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這句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令薑映真久久緩不過神來。
“魏訣,解藥已經給了你,我們好聚好散。我要離開了,你不要再繼續糾纏。”薑映真看向他的眼神,與先前完全不同。
少女眸色稍冷,對他多了幾分警戒。
他隻說自己是山外一名普通的獵戶。
而她,未曾懷疑,的確信了魏訣的話,將他當做了一名獵戶。
雖然他乖戾,狠辣,行事決絕。
薑映真的拒絕,以及慌張的神色,落在趙長策眼中,卻成了心虛。
“若解藥是真的,你為何如此抗拒?”趙長策的唇角露出一絲冷笑,俊朗的麵容上帶了淺淺的譏嘲。
“我......反正,我是絕不會跟你去的。”薑映真下定了決心。
趙長策不以為意,他淡淡地瞥了少女一眼,如同在看一隻卑賤的螻蟻,“你覺得,自己有拒絕的資格嗎?”
“七日之期,是我用來哄騙你的。如果真有那麼嚴重,你現在早就不適。
可你現在好好的,不痛也不癢,你總應該相信我說的話。”
薑映真欲哭無淚,試圖做最後一絲掙紮。
趙長策麵色格外冷漠,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放心,隻要屆時,大夫發現,我體內的毒,已被完全清除,我自會放你離開。”
但是,反過來,若是薑映真騙了他,甘草薑湯隻是緩解之藥。
那麼,彆怪他不客氣。
趙長策不是一個君子。
一旦有人要害自己,他不介意使出千百種酷刑,對其好好款待。
風水輪流轉。
前幾日,趙長策還死纏爛打,引誘她說出解藥。
而現在,倒黴的人成了薑映真。少女麵色淒淒,苦兮兮求他相信自己。
“魏訣,我給你的,是真的解藥。
而且,我不會醫術,能配出什麼厲害的毒藥?
那些話,都是騙你的。”
少女杏眸水光盈盈,她竟抱有對趙長策洗腦的可笑幻想。
趙長策嘴角一抽,當時,她威脅他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每路過一個鄉縣,薑映真的心,便涼了幾分。
距離京中,雖有千裡,但一日一日過去,遙遠的地方,似乎離兩人越來越近。
儘管如此,薑映真卻始終不肯放棄。她在找一個機會,甩開魏訣,然後溜之大吉。
她才不會傻乎乎地跟魏訣去京中呢。
“哎呀,我頭好暈,可能,走不動路了。”薑映真捂著腦袋,聲音細弱蚊鳴,似乎,她已虛弱到了極點。
一路上,薑映真為了不去,可謂使出了渾身解數。
什麼裝病,崴腳,暈車,嘔吐,各種招數,全被她使了個遍。
而趙長策,則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她演戲。
少年神色淡漠,隻是露出了一個笑,“沒關係,你先歇一歇。”
好體貼。
但如果,魏訣能直接放她走,就更好了。
“魏訣,我是不是很沒用?你要是嫌棄,就獨自丟下我吧。
不能因為我,耽誤了你回家。要不然,你的家人也會牽掛。”少女掩麵,語調淒婉。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少女一雙黑燦燦的眸子,閃過了幾絲難以察覺的狡黠。
趙長策心思敏銳,自是察覺她的意圖。
“收起你的小心思。於你,於我,都好。”
少年輪廓分明,眸眼深邃,說出的話,卻比十二月的天氣還要冰冷。
然後,薑映真還未施展的演技,因為少年這句冷漠無情的話,就被少年拆散了。
第七回合,薑映真,敗!
