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鄉驛房內,油燈如豆。
桌上擺著兩人的晚飯。
清粥小菜,還有幾個白饅頭。
燭光搖曳,對麵的少年眼睛黑亮,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飯菜被端上桌,已有片刻功夫,他卻遲遲沒有動筷。
薑映真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在她沒有“試毒”之前,魏訣是一口也不肯吃的。
他害怕自己會在飯菜中下毒。
薑映真見狀,嘴角扯了一個無奈的笑。
為了洗清自己的嫌棄,她抬筷,夾了一片清甜的脆藕。
直到,她將飯桌上的所有食物全嘗了一遍之後,少年才勉強信了她沒有在飯中下毒。
雖是簡單的清粥小菜,薑映真卻吃的很專心。
少年隻是淺喝了幾口粥,便不再動筷。
他支起胳膊,饒有興味地看向她,話中充滿了戲謔,“你幾天沒吃飯了?怎麼餓成這副模樣?”
薑映真正在喝粥,抬眼,便見到一臉謔笑的少年。
她心中劃過一抹異樣,臉頰頓時燒了起來。
“咳咳.......咳咳......”少女明顯被他嚇到,瓷白的麵容也泛上了一層不正常的薄紅。
“哎,我又不跟你搶,你若是真的餓了,那麼,這些你全吃了。”趙長策狹眸微蹙,他將桌上的青菜和饅頭全推給了她。“反正,我也不餓。”
薑映真沒有再與他客氣,她被薑家關了許久,早已饑腸轆轆。
一炷香後,除了少年麵前的那一碗滿當當的粥,其餘的碗碟,全都乾淨地見了底。
薑映真才戀戀不舍地放下了碗筷。
“真真,你是......三天沒吃飯嗎?”少年目瞪口呆,“......厲害。”
三天沒吃飯?
猜得好準呢。
從她拒絕親事,不給飯食的那一刻,距離今日,已經三日有餘。
兩人在抱柴村呆了幾日,每日,薑映真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為少年煎甘草薑湯。
她對於魏訣,心中有愧。
隻要天南星的毒一日未除儘,薑映真的心,便多受一日煎熬。
接連幾日,喝了甘草薑湯之後,趙長策終於恢複得差不多了。
但是,一有功夫,他還是會問薑映真,解藥到底是什麼。
薑映真當然不會告訴他。
逃跑計劃才不到一半,萬一魏訣變了心思,丟下她一個人怎麼辦?
*
大清早,抱柴村口,楊柳依依,少年身姿如玉,立於長亭。
今日是兩人啟程的日子。
“車夫呢?”趙長策劍眉微挑。
抱柴村附近,沒有再見到那名車夫和他的牛車。
“其實......他已經走了。”薑映真咳了一聲,圓潤的杏眸染上了幾分微妙的情緒。
早在兩人落地抱柴村的那一刻,車夫連忙趕著牛車走遠。
薑映真見狀,急忙阻止。她和魏訣,後續趕路還要搭這輛牛車呢。
車夫卻態度堅決,向她道出了實情,他怕死,不敢再搭載兩人。
走的時候,他還好心地叮囑了薑映真一句,“姑娘,那位小郎君,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你也要小心一點兒。
薑映真一愣,她下意識摸了摸脖頸的傷口,暗道,魏訣是不是將車夫嚇出了心理陰影?
“我可給了他一錠銀子,十幾裡不到,這人一聲不吭,便將我們丟下?”趙長策手中捏一根青青柳枝。
少年麵如白玉,氣度清貴,語氣卻染上了幾分陰冷。
你自己憑本事將人家嚇跑的,又能怪誰呢。
人家車夫不是貪心,隻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薑映真忍了忍,終究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沒有牛車,一直在抱柴村苦等,也不是辦法。
薑映真和趙長策繼續走了一段路,希望能在路上遇見一輛牛車。
最後,兩人運氣不算太糟,山道上有一輛驢車,拉了半車薪柴,似乎是要到山下賣。
雖不是牛車,但身處山野,有總比沒有要好。
這本是一件好事,但是,魏訣卻不滿意。
他嫌棄驢車配不上自己的身份,不想乘坐。
麵前這驢,是天底下再普通不過的一頭。白肚,長耳,細尾,比起老牛,它的個頭小,叫聲卻很宏亮。
少年目光嫌棄,覺得這驢太醜,沒有黃牛穩重,若是乘坐,未免顛簸勞累。
驢子聽不懂他的話,隻是長長地啼叫了一聲。
趙長策捂著耳朵,他歎了一聲,氣死人不償命,又道,叫聲太難聽,讓人不舒服。
少年似乎有一種厲害的本事,隻需寥寥幾語,便能將人得罪徹底。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墜至冰點。
車夫雙拳緊握,指節咯咯作響。
他咬牙冷笑,眸光冒火,想對趙長策破口大罵,愛坐坐,不坐滾,小郎君你家住海邊嗎?怎麼那麼多事兒?
車夫年過半百,搭載過無數行人,也沒有過像他這般難伺候的!
