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個舞吧(三) 將殺(1 / 1)

很多年以後,餘洛白還是會想起這個畫麵。

高大俊美的青年背對著螢群般的燈火與黑色的人潮,他的輪廓蜜著酒紅的燈光,在蒙蒙的夜幕下像一顆澄透的寶石那樣迷人璀璨。音樂如浪潮般將他們淹沒,那是一首極致浪漫與溫柔的緩調。

鬼使神差的,餘洛白吞回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質詢與所有拒絕的話語,將手輕輕放上青年寬大的手掌,任由它被青年牽起帶到唇邊。

他的聲音微若蚊吟:“好。”同時青年溫柔的輕吻已經貼著他的絲白手套落下。

音樂聲裡,葉擇將餘洛白拉到自己懷中,他笨拙地移動著自己的雙腿,和同樣身子僵直的餘洛白就像是兩個緊貼在一起搖晃的木樁。他們是這場舞會上唯一共舞的男性。

這樣的組合理應受到不小的注目,但不知為何,那些舞蹈著的人們都像是沒有注意到一般對他們視而不見,他們在舞蹈的人群裡狼狽地左支右絀,但每次都恰好有要被撞上的男女或是隨著樂曲轉身或是根據節拍調整步伐,給他們空出了位置。

我瘋了。

餘洛白現在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下意識就要將手抽離,但又立刻忍住了。

他現在不過是泯然眾人的NPC,既然已經大意出了差錯,就更不要再做多餘的事情。

讓這首曲子儘快結束就好。

他沉默地看著葉擇,在靈魂指示鏡的照映下,葉擇身上亮著十分矚目的紅色,這是S級,而且是S級上位的標誌。但餘洛白卻有些失望,因為按他的預想,葉擇的靈魂品質絕不僅僅隻有這種程度。

還是說我那個時候太疲憊了,才會被他的情感信息趁虛而入了呢……但不管是那次還是這一次,都是我道行不夠的證明啊……你特麼!!

“對不起,我不是很擅長跳舞。”在又一次踩中了餘洛白的鞋尖後葉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沒關係,我也是第一次跳。”餘洛白把臉埋得很低,沒讓葉擇看見自己疼地抽搐的嘴角。

腳趾絕對已經腫起來了!

“我叫葉擇,可以請教你的名字嗎?”葉擇微笑地看著這個比自己矮了半個腦袋的少年,他的頭發蓬黑柔軟,有一些些的發卷,皮膚細膩雪白,耳廓蜜著粉色。

“餘…”餘洛白忽然止住了話語,警惕地揚起頭,“為什麼是我?”

葉擇的行為相當的反常,在生死遊戲裡浪費寶貴的搜證時間去找人跳舞,還偏偏跨越了半個遊輪的距離準確無誤地找中了他。怎麼想都非常可疑。

當然餘洛白並不覺得自己是被對方識破了真身,他對於神道司出品的模型有著絕對的自信。這些微縮的生物模型源於舊秩序一門叫“撒豆成兵”的法術,隻要將它們塞入裡世界它們就會吸取源神力膨大還會產生簡單的自主意識,即便是新手套組裡的便宜貨也不是區區凡人能夠分辨看穿的。

“要問理由是什麼。”葉擇的雙手貼上餘洛白的腰肢,“因為寶貝你實在是太可愛太迷人了啊。”他俯下頭,好讓自己的吐息能散在餘洛白耳蝸裡,“待會把你的房間號給我可以嗎?”

變態?!!!

餘洛白猝不及防,雙手用力就要把葉擇推開,卻意外發現葉擇的力氣大的出奇。

如果不使用神力加幅,餘洛白本身的身體素質也就和凡人差不多,還是偏瘦弱的那種。

“哈哈哈哈哈,我開玩笑的,不要這麼緊張嘛。”葉擇眯起眼笑道。

就你這表情信不了一點!