晚上,停在一間鄉驛的時候。窗外,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三月的雨,本就不大,綿綿密密,卻永無休止。
春雨浸潤萬物,空氣中,彌漫一股清新的青草味。
薑映真趴在桌邊,桌上的陶瓶中,放了一枝杏花。花瓣瑩潤如玉,散發一股極淡的清香。
少女一手托腮,許是因為心事,她秀眉微蹙,清亮的雙眸逐漸失了焦。
倘若,明日的雨不停。
她和魏訣,會因為這場不可阻止的雨,一直待在這裡。
下雨,對於薑映真來說,喜憂參半。
雨會打破魏訣的行程,入京,也會暫時擱置。
然而,下雨天,找不到過往的車夫,即便她甩開了魏訣,一時半兒也走不了。
好煩。
薑映真揉了揉眼,滿腹心事地熄燈睡覺。
清晨,薑映真認識了一位姑娘。兩人交談一番,她才知道,這個村莊名叫五塘鄉。
五塘鄉,與兩人以往經過的任何一個村莊,都不一樣。
它多了一個碼頭。
白天時候,河麵波光粼粼,浩渺廣闊,岸邊停了幾艘船隻。
近幾日,天氣欠佳,無論早晚,天幕低垂,好似潑了墨。隻剩一片灰蒙,叫人分不清,到底是遠處的山,還是天邊的雲。
烏雲翻湧,越積越厚,如同浸了墨汁的棉絮,一團一團,漫溢成絲。
所有的一切,似乎有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
漁民們靠天吃飯,近來,怪事頻發。每次出航一半,還未撈到幾條魚,水裡又是刮風下雨,險些將白帆吹偏。
裝魚的艙空蕩蕩的,漁夫不甘心無功而返,迫於一船人的性命,隻能唉聲歎氣返航。
姑娘相貌清秀,善良熱情,舉止拘謹。兩人認識不到一個早上,這位姑娘卻送給她一盤小魚乾。
薑映真推辭,“姑娘,多謝好意,這太貴重了。”
那位姑娘卻說,“薑姑娘,沒事的。這是漁村,最不缺的就是魚。”
姑娘盛情難卻,薑映真隻好道了謝。
那個姑娘走的時候,又轉過身,暗地指了指趙長策,紅著臉問她,“薑姑娘,那位是你的兄長嗎?”
窗邊,一位少年正憑欄聽雨。他生得冷眉冷眼,仿佛拒人千裡之外。
但他的容貌,卻極為出挑。
少年鬆柏之質,如同日月,光彩照人。他往那裡一坐,自成一道風景,令人移不開眼。
沿路,不知有多少姑娘借著送果送水的名義,暗地向薑映真打探魏訣的身份。
薑映真早已見怪不怪,她從善如流,“對,其實,我兄長他脾氣差,臭毛病一堆,在我們村,沒有人喜歡的。”
送小魚乾的姑娘,張大了嘴巴,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真的嗎?怎麼可能.......”會沒人喜歡呢?
不過,小郎君的麵色,的確冷淡陰沉,好像有人欠他八百兩似的。
薑映真說謊言,眼都不眨一下。
少女眸色清澈,點了點頭,“不騙你。”
那位姑娘絲毫沒有懷疑她的話,聽完薑映真的話,清秀的臉上露出了一股淡淡的哀傷。
那個俊美的少年,真的有這麼差勁嗎?
清秀的姑娘,猶如一朵哀怨的丁香,撐著紙傘融入了蒙蒙細雨之中。
而被兩人議論的趙長策,看向窗外的細雨,眉峰斂成一道遠山。
這場春雨,什麼時候能停呢?
午飯過後,趙長策見到桌上放著一盤小魚乾。
他隨手捏了一個放入嘴中。
下一刻,少年蹙了蹙眉,又將魚乾吐了出來。
“真真,這是你做的嗎?你的手藝未免......好鹹的魚乾。”
他有幾分好奇,薑映真到底放了幾包鹽,竟能讓魚乾又鹹又苦?
薑映真眉心一跳,皮笑肉不笑,向他道,“鹹就喝水。”
她拎起茶壺,倒了滿滿一杯水,連帶所有的怒氣,與茶水一並灌到少年口中。
少女銀牙險些咬碎,喝吧喝吧,吃魚乾也堵不上你的嘴!
趙長策唇瓣微抿,輕咳了一聲,“真真,男女授受不親,你未免逾距了。”
薑映真的手一顫,滿杯的茶水不慎傾灑,浸了少年的衣衫,也濕了她的手。
“咳咳,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薑映真的耳根泛粉,她拿了一枚手帕,準備給他擦水。
一想到他方才的話,少女麵色一燙,將手帕冷冷摔在少年身上。
“你自己擦!”薑映真清楚,魏訣嘴裡,說不出什麼好話。
趙長策勾了勾唇,拿過手帕,慢悠悠地擦拭衣衫。
才吃過午飯,薑映真還不餓,她的視線又落在桌上那盤小魚乾。
薑映真托腮,捏起了一個小魚乾,仔細看了又看。
再普通不過的魚乾,並無什麼異常。
少女眉心微蹙,這盤小魚乾,真如魏訣所言的那麼難吃嗎?
