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後腿微屈,瞳眸凶殘暴烈,肚子乾癟。很顯然,它許久未曾進食,想用少年和少女充饑。
薑映真心地絕望,她是個病秧子,身邊還陪有一個快死的少年。
兩個人,哪裡是野狼的對手?
少年受了重傷,剛從河裡出來,肯定沒力氣。
殺狼的重任,隻能依靠薑映真一人。
薑映真心中沒多少把握,她用袖角拭去鐮刃的雪泥。刀刃彎似月牙,冷光刺得人眼暈。
若要控製住野狼,是直接將鐮刃捅.入脖子,還是刺入腹部?
銀灰色的孤狼,舔了舔流血的爪子,它的目光怨毒,狠狠剜了一眼薑映真旁邊的冷漠少年。
趙長策不知道薑映真的猶豫,他一把推開薑映真,奪過少女手中的鐮刀,對她道,“你躲到一邊去,等會兒機靈點兒,我親手殺了這個畜生。”
趙長策誤入深山,被這隻野狼追了一路。
他帶有佩劍,可惜受了傷,身手大減。
不然,區區一隻狼,他何須將其放在眼裡。
如今,佩劍不知掉在哪個山旮旯,但這隻野狼卻命硬,被他一劍砍下去,還吊著一口殘氣。
少年的動作,粗暴又強硬。薑映真被他拽著衣領,狠狠地扔在了雪堆裡。
薑映真抬袖,輕輕地拂去臉上的冰雪。
野狼目光幽綠,步步緊逼,它向少年亮出了鋒利的獠牙,想要報當初的一劍之仇。
少年輕嗤一笑,毫無懼怕之意。他揚起細長的鐮刀,直衝野狼的腦袋。
野狼反應敏銳,少年生了病,動作自是比不上它。
鏈刃一歪,刺到了野狼的屁股。
薑映真看得心急,想要提醒少年,他這般粗魯莽撞,可能會激怒野狼。
果不其然,野狼的冷瞳倒豎,從嗓子眼裡發出一聲怒吼。
接著,野狼徑直撲向了清瘦少年。
少年有傷在身,不到幾個回合,他便落了下風。
野狼嘶嚎,想要咬斷少年的喉嚨。
趙長策抬手便擋,修長白皙的手腕,赫然出現一道殷紅的血痕。
嗅到鮮活的血腥氣,狼更加興奮。
它貪婪地盯著少年流血的手腕,龐大的身軀逼近。
少年的眸冷得淬冰,這個不通人性的畜生!
這時,薑映真從雪地裡搬起一塊大青石,趁其不備,砸向了它。
趙長策眼疾手快,揮了冷色的刃,動作狠辣,毫不拖泥帶水。
野狼腹部中刀,癱坐在地上,咕咕嗚咽,白雪地也被染得鮮紅。
“快走!不能被它騙了。”趙長策拉起了薑映真的手。
他的預感沒錯,野狼消停了一陣,又以更加迅猛的速度追來。
野狼狠毒,它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想讓薑映真和少年,一起陪葬。
兩人逃得急促,薑映真被少年拉著,耳邊隻能聽到呼呼風聲。
薑映真不明白,狼受了傷,怎麼還會追上來。
兩人與狼的距離越來越近。
野狼的爪,快要扯到薑映真的裙角。
今日,她真的要葬身於此了嗎?
薑映真跑得喉嚨乾澀,渾身沒多少力氣。
隻聽少年一聲冷笑,他捏住薑映真的肩膀,兩人滑向了旁邊的雪丘。
野狼來勢太猛,來不及調轉方向,便連狼帶刀,一起墜下了山崖。
深山巨穀,隻能聽到一道淒厲的哀嚎。
薑映真和少年停住腳步,垂眸看向那裡。
雪深,遮蓋了原本的模樣。此處,原來是一個斷穀。
薑映真顧不上心疼她的鐮刀,大難不死,臨絕境而後生,本就是萬幸。
少年長得太高了,薑映真抬起腦袋,小臉盈滿了歡喜。
少女的誇讚,真誠而又直白,“你真厲害!”
