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阿嬸,連我的生辰,也不記得了嗎?”薑映真小臉秀嫻,煤油燈芯的火苗搖曳。
少女身形嬌弱,整個人都氤氳在暖色的燭火中,漆黑的雙眸被映得明亮。
“壬水月蝕,是水歸寧的生辰。他們尋找的京中七小姐,其實,就是水歸寧,不是我。”薑映真目光定定,少女溫柔而又倔強,看得李秀雲有幾分心虛。
李秀雲傻了眼。
她怎麼記得,薑映真就是壬水朝露而生,而不是什麼癸水月蝕。
許是對薑映真多年來虧欠,又或是薑映真平時乖巧怯弱,今日卻說了這麼多話,倒讓彪悍的李秀雲一時語塞。
老薑家的堂屋,靜悄悄的。
薑映真的話,宛如一盆冷水,澆滅了薑家人隱隱竄動的希望。
“什麼破生辰,不對就不對,你倒還埋怨上阿嬸了?再說,有什麼好事,阿嬸不是第一時間想到你嗎?”李秀雲雙手叉腰,蠻不講理。
在她看來,薑映真沒有質問她的資格。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薑映真好。
那五十兩銀子......薑映真竟然不如水歸寧,不嫩為他們老薑家帶來
薑映真抿唇不語,阿嬸的氣勢潑辣,她若再多說什麼,定會惹得阿嬸大怒。
“若你做了那位京中七小姐,一輩子,榮華富貴享不完的,我和你阿伯,看著你在京中享福,也是會替你開心的。”李秀雲振振有詞。
薑映真苦笑,可是,這份榮華,好似燙手山芋。
難道,她又要像上一世,做個無能庶小姐,被人玩弄股掌之間?
“不是我,我隻是薑家的女兒,是阿伯阿嬸的侄女。”薑映真聲音喃喃。
“好了,彆說了。為了認什麼親,讓你能入京過上好日子,咱家忙得沒做飯,可都等著你的消息。”李秀雲聽得一肚子火氣,冷臉嗬斥薑映真做飯。
水家人憑空得五十兩銀子,可讓李秀雲耿耿於懷。
當時,一大箱銀子抬入水家,全村的人都瞠目結舌。
不愧是京中大人物,一出手便是如此闊綽,
李秀雲直勾勾地盯著白花花的銀子,五十兩!
她嫉妒地偷窺那一箱屬於水家人的五十兩!
這可是五十兩!
即便是做夢,李秀雲也從未想過這麼大的數字。
村中人向水家人道賀,水父和水家哥哥也驚得不知所措。
李秀雲兩眼昏昏,她想拿一個,放在嘴裡咬一咬。
這京中的銀子,會不會比白麵饅頭還要鬆軟?
**
這一日,何圓玉拉上了薑映真,想去水家看一看。
待在清苦山村的小姑娘,沒見過村外的世界。對於京中的人,很是好奇。
彼時的水歸寧,已成了七小姐。
京中,侯府,千金小姐,薑映真再也不能與任何一個詞沾上關係。
前世京中生活,給薑映真的陰影極深,她不想再多看那群人一眼。
但是,何圓玉興致卻很高,她軟磨硬泡了好久,薑映真無奈,隻得同去。
水歸寧和京中的人,還要再在清河村逗留幾日。
這一切都是七小姐水歸寧要求的。
尋親之人,本想早歸京。
早在他們出發之前,侯府大人便交代過,酈姨娘念女心切,若找到人,需將其快速帶回。
盧得風謹遵侯府大人旨意,但七小姐水歸寧卻不這樣認為。
自相見以來,少女總以溫柔麵目示人。但對於回京之事,卻有極大的拒絕。
水歸寧說,她從小便生活在清河村,十五年相處,與其難舍難分。
所以,她想到等過幾日再走。
清河村民聽得感動,水歸寧姑娘與京中大人相認,不著急回京享福,卻要多做停留。
水歸寧不嫌棄他們,實在是一個心善的好姑娘。
盧得風不敢惹這位七小姐不快,於是,村長特意騰出乾淨村戶,讓京中大人暫住。
水家的茅屋,一夜之間,成了清河村最不一般的屋子。村民們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隨意地端著飯碗到水家門口聊閒話。
小茅屋,因為住著一名京中小姐,仿佛自帶了貴氣。哪怕經過門口,村民們也有幾分惶恐,哪裡再敢打擾?