不過,幸好那位姑娘不在。要不然,聽到魏訣的話,從此世上又多了一個傷心的人。
屋外的雨,淅淅瀝瀝。陰雨天,路上也會多了深深淺淺的水坑,泥水濺濕衣角,少不了行人的暗罵。
薑映真眉眼發愁。
她掏出了錢袋,裡麵的銅板,與最初相比,已少了一半。
銅板冰涼徹骨,卻不及她此刻的心情。
薑映真撓了撓頭發,心中生出一股躁意。若再耽誤,盤纏便會花光。
沒了盤纏,她豈不是要行乞?
不行!
魏訣厚顏無恥,行乞這種事情,非常適合他。
街邊,一位衣衫襤褸的少年,捧著缺了一角的碗,碗裡空蕩蕩的,未見半個銅板。
“各位父老鄉親,我是孤兒,自幼父母雙亡,沒吃過幾頓飽飯,諸位行行好,給我一點兒錢行?”
行人目光鄙夷,“你好手好腳,不乾活,卻想不勞而獲?”
魏訣脾氣差,自然會與他們吵架,甚至動手。
最終,可憐的魏訣,寡不敵眾,拖著一身傷,與她一起喝西北風。
好慘。
薑映真一陣冷寒,及時掐滅了腦中的悲慘畫麵。
她攥緊了手,決心再一次與魏訣談判。
雖然,結果可能與之前一樣。
——魏訣不會同意,並對她說,想都彆想。
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少年質問的話,便令她啞口無言。
“薑映真,你是不是又往茶水裡下藥了?”趙長策眼尾冰涼。
他隻感覺,自己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什麼力氣。
而這股異樣,是從喝了薑映真給他的茶水開始的。
好大的一口鍋!
薑映真“唰”地一下站了起來,“魏訣,我有那麼卑鄙嗎?為什麼要給你下藥?”
“唔......”少年沒有回答她的話,他捂著肚子,麵容蒼白,額心已滲出幾絲虛汗。
似乎不是裝的。
可是,薑映真從未在茶水中下什麼藥。
“要不,我去給你抓藥?”薑映真隻當他吃壞了肚子,登時,少女手忙腳亂,推門去找藥鋪。
彼時,忽生異象!
幾個蒙麵黑衣人,從門外殺了出來,向薑映真和趙長策亮出了五尺彎刀。
他們殺氣凜凜,顯然是有備而來。
不對勁。
“你們找誰?”薑映真強作鎮定,擋在了少年的麵前。
幾個黑衣人不答,反而粗暴拽出了一位清秀姑娘。
少女摔倒在地,哭泣求饒,一身的泥水,“我已經按照你們說的做了,快放了我的弟弟。”
薑映真掃了一眼,麵色頓時煞白如紙。
是給她送小魚乾的姑娘。
看來,令魏訣肚子痛的元凶,就是姑娘送的那盤小魚乾。
“雜種,你果然還沒死。”為首的黑衣人,布巾蒙麵,隻露出了一雙陰毒的眼睛。
他的聲音粗啞,桀桀怪叫,如同一隻破了嗓的烏鴉。
薑映真好歹活了兩世,也見過世麵。
她明白,眼前這群不遠千裡追殺,兢兢業業的殺手,驅使他們的懸金必然不菲。
她心中有了一個猜測。
這群蒙麵人,似乎是被專門培養的死士。
而魏訣,這個自稱普通獵戶的少年,不知惹到了什麼人,竟能令對方下重金懸賞。
“命大而已。”少年撐著桌子,強行站了起來。
他眉眼冷若冰霜,“倒是你們,費了這麼久,還是無法複命。我很好奇,你們是不是狗急跳牆?”
“哼,死到臨頭還嘴硬,你也隻有這樣的本事了。”黑衣人被他激怒,直接揮刀砍去。
魏訣中了藥,薑映真則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屋外,是連綿不儘的雨。
五塘鄉,似乎是兩人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