眼見驢車主人快要發飆,薑映真當機立斷,將一排銅錢拍在車板,製止了即將發生的災禍。
“車夫大哥,他一直就是這種性子,您多包涵。”
有錢好辦事,驢車主人的鐵青麵色,才稍微緩和了幾分。
趙長策坐在驢車上,周身一堆枯柴。他似乎真的很嫌棄這輛車,少年麵無表情,一直盯著那頭驢。
草木,村落,炊煙,山野,如同走馬燈一般,一路上變了又變。
“車夫大哥,你知道,現在到了哪裡嗎?”薑映真麵色焦灼,又過了一個村莊,便忍不住詢問車夫。
實際上,自從出了清河村,沿路的一切,對於她來說,都很陌生。
“姑娘,這是三竹鄉,盛產青竹,紫竹,早園竹。”車夫回道。
三竹鄉?
薑映真的眸中閃過一絲迷茫,她不認識什麼三竹鄉。
不過,沿路所見最多的,的確是青青翠竹。微風一吹,竹葉沙沙作響,宛如天籟。
“那......三竹鄉,隸屬於春方縣嗎?”清河村,便在春方縣的管轄範圍之內。
薑映真最擔心的還是,她到底有沒有過了春方縣。
“姑娘,三竹鄉歸永安縣管,你說的春方縣,與這裡隔了將近百裡呢。”車夫掃了一眼茫茫山野,揚起手中的繩鞭。
灰驢拖著三人和半車柴,繼續慢悠悠行走。
原來,她和魏訣,已經走了這麼遠了?
既然已相隔百裡,那麼,薑家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上來。
霎時間,薑映真的眉目舒展,內心陰霾儘消。她的心,如同此時湛藍晴好的天色,沒有一絲殘雲。
“對了,薑映真,我一直沒問你,你的家不是在清河村嗎?怎麼跑出來了?這麼遠,你怎麼趕回去?”趙長策皺了皺眉。
“沒什麼,發生了一些事,可能,永遠也不會再回去了。”薑映真麵色柔和,聲音輕輕,好似春水,卻包含了許多令他讀不懂的情緒。
趙長策瞳孔微微一縮,怔怔地盯著她,連帶著驢子有一陣沒一陣的刺耳長聒,他也忘了吐槽。
“你怎麼了?”趙長策從來不是一個關心他人的人。
這是少女的私事,趙長策卻覺得,他有必要一問究竟。
薑映真已經成功逃離了清河村,她也該與少年告彆。
“喏,我信守承諾,解藥,早就給你準備好了。”薑映真從袖中掏出了一個藥包,遞給了他。
“.......?”趙長策皺了皺眉,狹眸眯了眯,他問的可不是這個。
不過,她終於肯給解藥了。
趙長策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二話不說便搶走了藥包。
薑映真勾了勾唇,她向來說到做到,絕不是出爾反爾的人。
魏訣怎麼能不相信她呢。
趙長策打開藥包,隻是草草掃了一眼,麵色陰沉似墨,“你在耍我?這是解藥嗎?”
所謂的解藥,難道就是幾片再簡單不過的甘草和薑片?
當他好糊弄嗎?
趙長策冷哼一聲,手中的解藥連帶紙包,被他捏得變了形。
“如假包換。”薑映真麵容秀麗,無奈地向他袒露了實情,“薑湯,每頓飯我都給你熬的。”
趙長策不相信,解藥會有如此簡單?
“你沒騙我?”趙長策咬牙。
“我騙你做什麼?魏訣,難道你沒有感受到,幾乎已經不痛了嗎?”薑映真搖了搖頭。
趙長策回想,除了誤食糕點的那一個時辰,其餘時間,喝了甘草薑湯,好受了一點兒,疼痛也再沒發作。
但是,薑映真已騙過自己一次。欺騙,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趙長策不敢再相信她。
“萬一,你的解藥是假的,怎麼辦?”趙長策尾調轉冷,“到時候,你人不見了,我中了劇毒,又該找誰訴冤?”
“哪有什麼劇毒,隻是......”薑映真及時止了話。
她威逼他的“毒藥”,不過是山中最常見的天南星,難免會氣急敗壞。
魏訣此人性格怪異,什麼都要獨一無二的,即便是中毒,也該是天下難解的毒藥。
“隻是什麼?”見套話不成,趙長策怒極反笑,薑映真對他的戒備之心,也是不輕。
“沒什麼,不要動怒,免得毒藥擴散肺腑。”少女的嗓音軟綿綿,甜如浸蜜,卻令趙長策的麵色更差。
“你恐嚇我?”趙長策玩味地勾了勾笑,眸底鋒芒乍現,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利刃。
“好了,有緣我們再會。”雖然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
驢車停在一個村莊的時候,薑映真下了車,少女雙眸清澈,與他告彆。
趙長策卻喊住了她,“薑映真。”
少年膚色冷白,狹眸漆黑,直勾勾地望向她。
薑映真還不能走。
“做什麼?”薑映真垂眸,看了一眼扣在自己手腕的那隻手,疑惑地蹙了蹙眉心。
“你給的藥,我不放心。所以,在沒有證明你的清白之前,你要跟我一起。”趙長策言簡意賅。
薑映真似乎覺得好笑,“可是,你是要回家的。難不成,我也要跟著你回去嗎?”
“不錯,回去我便會找大夫。”趙長策正是此番打算。
京中名醫多,他總要確保自己身體安然無事,才能信她的話。
“你家不是在很遠的地方嗎?我才不想多受幾千裡的苦。”薑映真問他。
一貫對於家事避而不談的少年,因為懷疑她的解藥,第一次向她說出了自己家住何方。
“不錯,我家在京中。”
魏訣想將她帶入京中!
薑映真嘴角的笑忽地僵住,什麼,京中?
她不想再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