水家門外,派有幾名強壯的仆從把守。幾天後,他們便會回京。
這個節骨眼上,可千萬不能出現什麼差錯。他們要做的,便是守護好七小姐水歸寧。
水家門前冷清,薑映真和何圓玉走近的時候,也能隱隱感受到身後鄉親們的目光。
何圓玉感歎了一聲,“京中來的人真多,水歸寧的命真好,馬上就能去京中當千金小姐了。”
薑映真淡淡地笑了一下,“是呀。”
院外的仆從,見到兩個姑娘,臉上的肉湊到了一起,很是凶神惡煞,“你們是誰?來這裡做什麼?不要打擾到我們小姐。”
何圓玉被他嚇得一愣。
聽到仆從還問她叫什麼名字,何圓玉慌張地瞥了一眼身邊的薑映真,少女麵色淡然。
何圓玉嘴裡的話也出了錯,“我......我是真真,我們和水歸寧自小一起長大,想來找她玩。”
“真真?”整個清河村,仆從放在眼裡的人,隻有即將入京的小姐水歸寧。
其餘的人,他們沒必要知道。
“管你是什麼真真還是假假,盧大人早就吩咐過了,任何人,不得打擾小姐!”仆從麵目嚴肅,態度暴躁。
幾人身材魁梧,一邊說著,一邊將薑映真和何圓玉往外推。
“你們兩個鄉野丫頭,不回去洗衣做飯,反倒來擾小姐清靜?若再不知分寸,彆怪我們欺負小姑娘。”侍衛揪著何圓玉的衣領,神色鐵青,極不耐煩。
盧得風叮囑他們看好院門,連一隻麻雀也不能飛進來。
“為什麼?我們是一起長大的玩伴,連見一麵也不行嗎?”何圓玉不服氣,畢竟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她被仆從一凶,淚珠就跟不要錢一樣,噗噠噗噠往下墜。
“快點兒滾開!等會兒盧大人來了,你們兩個小姑娘,有幾條命也不夠用的。”仆從額角青筋微凸,話語間,竟捋起了袖子。幾人的爭執聲不小,仆從害怕驚動院裡的人。
盧得風是個狠人,酷愛罰人。一行的仆從,都害怕他。
六尺鐵板打在人身上,逼得壯丁皮開肉綻,一般人尚且受不了,更彆提兩位柔弱的小姑娘。
茅屋的木門吱地一聲輕響,緊閉的門被人從裡麵打開。
薑映真和何圓玉下意識回頭望去,連凶狠的仆從也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一位粉色錦繡的溫柔少女站在門扉。
“你們下去吧,這是我的朋友,不可傷她們。”水歸寧輕蹙眉心,掃了一眼薑映真和何圓玉,轉身對攔在院外的仆從說道。
仆從一愣,眼前這兩位小姑娘,真的是七小姐的朋友?
“是,七小姐,若有任何不便,小姐儘管吩咐。”看樣子,仆從掛念水歸寧暗衛,還是不太放心薑映真和何圓玉。
水歸寧點了點頭,“下去吧。”
仆從拱手,將水歸寧合薑映真送入院內,然後關上了竹門。
門戶緊閉,水家的茅屋,想要飛進一隻鳥雀,隻會是難上加難。
薑映真與何圓玉受了窩囊氣,兩個小姑娘被水歸寧帶著回到屋內。不同於薑映真,何圓玉可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從沒有被如此惡劣訓斥。
房內幽靜敞亮,窗邊放有一盆白茉莉。清晨時候,淺風掠過,幽香陣陣,甚是好聞。
清河村的女兒家,勤勞聰穎,都會織布來為家中分憂。水歸寧和薑映真,是清河村的一眾姑娘裡,織布手藝最好的兩個人。
水歸寧的房間,薑映真曾來過很多次。兩人幼年交好,喜歡一起結伴玩樂。
饒是清河村姑娘織布手藝再好,也無法與京中錦繡相比。
狹小的閨房裡,薑映真一身寒酸青裙,與身著淺粉色漂亮繡裙的水歸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三位少女年歲相仿,地位卻是千差萬彆。
昔日的玩伴,搖身一變,成了京中小姐。何圓玉與薑映真站在一起,看向穿著漂亮衣服的水歸寧,憨厚的少女難得生出幾分局促。
這麼漂亮的衣服,她不能離水歸寧太近了,免得弄臟這麼漂亮的錦繡裙子。
何圓玉擦了擦眼角的淚花,聲音囔囔,“水歸寧,你的侍衛也太凶了。”
水歸寧輕輕地笑了笑,“盧大人的旨意,大概是怕人陷害我。”
“不過,京中的人,對你很是上心,你去了京中,肯定會比待在清河村要好。”何圓玉毫不掩飾地表示了自己的羨慕。
她的話,令水歸寧十分受用。
清秀少女眸光得意,壓下了嘴角,卻道,“哪有,我可舍不得你和薑映真。”
說話間,她瞄了一眼何圓玉旁邊的薑映真。
少女麵容姣好,表情平淡,目視前方。
薑映真的反應,寡淡無味,與水歸寧想象之中相差甚遠。
水歸寧近日來的歡喜,頃刻間消失了一大半。
水歸寧認為,薑映真應該很羨慕她才對,羨慕她可以脫離山村,去京中享受榮華,做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
突然,一陣“咕嚕”聲不合時宜。
薑映真和水歸寧齊齊望向了何圓玉。
“哎呀,你們兩個,彆笑話我呀。為了來見你,我早飯吃得很倉促,現在還有點兒餓。”何圓玉不好意思地捂著肚子,圓圓的小臉皺成一團。
水歸寧捂嘴輕笑,聲音宛如銀鈴,“廚房裡有盧大人帶來的糕點,如果你不嫌棄,先吃一些墊墊肚子。”
長這麼大,何圓玉一直待在清河村,從未吃到過什麼糕點。
還是京中的人帶來的?
何圓玉雙眸霍地一亮,“真的嗎?我也可以吃?”
水歸寧點了點頭。
“水歸寧,你真好。”何圓玉與以往那般與她親近,但在一隻手觸碰到柔軟繡裙的刹那,圓臉少女立刻慌張地收回了手。
她差點兒弄臟了水歸寧的繡裙!
“真真,你也要吃嗎?”何圓玉走到門口,忽然回過頭問她。
薑映真抿唇一笑,笑容淺淺,眉眼彎似月,“不用了,圓玉。”
何圓玉不可置信,“薑映真,京中帶來的糕點,你也不吃嗎?”
薑映真嗓音輕柔,“嗯,我還不餓,你快去吧。”
何圓玉揣著疑惑走遠了。
薑映真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挑剔,糕點香香軟軟,她也不想吃嗎?
支開了何圓玉,狹小的閨房隻剩下兩個姑娘。
薑映真終於問出了心裡話。
“歸寧,你真的想好了嗎?”少女的眸子黑燦燦的,杏眼清澈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