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犬(二) 美人雖美,卻也不能為了他……(1 / 1)

老槐樹才發新芽,一旁的胡同,灰磚黛瓦,住有幾戶人家。

暖日暄晴,春雲浮蕩,一枝早春杏花伸出牆外,空氣中彌漫一股淺淡的杏花香。

如此愜意的田園景色,卻與少年少女倉皇逃命的氛圍極為相悖。

是個死胡同。

胡同內空蕩蕩的,隻有她一人。薑映真探出了腦袋,整個身子貼在灰牆邊,暗戳戳地打探周圍動靜。

她才邁出了幾步,便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胡同偏離鬨市,原本人跡罕至,能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慌亂之中,薑映真無意瞥見胡同的拐角處有一麵水井,上麵堆積了附近住戶的沙袋和水桶。

若不仔細看,並不能發現這麵水井。

生於清河村,沈水綿延,薑映真也識得水性。

上一世,她在侯府,被嫡姐和幾位小姐戲弄,墜入河中,也並沒有如她們所料丟了性命。

不過,薑映真天生是個病秧子,落水難免會感染了風寒。幸好,酈姨娘找了大夫,開了半月湯藥,才治好了她。

薑映真沒有猶豫,當即跳入了這麵井中,並用稻草掩蓋。

幸好,井水不深,井底隻有淺淺一層水,但井泥極滑,她的鞋底也慢慢被水暈濕。

幾尺之上,惡仆的聲音嗡嗡如亂蠅,井底一滴滴的水墜落。

“小瘸子......小姐鐵了心要捉到......怎麼辦?”薑映真豎起了耳朵,卻隻聽得隻言片語。

這可為難了井底的薑映真。

“可惡,那個小兔崽子,究竟溜到哪裡去了?”兩名壯漢追了一路,卻不見趙長策的身影。

他們罵罵咧咧,抓不到那名小瘸子,要他們如何與田好蝶交代?

井底的薑映真,一顆心懸在了嗓子眼。

她總是下意識地盯著井口,上麵雖然已經蓋滿了稻草,還堆有雜物,但她害怕自己會被田家人捉到。

魏訣叮囑過她,一定要藏好,不能被發現。

枯井陰潮,井外的人叫罵聲不斷,井底的薑映真卻是度日如年。

田家惡仆的聲音逐漸消弭,小胡同裡又恢複了原本的清幽,隻剩水珠落在青石上的嘀嗒聲。

她等了一會兒,耐心消耗殆儘,終於忍不住從井底鑽了出來。

胡同裡,隻有薑映真一個人。許是在井底待得太久,她的裙角也染上了井泥。

薑映真皺眉,擰乾了裙角的水漬。

她輕輕地將沙袋放回原位,一邊回憶方才的驚險情景。田家惡仆氣急敗壞,將鎮上的小角落搜了個遍,想必沒有捉到魏訣。

但以田家人咄咄逼人的做派,即便魏訣再聰明,也不好脫身。

薑映真垂下眼瞼,清透的杏眸中一派灰敗之氣。

她擔心魏訣的腿疾。

山下的集市,小販們做生意,一般喜用乾枯泛青的荷葉做包裹。

薑映真的手裡,還拎著冬瓜糖和楊梅蜜餞,是她給魏訣買的糖食。

她疲於逃命,從井底上來的時候,糖食外麵的荷葉已有些破損。

隻有她一個人了。

薑映真清淺的瞳眸逐漸失了焦,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韌絲纏住。少女神色茫然,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直到,一顆暗紅色的楊梅蜜餞滾落了出來。

薑映真半垂眼眸,魏訣,你到底跑到哪裡了呢。

魏訣說過,讓她找一個地方藏好。田家的人凶惡,瘋了一般搜尋,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再遇上。

薑映真不得不謹小慎微,現在能做的,隻是先走出這條死胡同,然後再慢慢找他。

*

少年身形矯捷,饒是一行浩浩蕩蕩的田家幫凶圍追堵截,他也成功脫離。

四周僻靜,隻有幾間荒涼的柴屋。

擺脫田家人不難,但令趙長策頭疼的是,還有一個柔弱的薑映真。

即便四安鎮滿是搜捕的人,他一個人,想要逃出鎮外也並非難事,可是,若要帶一位柔弱的小姑娘逃走呢?

又該怎麼辦?

趙長策無奈地撓了撓腦袋,當時走得匆忙,不知道薑映真此刻還在不在原處。

趙長策正兀自思忖,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猛地在他身後乍響。

——“小瘸子,媽.的,老子可算找到你了!”