餘洛白緊繃起來,但他知道現在不是輕舉妄動的時候,相比於其他正在執行簡單命令行動單一的NPC自己已經顯得過於活躍了。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無論是與葉擇眼神交彙,言語溝通還是身體接觸,都讓他有一種過電的酥癢感,心跳和呼吸都在加速。這種情況無疑是不正常的,但餘洛白卻沒有半點頭緒,用源神力自查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若不是確定葉擇是個凡人,他甚至懷疑對方是不是反向對自己下了什麼高明的術法。

“請你不要亂開玩笑。”餘洛白不敢再看葉擇,隻能低下頭僵硬地配合他的舞步。遊輪上的樂手得到了他隱蔽的命令,原本悠長的爵士舞曲被壓縮了兩個章節,已然逼近尾聲。

“但覺得你可愛與迷人是真心的。”葉擇望著餘洛白的腰身和臀線,覺得自己摟在懷中的是一隻柔軟的小貓。

油腔滑調。餘洛白忍不住在心裡啐了一聲。

“你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餘洛白想了想,決定提醒一下葉擇現在的情況到底有多麼嚴峻,他應該去更積極的搜證探索解密,而不是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跟一個毫無線索的NPC打情罵俏上。

“沒有,因為現在已經是我所想要做的全部了。”葉擇溫柔地看著餘洛白,“或者說正因為是這種時候,我才更能夠傾聽自己的內心,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麼。”

餘洛白愣了一下,腳步有一瞬的錯亂。他忍不住抬頭看向葉擇,男人依然在笑,但笑容卻帶著幾分落寞。

對啊。

餘洛白回想起了那份令人動容的絕望,恍然大悟。

對啊,他是我從幾千萬條線索裡選出來的,真正絕望的人啊!

餘洛白默默垂下眼,覺得一股莫名的悲傷瞬間漫湧上心頭。在擬定邀請函時,他就曾推測過,能散發出那樣黑暗情緒的人究竟會被什麼吸引?自己該如何請君入甕?所以他在邀請函裡特地要葉擇“聽從自己的內心”。

聽從內心,隻有清楚自己真正的渴求之物,才能將絕望化為想要抓住希望稻草的動力,才會在神明設下的劇場獻上拚儘全力的演出。

畢竟說到底所有生物都會受到欲望驅馳。

但現在看來,或許葉擇內心所要的隻是一個解脫吧,所以才能這麼從容。能活到現在大概也並不是為了獲得什麼,估計是還存著什麼留戀或者隻是單純缺少一個契機。

雖然對於主刀的自己來說這都不算是壞事。

“怎麼了?”葉擇注意到了餘洛白的情緒低落。

“沒什麼。”餘洛白不由憐憫起葉擇來,“隻是在想,現在這樣對你來說真的就足夠了嗎?”

“哦?”葉擇露出促狹的笑容,捏上餘洛白腰跡的力道深了幾分,“所以寶貝你打算告訴我你的房間號碼嗎?”

我應該一把火把他燒死!

餘洛白在心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覺得剛才共情到要哭了的自己像個傻瓜。不過雖然在心裡罵罵咧咧,但餘洛白還是悄悄改了命令,讓這首原本被刪節的舞曲變的完整。

至少讓他這最後一舞稍微體麵一些吧。

他們繼續共舞著,不過不再像最開始那般生疏笨拙,在數不清是多少次的磕絆後他們之間逐漸產生了某種奇妙的默契。在餘洛白退後的時候葉擇就會向前,而在葉擇退後的時候餘洛白也會小步追上。他們的舞步依舊青澀笨拙,時不時仍會拌在一起,但至少能看出是在舞蹈,而不是兩個醉鬼在相互攙扶。

樂手用一個意猶未儘的拉長音結束了這支優雅甜蜜的舞曲。餘洛白跟隨著音樂停下,他的手仍被葉擇的右手牽著,白手套裡汗涔涔的。

“結束了。”餘洛白抽回手。

“接下來我們去哪裡?這裡有閱覽室或者桌球室嗎?”葉擇從路過侍者的銀托盤上取下香檳,先遞了一支給餘洛白,“或者我們就在這裡吹會海風,你喜歡看偵探小說嗎……唔,這酒可真不怎麼樣。”他抿了口香檳皺起了眉頭。

