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躺到了地板上，它的硬度讓我想到了小時候睡覺的床，那時候隻有我和爸爸兩個人，但我從來不會問媽媽是誰或者媽媽去哪了，並不是不好奇或者是擔心這麼問爸爸會傷心，而是一種獨屬於我自己的保護機製，因為我並不認為這個破舊的家中再多一個女人就會讓我們的生活更好，我覺得大概率也是我們三個人一起躺在這冰冷又堅硬的床上罷了。但對於現在的我而言，這種冰冷堅硬感卻是莫大的心裡安慰，我反而懼怕那溫暖又柔軟的床，它就像一隻張開血淋淋大口的猛獸，在睡夢中就會將人吞噬殆儘，我知道這些純粹屬於我的個人幻想，但是我沒辦法控製我自己，我總也忍不住想起那張床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即使床單洗滌的再乾淨，我依舊覺得上麵布滿了汗水和散發著石楠花味道的濁液。

我在地板上翻了好幾個圈，但依舊無法入眠，這種症狀其實已經持續有一段時間了，我看書上說，這叫失眠——多種因素導致的睡眠障礙。可是我也看到了引起這種症狀的原因，我覺得我的情況似乎並不在上麵，至少我沒有生活壓力，而且顯而易見的我也沒有升學壓力，就連常見的心理壓力我也覺得是一種戲談，可是我還是陷入了這種困境。我突然想起了那個號碼——在淩晨3點的時候，我覺得我應該打電話給他，畢竟他是個“好心人”。

接電話的時候他顯然有些煩躁，我聽見他鼻音很重的說了一聲：“喂？”

“趙朝陽……趙朝陽”，我重複了兩遍他的名字，我想他也許會記得我的聲音，但我又擔心他不記得，然後突然把電話掛斷，說實話，現在的我確實很需要另外一個人的聲音——我覺得周圍太靜了，但還好，他認出了我的聲音。

“曉妮？是不是發生什麼了？”他似乎有些急躁，我聽見他下床的聲音，“你說話啊。”

“我沒事，隻是有些睡不著了，趙朝陽。”我歎息了一聲，似乎想要安撫他一般，平緩的說道。

“睡不著麼。”我聽見他拉開椅子的聲音，刺啦一聲，話筒中傳播的非常清晰，於是我開始想象他此刻就坐在我窗前的椅子上，目光注視著我，我們仿佛是在麵對麵交談。“曉妮，我說過的，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的。”

“你為什麼告訴姐姐呢？”我不打算接他的這句話，於是便單刀直入道，我覺得心臟又開始疼痛，似乎打電話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我為什麼不能告訴她？曉妮，你難道要我一直看著你遭受這些嗎？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應該用什麼辦法才能真正讓那個人渣受到處罰，我也希望你能勇敢一點，你能接受我的幫助，可是你為什麼要對警察否認呢？你知道我是在幫你！”趙朝陽有些痛苦的高聲說到。他不是沒有做什麼，他覺得他掌握的資料是足夠幫助女孩擺脫困境的了，於是他便報警了，他覺得他是正義的，可是萬萬沒想到，那個小女孩——林曉妮卻拒絕了，她向警察否認了一切，她說林德是她的爸爸。這是哪門子的爸爸呢？

他希望林曉妮可以真正走出“那間屋子”，但他也知道了她的不願，於是他便想到了林霜——她稱之為姐姐的人——雖然她是林德的女兒，但他也覺得林霜或許是轉機。他將那些遞交給警方的證據原封不動的拿給了林霜，看到她眼中的震驚和憤怒時，他覺得自己將要成功了——也許林霜會真正的保護那個女孩並讓她“走出來”，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第一句問的卻是‘還有沒有備份’，這一刻，趙朝陽是憤怒的，他覺得周身所有的血液都在往腦子上串，他想自己此刻應該是很嚇人的，畢竟他看到林霜後退了幾步，似乎是想離他遠一點，仿佛他就是一頭下一刻就要撲過來的猛獸，他看到林霜眼中的戒備不斷加強，慢慢的冷靜了下來，最後所有的情緒就隻剩下了為林曉妮感到的深深的悲傷，這就是曉妮最好的姐姐啊！趙朝陽自嘲一笑，沉沉地說道：“僅此一份”。