趙長策聞聲,麵無表情地轉了身。一座殘破的茅屋後麵,走出了兩名惡狠狠的家仆。

田風和田平堵在了少年麵前,他們眼眸淬了毒,猶如陰森的毒蛇,恨不得當場撕了這位麻煩的少年。

“不識好歹的下賤東西,能入贅田家,是你百年修得的福分。你可倒好,一雙殘腿,跑得比兔子還快。”

在兩人看來,少年既已被田好蝶瞧上,入贅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他卻倒好,害得兩人跑了大半個四安鎮。

一個小瘸子,竟為他們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煩。

趙長策勾了勾唇,麵容如冰,他早就想收拾這群惡仆,無奈礙於薑映真在場。

可現在,隻有他一人,以及兩名欺善怕惡的賤奴才。

“我就是一個瘸子,那麼,你們好好瞧一瞧,自己看不起的瘸子,是怎麼收拾你們的。”

趙長策黑眸燦燦,眉眼微微彎了彎,似乎是在笑,可那張白玉芙蓉麵上,卻無絲毫的溫度。

少年風姿特秀,姣若好女。

他隻是在笑,什麼也不做,田風和田平卻覺得,這位俊美少年如同來自地獄的修羅,為索他們的性命而來。

他們竟會對一個小瘸子,生出一股莫名的懼怕。

*

薑映真沿著四安鎮的集市,找了好幾條小巷,也沒有見到魏訣的身影。不但是魏訣,就連那兩名惡仆,也沒有碰上。

整個四安鎮,平靜得可怕,仿佛方才捉人的鬨劇,壓根沒有出現過。

怎麼回事?

接連好幾條巷子,都沒有人員活動的痕跡。薑映真雖覺怪異,卻一路走得順利。

她逐漸放鬆了警惕。

此時,一道淒厲的女聲,打破了四安鎮難得的安寧。

薑映真停住了腳步,她順著那道淒慘尖利的聲音,輕快跑到了隔壁的第三條小巷。

看到眼前的景象,薑映真的瞳孔驟得一縮,一雙杏眸又圓又大,充滿了驚愕和懼怕。

這條巷子裡,有一名花衣少女,以及一條一條細長的惡狗。

田好蝶眸光驚恐,眸中閃爍明晃晃的恐懼,麵前這隻突然出現的猛犬,衝她亮出了尖利的獠牙。

薑映真心中一驚,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

田好蝶步步後退,直到她的背,觸碰到了一麵冰冷粗糲的牆壁。

退無可退。

花衣少女渾身戰栗,她的眸中滿是絕望,嘴裡不斷呢喃,“彆.....彆過來,我爹可是四安鎮的秀才,你彆過來,我的肉不好吃,我回去讓下人給你煮骨頭.....哦不,煮肉吃。”

惡犬終難通人性,它瘦骨嶙峋,終日填不飽肚子。

“啊——”隻聽一聲淒厲的哀嚎,惡犬尖利的牙齒,嵌入了少女的腿。

下一瞬,她的小腿汩汩往外滲血,田好蝶捂著小腿痛哭嘶吼,地麵也暈出了一大灘殷紅醒目的血跡。

少女哭花了妝,圓潤的臉臟兮兮的。

手無縛雞之力的嬌蠻少女,沒有什麼可以防備的東西。

她下意識用手去擋,卻被惡犬又咬出了一道傷口。

“啊————救命——誰能來救救我!這裡怎麼會有狗呢?啊!!!”整條巷子裡,回蕩的都是田好蝶慘烈尖利的哭吼。

薑映真不敢再束手旁觀。

她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強作鎮定拿起了旁邊的一柄長棍,一步步逼近,準備趁惡犬不備,給它一記悶擊。

可是,這時候,又出現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魏訣。

這個巷子比較特殊,前方正好有一個十字路口,而她一直牽掛的少年,好端端的從左側巷口走了出來。

他手中握著一把匕首,銀閃閃的刀尖,掛有一滴殷紅的血珠。

薑映真捂住了嘴巴,匕首上怎麼會有血?

少年麵色陰冷,對於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田好蝶被惡犬欺淩,咬得血肉模糊,慘叫連連,哪怕如此,他的眼皮都不眨一下。

趙長策抬袖,似是嫌惡一般,拭去了刀刃上的血漬,才將匕首收入刀鞘。

那柄銀鞘匕首,某次送飯之餘,薑映真曾經見過。刀鞘嵌一枚綠鬆石,精美小巧,卻又殺氣凜凜,是把利刃。

他是一個獵戶,隨身攜帶刀劍不奇怪。

這是他的私人物品,薑映真未曾過問,也並未多想。

下一刻,少年彎腰,撿起了地上一片鋒利的瓦礫。他勾了勾唇角,瞄準了那隻猛犬,眉眼清雋如初,卻染了幾分冰冷的笑意。

薑映真察覺了他的意圖。

魏訣並不是想要救人,反倒是想挑釁惡犬。而惡犬一旦被激怒,遭殃的隻有一個人。

——田好蝶!

