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映真,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趙長策眉毛輕挑。
眨眼間,少年的手中,多了一把小巧精美的匕首。
那柄刀,他曾經用來戲弄田家的兩名惡仆。
殺......殺人?
這個恐怖的字眼,猶如一道晴天霹靂,震得車夫七零八落。
牛車快撞到了一處崖壁,車夫忙勒了韁繩。他猛地回過頭,眸色又驚又懼,上下打量趙長策和薑映真。
日光正盛,入目便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尖。陽光照在上麵,刀尖又明又亮,好似鑲了一枚璀璨無瑕的珍珠。
然而,匕首終歸是匕首,周身散發一股鋒銳的寒氣,令人心頭一緊。
少年竟隨身帶刀?
隻見他目光陰冷,唇邊含笑,正持刀威脅一旁的漂亮少女。
細長的刀刃在他手中,猶如一條靈活遊曳的銀蛇,冰涼而又危險。隻要稍一用狠,雪白脆弱的脖頸,便會破皮見血。
少女麵色虛白,即便性命垂危,目光也不曾避閃。
薑映真的後背,已沁出了一層虛汗。她知道,魏訣素來言出必行,最討厭被人利用。
當下,不能再激怒他。否則,還未逃離清河村,她便會命喪少年手中。
“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怕死了?”趙長策淺笑一聲,眸底的譏誚卻愈發濃烈。
他似乎覺得好玩,慢悠悠地比劃手中的刀柄,刀刃距離少女脆弱的脖頸,僅僅隻差一毫。
少女的睫羽顫了顫,趙長策見狀,嘴角勾了一個惡劣的笑,心中卻是冷嘲。
薑映真不過是有幾分小聰明,竟敢下毒威脅他?他趙長策,生平最討厭的,便是被自詡聰明的蠢貨逼迫威脅。
明晃晃的刀尖閃了閃,趙長策支軸,黑沉沉的眸中浮現了幾分興味。
少年唇角微勾,他想,接下來,少女這張白皙柔弱的臉上,究竟會出現什麼精彩的表情?
恐懼,惶恐,抑或是悔恨?
趙長策不介意在臨死之前讓她明白,自詡聰明,是什麼悲慘的下場。
少女脊背僵直,麵色如霜似雪,即便被威逼至此,卻也沒有開口求饒。
趙長策黑眸沉沉,眸中閃過一絲冷笑。
薑映真篤定他不會動手嗎?
少年仍是握著刀刃,麵上無一絲波瀾。下一瞬,手中銀亮的刀,卻是刺入了少女的脖頸。
少女冷嘶一聲,殷紅的血絲順著刀刃蜿蜒而下,墜在了雪白的手帕上,濺出了一道瑰麗的血花。
可憐車夫一把年紀,還被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嚇得不輕。
車夫的舌頭打了結,磕磕絆絆,“小郎君,使不得呀。好端端的,殺人做什麼?”
若是出了命案,定會驚動鄉鎮仵作,到時候,他這個車夫也脫不了乾係,自家的牛也會被鄉裡扣下。
而他也不貪心,隻想將一錠銀子平安得手。命案血腥什麼的,可不能沾上一點兒。
“閉嘴!哪有你說話的份,你隻管趕路便好。”趙長策斜睨了他一眼,聲音毫無一絲溫度。
車夫訕訕閉上了嘴,他摸了摸手中的一錠銀寶,暗道,誰家的小郎君,脾氣乖戾偏激,話也不會好好說,動不動就讓人死啊活的?
可怕。
“魏訣,我並非威脅你,而是有求於你。毒藥雖是我親手配置的,卻也並非想要害你性命。”銀亮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頸,刀尖亮閃閃。
刀光灼灼,光芒幽冷,薑映真不由得眯了眯眼。
薑映真緊咬泛白的唇,藏於袖中的手輕顫,她不能讓趙長策看出自己的害怕。
有求於他?