“所以，你告訴了姐姐？”我感到有些心灰意冷，我很想歇斯底裡的吼出來內心的小人，趙照陽什麼都不懂，可是我卻曾經以為他懂——我以為他懂我對姐姐的感情的。

“趙朝陽，你有媽媽嗎？”我放棄了質問，畢竟是沒有意義了，我覺得今晚的夜色似乎更適合聊一些我曾經沒有想象過的事物。

“嗯，我有的。”他似乎才從剛才的情緒裡剝離出來，迅速調整了自己的語氣，但嗓音還是有些沙啞。

“那你給我講講吧，我想聽聽媽媽是怎樣的。”我看了一眼時鐘——3點15分，如果這個鐘一直是以這種速度走的話，突然不敢想象曾經那四年我是怎麼過的了。

“媽媽是什麼樣的嗎？我想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吧，就好像沒有成為媽媽前她們是各種各樣風格的少女，可是一旦擁有了母親的角色，就會變得為了孩子做出更多的犧牲，以便給孩子創造更好的條件。”趙朝陽便打開窗戶便說道，他似乎感覺有點悶了，不知道是不是話筒裡遲遲沒有傳出聲音使他有些煩躁。

“喂？曉妮，在聽嗎？”終於，趙朝陽忍不住輕聲呼喚道。

“嗯……在聽，還有嗎？我是說還有其他的媽媽嗎？”我有些跑神了，我的思緒不由得飛向了那個破舊的屋子，那裡沒有一位自願犧牲的母親，但我卻忍不住在腦海中勾勒一位出來。

“其他的媽媽嗎？”趙朝陽想了想，似乎有點明白曉妮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了。

“對，比如自私一點的媽媽，她不甘願為了孩子做出犧牲。”我道。

“曉妮，是有的，這世上也有很多這樣的媽媽，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不愛自己的孩子，曉妮？。”趙朝陽似乎有點後悔剛才說的話了，他怎麼能說出母親都是樂於奉獻的呢？至少曉妮的媽媽不是，他想多說點什麼補救，但似乎也沒有說出有用的話來。

“不，不是的，趙朝陽，我覺得媽媽就應該自私一點啊，她又憑什麼非要為孩子做出犧牲呢？你不覺得很可怕嗎？一個少女生下孩子後她就失去了自己，那麼這個孩子是惡魔嗎？是專門吸食少女精氣的惡魔吧！”我斬釘截鐵的說道，是的，這一刻我為拋棄我的母親感到了自豪，畢竟她即使生下了我她還是少女，因此我也不是惡魔。

“天哪，曉妮，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趙朝陽有點失聲，他上一刻還在自責自己有可能傷害到了曉妮，可是下一刻卻發現這種想法完全是多慮了，他知道這是一個很特殊的女孩，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經曆，同時還有它那天馬行空的想法，她是那麼的與眾不同，和趙朝陽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不禁想起了第一次遇見林曉妮的那個清晨，她那麼小小的一隻，穿著黃色的連衣裙，梳著兩個小辮子，臉龐白的仿佛從來沒有被陽光照射過一般，但那精致小巧的五官卻在看到路邊花叢中的普通野花時生動的仿佛發現了無與倫比的東西。於是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去觀察她，忍不住經常散步走到那處花園期待著再一次的偶遇。

“我當然知道，我為我的媽媽自豪，她很勇敢，她居然敢冒著世俗的偏見拋棄了我和爸爸，她沒有變成周圍鄰居媽媽們那婦人的模樣，我想你真的應該去我曾經生活的地方看看，你就會明白她是多麼勇敢的人。”我洋洋得意的說道，天知道那些每天為了幾毛錢的東西爭吵的不可開交的媽媽們曾經是多麼可愛又絢爛的少女啊！但我的媽媽永遠是少女！

“可是你不覺得，是她拋棄了你，你才會是現在這樣嗎？如果她是位負責任的母親，那麼你的生活會完全不一樣的，曉妮！”他為曉妮的想法感到不解，並不是說母親不能追求自由，可是如果選擇了自由，那麼最開始為什麼要結婚生子呢？既然已經成為了母親，那麼就應當為幼小的孩子擔起責任。

“是嗎？你覺得我現在這樣的處境是因為她嗎？”我真的有些傷心了，我覺得做母親太難了，做父親太簡單了，母親養活孩子不僅需要拋棄少女時期所有的自我，同時也需要處處麵對世俗的打量，可父親呢，似乎隻需要時不時出去工作，然後塞回來幾個子的錢，保證餓不死子女便可以獲得讚揚了。

“不，我是說她不應該拋棄你。”

“或許是吧，她不應該拋棄我。”

趙朝陽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我真的困了，我想，接下來我應該是能睡著了的，帶著我剛才勾勒出的虛假的母親入眠，或許她會在夢裡為我唱支搖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