趙長策哼了一聲。
然後,薑映真看到,那名壞脾氣的厲害少年,徹底昏死了過去......
*
薑映真洗淨藥草,將其曬在竹板的時候,已經快吃晚飯了。
李秀雲端著碗,態度盛氣淩人。
薑映真不知道去哪裡鬼混了,半個時辰前才回來。該她做的事情,全都沒做。
李秀雲對薑映真憋有一肚子怨氣,對角落裡的小姑娘嗬斥道,“飯也不做,家務活也不敢,薑映真,你想做什麼?我們老薑家,是不是容不下你了?”
當然,李秀雲比較高興的是,薑映真少吃了一頓飯。
薑映真聲音很低,“阿嬸,我去采草藥,不慎迷路了。”
二堂兄薑林看到了她手腕的傷,好奇問道,“真真,你怎麼受傷了?”
此話一出,包括李秀雲在內的所有人,全都看向了薑映真。
“割草的時候,不小心劃傷的,沒什麼大礙。”薑映真捏了捏袖角,試圖將傷口掩蓋。
李秀雲素來潑辣,她看了薑映真一會兒,嗓子忽然一軟,嗬嗬乾笑道,“真真,你也是咱家的閨女。這幾日,不要瞎跑了,好好養傷,免得讓外人看見,還以為老薑家苛待你呢。”
臘祭,全村近百人都在看。
薑映真要是身上有傷,鼻青臉腫的,旁人鐵定指著他們的脊梁骨,痛罵老薑家虐待薑映真。
李秀雲認為,這點兒表麵功夫,還是需要做的。
“好的,阿嬸。”薑映真脾氣從來都很溫順。
晚飯,薑映真全程心不在焉。她將少年安置在後山一處廢舊的破廟裡,想到他全身濕冷,便生起一堆篝火取暖。
當時,她見天色已晚,害怕阿嬸擔心,便獨留下少年一人。
手中的飯已涼,薑映真卻毫無察覺。少女漂亮的杏眸,一片空洞。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薑映真心中很是愧疚,這一夜,她睡得也不好。
*
第二天,天剛亮,薑映真做好了飯,堂兄堂姐們還沒起床。
薑映真沒心思吃飯,她用手帕包了幾個熱騰騰的饅頭,又裝了一竹筒熱水,抄近道跑向後山。
若是阿嬸責罵,她就直接說自己貪吃好了。
清晨的山道,草尖上還淌有晶瑩露珠。
薑映真的手凍得泛酸,後山她隻來過幾次,好在她聰明伶俐,已經做好標記。
薑映真順著標記,走得很順利。
她回頭看了一眼清河村,晨間,炊煙嫋嫋。
忽然,一陣細碎的腳步漸行漸近,薑映真聽到了駿馬嘶鳴。
“大人,就是這裡,屬下已調查清楚,絕不會弄錯的。”馬夫模樣的人,舉止虔敬,彎腰走在前麵帶路。
薑映真打量一行人,他們的裝束奢侈繁複,就連奴仆,也是錦衣,比清河村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好好好,隻要能順利接回小姐,老爺高興了,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少不了好處。”一位中年男子撫眉,他長相精明,被人眾星捧月,圍在中間。
其餘人連連附和,“是是,大人說的是。”
他們今天的任務,就是接回流落京外的侯府七小姐。
這位小姐,雖然是個庶出,但好歹身出名門,眾人不敢懈怠。
她的生母酈姨娘,頗得方侯爺寵愛。親閨女丟失多年,一直是酈姨娘的心病。
好在,方侯爺憐惜愛妾,派人打探十幾年,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找到了七小姐的下落。
酈姨娘欣喜若狂,當即昏死。方侯爺心疼,便派他們趕到這窮鄉僻壤,將七小姐安然無恙地帶回。
以酈姨娘的性子,若不是她身體不好,怕是要親自來接七小姐回京。
薑映真目睹一切,麵色如霜似雪,毫無一絲血色。
她絕不會記錯。
這是上一世,京中侯府派來,前去清河村認親的人。
前世噩夢,如潮水般襲來,巨大的恐懼將薑映真儘數包圍。
不行!