趙長策眸中冷意更甚。他從未見過,一個人有求於另一個人,便是給那個人下毒?
而他,便是被下毒的倒黴之人。
“隻要你能帶我安全離開,我一定會乖乖奉上解藥。你的傷,是我治好的。你也該明白,我多少會一些醫術。”少女嗓音柔弱似水,卻也堅定。
話中之意格外明顯,隻要魏訣帶她離開,她也會給出解藥。
完全沒必要兩敗俱傷。
山野,草木簌簌,薑映真強作鎮定,直視少年那雙銳利冰冷的雙眼。
兩者對視了好一陣。
不知薑映真的哪一句話,令他改了心思。
半響過後,趙長策將匕首收入刀鞘,麵上仍是冷寒。
“你最好說到做到。”
薑映真暗自鬆了一口氣,脖頸處多了一道酥麻的傷痕,她卻無瑕顧及。
少女抿唇,她果然賭對了。
牛車行至半山腰,羊腸九曲,坑坑窪窪,不太好走。
車夫一邊驅車,一邊提心吊膽,他害怕少年一時不快,又亮出了鋒利的刀子恐嚇旁人。
“咳......”少年捂著肚子,麵色陰沉,額上青筋凸起,好似籠了一層濃厚的陰雲。本就瓷白的皮膚,此刻更無一絲血色。
看起來,他的狀況不太好。
這時候,毒性已顯露。
她給魏訣下的毒,是天南星。
天南星全株有毒,多是生長於山溝。清河村的牛羊雞鴨,不會吃天南星的。
人如誤食,可致舌喉發癢而灼熱,頭昏心慌,更嚴重者,會陷入昏迷,乃至死亡。
此時,可服甘草水、薑湯等解之。
方才,薑映真親自試了天南星的毒性,她的手背上,還有一道泛紅的印痕。
薑映真心中閃過了一絲慶幸,幸虧在魏訣拿第三塊糕點的時候,她及時製止了他。
要不然,事情隻會更糟。
天南星的汁液有毒,不慎接觸的雪白皮膚,已經泛了青紫。
灼熱尖銳的刺痛過後,是一陣綿綿密密的瘙癢。好似無數隻蟲蟻,趴在手背上狠狠地噬咬。
薑映真皺眉,忍住不適,輕輕歎了一聲。
與魏訣幾月的相處,她知道少年喜好猜忌,生性多疑,防備心極重。
原本,她還擔心魏訣不會吃,沒成想,魏訣不但主動吃了,反而拿了不止一塊。
薑映真納罕,這人平日裡的防備心,到底去了哪裡?
薑映真秀靨清雅,眉若柳葉。
她直勾勾地注視趙長策,手心一團冰涼的冷汗,話中顫抖不止,“魏訣,你......不舒服......哪裡痛?”
“滾!”少年冷冷地睨了她一眼,聲音猶如寒冰碎玉。
薑映真身形一顫,“我......”
趙長策素來平淡的麵容,竟生出了一抹危險的凶厲。少年眉心微皺,那雙桃花眼也不自覺地染上陰暗的情緒。
他對她厭惡到了極點,死死盯著薑映真,話像是從牙齒中擠出來似的,“你不是利用我嗎?何必假惺惺關懷?”
