歸航,全憑這麵白色的桅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