餘洛白沒有回答葉擇,隻是沉默地望著他,仿佛想要將他的全身都烙印進眼底。葉擇注意到了這道視線,朝餘洛白抬了下酒杯。

“起風了。”他若有所覺地望向天空,那裡繁星如瀑。

海風從葉擇背後徐徐吹來,牽動著他的衣角獵獵作響。冰得像一個哀涼的吻。

就在這時,輪船突然劇烈搖晃了起來,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慣性帶倒,舞蹈著的人們摔成一團,餐車與酒塔傾側一地,彩燈滾碎了一地。葉擇眼疾手快地將就要摔倒的餘洛白扶好,但胸口卻被對方手上的酒打濕。

“抱歉。”好在這場搖晃沒有持續太久。餘洛白借著葉擇的手站起,伸手去摸西服的口袋,卻沒有找到手帕。

“去盥洗室處理一下吧。”他建議。

“沒事,我自己……”葉擇正想拒絕,卻觸上了餘洛白的表情,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好呀。”

“還勞煩你帶路。”葉擇笑眯起眼,任由餘洛白牽著他的手往樓梯的方向走。而在餘洛白看不見的地方,葉擇把香檳潑到身後,然後將細長的香檳杯悄悄推進袖子。

廊道裡鋪著正紅的毛絨長毯,深綠色滿是繁麗暗紋的牆麵上掛滿了裝飾畫,壁燈被做成了天鵝交頸的樣式,攏著銅黃色的暖光。

他們快步穿過昏暗的長廊,正準備通過巨大空蕩的宴會廳前往盥洗室時,葉擇忽然反手抓住餘洛白的手腕,將他一下拖進懷中。餘洛白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就被葉擇猛地攬進了櫥櫃後。

餘洛白的背撞上了牆麵,但不算疼,因為葉擇提前用手臂墊在了他的背後。

“你!”餘洛白就要失聲驚叫,唇卻被葉擇用指尖掐住。他又要掙紮,卻被葉擇欺近抵上了半邊身子。

“噓。”葉擇貼上餘洛白的耳邊,示意他噤聲。

嵌在右麵牆壁上的巨大銅鏡裡映射出了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戴著赤紅的麵具,暗棕色的格紋西裝被高隆起的肌肉撐得繃緊。他腳步低沉,手虛扣在鼓鼓囊囊的後腰上。

餘洛白順著葉擇是目光看到了這個男人,他小小地咽了口唾沫,眸裡彙集的銀星悄然褪去。

“呆在這裡,然後找準時機往外跑。”葉擇的聲音放得極輕,輕得隻有濕熱的唇息。

“這是誰?”餘洛白無聲做著嘴形。

“一個令人討厭的混蛋。”葉擇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容,但餘洛白看得出他心裡的動搖,“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馬上就可以給你表演煙花,紅色的…哈哈,不建議你看就是了。”

“彆開玩笑了。”餘洛白有些惱火地擰了葉擇一把,他試著去理解,但還是猜不透葉擇到底在想什麼。

“抱歉。”葉擇收斂起那副嬉皮笑臉的表情,他看著餘洛白,眼裡是從未有過的認真,“雖然可能有些遲了,但我真的,真的很高興認識你。”

“如果有下次的話,希望能知道你的名字。

他將手臂從餘洛白背後緩緩抽出,然後輕輕拍了拍餘洛白的肩膀。狹小的背縫裡容不得他做什麼告彆的動作,於是他並起雙指,抬到太陽穴劃出一個半禮。

下一秒,葉擇拔出袖口裡的杯子就著牆麵狠狠摔碎,幾乎是同一時間他的身影從櫥櫃後虎跳而出,幾步就逼近到了那個中年男人身前。男人的手還沒來得及抓住彆在後腰的槍,胸口就被葉擇手中尖利的碎酒杯狠狠捅入。