她寧願待在清河村一輩子,也不想去京城受人擺布。
薑映真不敢再停留,生怕與他們碰上,直接往後山跑去。
*
清河村的村民,起床不久,便被村長召來了村口。
有的村民,連一口早飯也沒吃。
深冬清晨,村民麵麵相覷。村長說的大事,到底是什麼?
“大人,所有人都在這裡了,您慢慢瞧。”村長笑得一臉諂媚。
他沒想到,京中的人,會如此闊綽。一行人說是要尋什麼七小姐,村長還沒反應過來,馬夫便直接給他十兩銀子,讓他將村民喊來相認。
村長活了大半輩子,哪裡見過這麼多錢。
他被銀子迷花了眼,當即照做。
農家養雞養豬,叫聲聒噪,家畜味道又重。
一行人麵露鄙夷,嫌棄清河村的貧寒。
“老爺的千金,十四五年前,流落在外。我等奉命,前來接小姐回京。”中年男人叫盧得風,是侯府下的一名差役。
村長臉上堆滿了笑,“大人來找京中小姐,各位姑娘們,可以出來見一見諸位大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
苦寒的清河村,竟有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
村民思忖,既是京中的嬌貴小姐,那麼,論起長相,定是國色天香。
村民們默不作聲,紛紛看向了老薑家。
老薑家的閨女薑映真,生得如花似玉,任誰看一眼,也會流連忘返。鄉親們覺得,薑映真根本不像是應該一輩子困在小山村的人。
十四五歲姑娘,村中隻有七八位。樣貌長得又漂亮,可就更少了。
李秀雲看了一眼薑大,眸中納罕,病秧子的種,竟不是老薑家的?
薑大也是麵上迷茫,他的弟弟,怎麼會有這等能耐?
“薑映真呢?”村長生怕盧得風等人不耐心,向李秀雲催促道。
李秀雲麵色一陣青一陣白。
薑映真昨日去山上采藥,手上都是傷。若是被這群京中大人看見,老薑家虐待薑映真的事情,怕是遮不住了。
迎上眾人奇怪的目光,李秀雲乾笑了幾聲,“大人,真真昨日貪玩,不小心劃傷了臉。姑娘家害羞,沒敢出來見人呢。要不,你再等一等?”
反正,薑映真是京中千金,他們這群尋人的,也不敢嫌千金小姐麻煩。
“敢問,薑映真姑娘的生辰是?”盧得風掃了一眼這位村婦,問道。
自是尋親,定然要問生辰八字。
李秀雲當即道,“六月十九,卯時......”
薑映真的生辰幾刻來著?
李秀雲對於薑映真不是很上心,若要問薑映真是幾刻出生,一時半會兒,她還真回答不上來。
眾人等著李秀雲回答,可下一秒,一道清脆的少女聲響起。
“壬水,卯時一刻,含朝露而生。”
村中人循聲望去,少女相貌清秀,眉眼溫柔,雙眸漆黑,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透亮。
水歸寧,也是清河村的漂亮姑娘。
水家哥哥,神色古怪地看了妹妹一眼。但是,他也沒有多說什麼。
李秀雲一口銀牙咬得咯咯響,麵色隱隱猙獰。
水歸寧怎麼會知道薑映真的生辰八字?
“不錯,不錯,是這個。”盧得風連連點頭。“姑娘,怎麼知道?如何稱呼?”