霎時間,薑映真的麵色慘白,如一捧即將融化的冰雪。

雖然不願相信,但眼前一切,無不告訴她,罪魁禍首是一直被她好生照顧的腿疾少年。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春風細微,一股刺鼻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花衣少女麵容絕望,哭泣不斷,一地的血跡蜿蜒,還有一隻凶殘的惡犬。

薑映真皺了皺眉,一股惡寒自心底而生。

融融春日裡,薑映真卻感受到了無儘的寒意。

魏訣,這位在她眼中柔弱不能自理的少年,骨子裡似乎深藏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劣。

趙長策淡淡地瞥了一眼渾身是血的田好蝶,他的眸底閃過一絲森然。

少年雙眸如墨,眼尾輕挑,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情,甚是期待。

下一瞬,手中的瓦礫被他輕輕一擲,卻化作了利刃,徑直打中了那隻惡犬。

巷子裡,猛犬狂吠,瓦礫嵌入它的皮肉,鮮血汩汩流淌。

它受了莫大的刺激,瞳眸泛著幽暗的綠光,猛地撲到了田好蝶身上。

“啊——救命——啊!”少女的哭聲更加絕望。

薑映真咬了咬唇,她心一橫,直接拿棍跑向了巷子的儘頭。

可當她路過十字路口之時,手腕卻被一隻憑空出現的手攥緊。那股力道極大,連得她整個人也被拽入了一旁的巷子。

趙長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時候,薑映真會突然出現。

薑映真抬眸,莫名奇妙拉她的人,自然是眼前一切的始作俑者——魏訣!

薑映真沒工夫與他廢話,隻是道,“魏訣,快放開我,如果再耽誤片刻,田好蝶會死的!”

“你不要命了嗎?那隻惡犬發了瘋,你一個柔弱姑娘,怎麼鬥得過?”聽到薑映真不知死活的話,趙長策臉色沉了幾分。

“不用你管!”薑映真眉眼倔強,直接甩開了他的手,卻聽巷口傳來幾道慌亂的聲音。

“小姐,你......你怎麼在這裡?”田風和田平拖著一身傷,神情怏怏,可看到巷子裡被欺負的小姐,兩人頓時大驚失色。

好端端的,小姐怎麼會被惡犬咬傷了呢?

“田風田平,你們是瞎了嗎?還不趕快扶本小姐起來,啊————”田好蝶麵色白如死灰,又是一聲淒厲慘叫。

巷口突然冒出的田風和田平,惡犬受了刺激,來勢愈發凶猛。

“小姐,不要怕,我們來救你了。”田風和田平抄起了棍子,兩名壯漢雖受了傷,可對付一隻惡犬,還是不在話下。

好不容易除了惡犬,田風和田平扶起了自家小姐。

“那名小瘸子呢?不論什麼代價,你們務必要將他給我捉回來!”田好蝶獲救的第一句話,便是詢問少年的下落。

看來,她是鐵了心,想用強硬手段,逼迫那名少年入贅田家。

“小姐,咱們能不要那個瘸子了嗎?他媽的,壓根就是一個瘋子!您看,我和田平,這一身傷,全都是被他用刀弄出來的。”

見小姐不死心,田風和田平忍不住訴了苦。可憐兩個魁梧大漢,麵容委屈,說到動情處,竟落了幾滴淚。

他們一身傷痕,全拜那個小瘸子所賜。雖比不過田好蝶的悲慘,卻也強不了多少。

“胡言亂語什麼?什麼瘋子?我看你們就是一群廢物,怎麼連一個瘸子也抓不住?”田好蝶一聽兩人沒有捉到少年,頓時怒從心起。

花衣少女一動怒,又扯到了傷口,頓時她冷嘶連連。

少女豔麗的海.棠花衣,已被惡犬撕得破爛,她鬢發淩亂,一身血淚,甚是狼狽慘惻,哪有半分鄉紳之女該有的風采?

聽到田好蝶還一心貪戀那個瘋子,田風和田平嚇得快要當場昏厥了過去。

“您聽我說,小姐,他真是個瘋子。咱們再挑一個正常的,何必吊死在這一個樹上,行嗎?”田風和田平說話哆哆嗦嗦,似乎受到了什麼極大的驚嚇。

他們身上的傷,是被少年用精巧的匕首,一刀一刀細細劃出來的!

全靠兩人命硬,才從那條巷子裡爬了出來,要不然,定會命喪少年之手。

少年麵容俊美,一隻手卻拿著匕首,細細在他們身上比劃,看向他們的眼神,如同在看砧板上的魚肉。

那種冷笑陰鬱的神情,隻是一想,便令兩人生出一股惡寒。

“不行,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挑了一個合適的,若他跑出了四安鎮,以後如何會遇上?”失血過多,田好蝶麵容虛白,可即便如此,殘存的意識還是告訴她,她不想輕易放過那名少年。

她不甘心。

“小姐,您還是先回家養傷。”田風和田平拉住作死的田好蝶,心中泛起苦水。

自家小姐是個花癡,一見人好看,便發誓要奪到手中。

可是,美人再好,也不能為了美人而舍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