薑映真原本的計劃,並不是眼前這樣。
天南星雖是山中常見的毒草,但是,她第一次給人下毒,對於天南星的劑量,沒有幾分把握。
原本,她隻想引誘他吃一塊糕點,然後,趁機威脅他。如此一來,魏訣不會失去性命,而她也能成功逃離。
可是,魏訣卻吃了兩塊糕點。
當務之急,便是找一個安全的村莊,給他解毒。
兩人一陣沉默,隻聽牛車緩緩,駛向山道。
前方的車夫以為兩人和好,揮著長鞭,專心趕路。
山道曲折,半個時辰之後,到了分叉口。
他沒了主見,自己隻是一個趕路的牛夫,要去哪裡,全憑乘客一句話。
“小郎君,接下來要去哪裡?”車夫轉身,問向車上的少年。
“四安鎮,找大夫。”趙長策薄唇輕啟,眸子一如既往地冷。
他才不信,薑映真的毒藥能有多厲害。等他找到了大夫,解了毒藥,就把薑映真一個人丟下車。
“四安鎮?魏訣,你難道想去田家入贅嗎?”少女訝然,杏眸亮晶晶的。
魏訣的膽子竟這麼大,四安鎮現在查人查得緊,若是被追到,薑映真也逃不掉。
趙長策的臉,“唰”地一下黑了。
他才想起來,自己前幾日得罪了田家人,現在去找大夫,恐怕不是時候。
車夫見趙長策麵色陰沉似墨,便意識到事情不簡單,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四安鎮還去嗎?小郎君?”
“不去。”趙長策冷冰冰道。
他的話,聽起來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那去哪裡?”車夫又問。
山中最不缺的就是羊腸小道。他常在山中趕路,對於麵前兩條小路,自然認識。
左邊這條,是通往四安鎮的,另一個則是去抱柴村。
“我一個奄奄一息之人,哪還有什麼說話的資格?”趙長策的聲音,遮不住的陰陽怪氣。
好委屈呢。
“......好的。”車夫嘴角一抽,心中暗道,自己就不該多嘴問他。
除了這名冷麵小郎君,車上還有一個人。
他又詢問薑映真的意見。“姑娘,你要去哪裡?”
“彆去四安鎮,另外,找一間客棧。”薑映真囑咐車夫,少女容貌秀麗,輪廓溫柔明淨。
而正是這麼一位柔弱的姑娘,卻做出了下毒威逼的壞事。
一個時辰後,三人終於到了抱柴村。
到了客棧的第一件事,便是為趙長策熬藥。
一炷香之後,薑映真端了一碗甘草薑湯,出現在趙長策的麵前,“魏訣,你先喝點兒薑湯,暫時能緩解痛症。”
“離我遠一點兒,誰又知道,你借著薑湯的名義,又在裡麵下毒呢?”趙長策眼皮也不抬,他的嘴唇泛了紫。看來,天南星的毒,不容小覷。
薑映真怎會看不出來,少年對她的戒備,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一旦失效,再次重塑,並不容易。
薑映真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她用下毒的手段逼迫少年,隻怕,少年對自己恨到了骨子裡。
薑映真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緒。本就是她卑鄙,利用魏訣的信任脅迫。
為了生存,任何壞事帶來的不可預知的結果,她也坦然接受。
少年腦袋低垂,麵色懨懨,隻是一味強撐。
薑映真的眸中閃過一絲笑意,故作為難。“我的毒藥,全用到糕點裡了。即便你想吃毒藥,一時半會兒,我也配不出來。要不然,我再去找一些,看看能不能讓你滿意?”
“你敢?”趙長策拍案而起。
少女端著湯碗,立在不遠處,麵上笑意盈盈。
趙長策才明白,少女不過是故意刺激他。
“我倒要看看,若是將我毒死,你如何能逃出這裡?”一碗薑湯見底,少年的唇色稍微正常了幾分。
薑映真才稍微放下了心。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喝了薑湯,他總感覺,身體更難受了。
薑映真不會又在薑湯裡下毒了?
“薑映真,解藥呢?難道,你要眼睜睜看我被毒死嗎?”趙長策不死心,再一次問起解藥。
“你彆著急,隻要我出了清河村,一定會給你。”薑映真端走了湯碗,眸中卻劃過一絲笑意。隻要再煎幾副甘草薑湯,魏訣體內的天南星毒,便可以完全除儘。
若要魏訣知道,真正的解藥,其實就是一碗再普通不過的甘草薑湯,會不會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