“大人,民女叫水歸寧。方才說的,是民女的生辰。”水歸寧不卑不亢。
“生辰,除了自己和娘親,旁人哪會記得?”水歸寧小臉慘白,笑得淒楚。
水歸寧的話,戳中了水家哥哥的傷心事。水歸寧母親早亡,父親又是個傻子,對於這個妹妹,他一直很愧疚。
水家哥哥臉色悲傷,默默待在水歸寧身邊。
認親之事,終於明朗。
盧得風和村長眉頭舒展,生辰八字都對上了。這人,絕對是侯府的七小姐。
“七小姐,奴等終於找到您了。”一行京中的人,將水歸寧團團圍住。“您在這清寒山村,受苦了。”
放屁!
李秀雲的牙齒咯咯作響,水歸寧這個小賤人,知道薑映真的生辰,假冒京中千金。
“諸位,那水歸寧姑娘才不......”李秀雲見水歸寧得意的神采,氣得吐血,她當即就要拆穿水歸寧的謊話。
水歸寧麵色一僵,她怎麼忘記了,薑映真的大伯母,是個不好惹的善茬。
李秀雲肯定知道薑映真的生辰。
水歸寧麵色煞白,完了,她的把戲,太過拙劣。
“哪裡來的潑辣村婦?滾一邊去。”村長擰眉,對李秀雲嗬斥道。
這個李秀雲,平時跋扈潑辣,也就算了,京中大人來認親,若是惹得人家不快,幾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村長的眼睛直冒精光。
水歸寧輕聲細語,淚眼汪汪,“我......阿嬸,是阿寧哪裡惹您不快了嗎?”
村長皺眉,水歸寧如今已是千金,若受了委屈,京中大人如何肯輕饒?
搶在盧得風發話之前,村長冷豔,嗤了李秀雲一聲,“阿寧,她平日便是瘋癲模樣,莫要被嚇到了。”
村民捂唇輕笑,卻令李秀雲麵上陰氣濃烈。
一行人擁簇水歸寧,到了村長屋裡。
李秀雲憤憤盯著他們,嘴裡泛出一股血沫。
一清早起來,她就看不到薑映真。
她的心百般焦灼,薑映真這個死丫頭,到底去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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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的破廟,如薑映真所想,少年還躺在土炕上,身下鋪有一層薄薄的稻草。
破廟的門,年久失修,輕輕一碰,便嘎吱作響,聲音分外刺耳。
饒是薑映真動作輕,也吵醒了少年。
他的黑眸冷銳,顯然是早已醒了。
在看見來人是薑映真的時候,少年身上的殺氣少了幾分。
趙長策是被餓醒的,半夜裡,他的肚子就開始咕咕叫。
他一直在等薑映真。
“我給你帶了飯。”薑映真說出了少年想問的話。
趙長策皺眉,冷冷地睨著薑映真懷裡的饅頭和清水,俊秀的臉上是遮不住的嫌棄。
打發叫花子呢?
大清早,趙長策半靠牆壁,冷冷地審視薑映真,麵上戾氣頗重。
“你拿遠點兒,我才不吃。”趙長策撇過腦袋,不想再多看一眼。
薑映真斂眸,她知道少年身份不凡,對於這種清貧農家的食物,他自是瞧不上。
他不吃,薑映真可要吃。
山路冷寒,她拿起一個饅頭,又軟又香,細嚼慢咽。
她跑得太急,需要恢複體力。
薑映真吃完一個饅頭,猛一抬頭,卻發現少年單手托腮,正饒有興致地注視她。
少年模樣清俊,嘴角扯一抹壞笑,自帶一股邪氣。
薑映真活了兩輩子,還沒有什麼意中人,不知春心萌動是何種滋味。
可是現在,麵對一位俊美的少年,她的心卻“砰砰”跳個不停。
“你不吃飯,看我做什麼?”薑映真強裝鎮定,袖中的手卻攥得緊。難道是,她的吃相太醜了嗎?
不排除這種可能。
薑映真的臉又紅了。
要是這樣,那真是好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