“咳!!”男人生嗆出一口血,背部弓蝦般高拱起。但他硬是吃下了葉擇這一記猛攻,迅速做出反應,掄起手邊的餐椅朝前猛砸了下去,迫得葉擇拉開了距離。

而這半刻的喘息之機已經讓男人握住了槍把,但還沒等他拔出槍,葉擇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便接踵而至。

酒杯、燭台、桌椅甚至是餐巾與裝飾的鮮花都成了葉擇的武器。他的攻擊毫無章法,靠的是極為驚人的反應力與幾乎放棄防禦搏命似的狠勁。即便中年男人足比他健壯了一圈有餘,也隻能狼狽招架連連後退。

但畢竟是被神明欽點的獵手,在硬接下葉擇一記手刀後男人還是找到了時機,揚起了手中的銀槍。

葉擇在男人舉槍前就有所預覺,他朝後猛踩了半步下意識就要下蹲躲避,餘光卻忽然瞥見餘洛白的身影。他不知何時竟從櫥櫃裡跑出來,就在自己的身後!

“小心!”葉擇沒有猶豫,本該躲閃的身體生生頓住,他高喊著張開雙臂,高大的身體擋住了餘洛白的視線。

槍聲在同時響起,在空曠的宴廳裡格外的響亮。

如此近的距離,又是立在原地的死靶子,即便是第一次摸槍的初學者也很難失手。

本該如此。

但中年男人那勢在必得的一槍卻從葉擇的耳垂擦射而過。還沒等他開出下一槍,葉擇便箭步衝前,偏身一個淩厲的右側踢重重切中了男人持槍的手腕

高塔般魁梧的中年男人踉蹌地退後了半步,沒有丟掉手裡的槍。但葉擇的身影在下一秒逼近,他雙拳如勾狠狠摜上男人小腹,然後下一拳,再下一拳,快得就像是深藍色的風暴。

男人被揍得滿麵通紅,他嘶吼向葉擇揮拳,卻被葉擇俯身避開。同時葉擇迅速切入男人懷中,挺肩一頂,環抱起男人的粗壯手臂將他狠狠摔到地上。

男人手中的槍被震到了地麵,他摸索著就要去勾,卻被葉擇一腳把槍踢遠。

而與此同時,葉擇袖中的印章滑出,穩穩扣上了男人的手背。

塵埃落定。

本還掙紮著要起身的健壯男人一下頓住,然後如被抽了魂似的軟倒在地。葉擇的指尖試了試他的咽喉,已經沒了呼吸。

餘洛白在這時小跑了過來,他扯過一條餐巾捂住葉擇的右耳。被刺得一疼的葉擇摸了下耳廓,摸到了滿手的血。

餘洛白沉默地給葉擇捂著傷口,臉色極差。但他完全是在生自己的氣。一是氣自己沒有事先調查好葉擇,低估了他的戰鬥能力,再是氣自己非要多此一舉,明明設下了圈套關鍵時刻又突然於心不忍,用源神力彈開了彈道。

現在他作為NPC又該如何自處?大庭廣眾目睹械鬥還死了個人,正常來想都應該尖叫吧…但自己現在又表現的這麼淡定……算了,權當作沒有看到吧,問就是遊戲設定NPC都是處變不驚的睜眼瞎。

“噗。”葉擇對著餘洛白苦悶著的臉笑出聲來。他伸手,在餘洛白還沒反應過來時用力揉亂了他的頭發。

“乾什麼?!”餘洛白鼓起眼瞪他。

“你真好看。”葉擇深情地望著餘洛白,桃花眼裡映著灼灼的火光。

餘洛白一下子語塞了。

……

“餘洛白。”

沉默中,餘洛白忽然開口道。

“什麼?”葉擇錯愕了一秒。

“我隻說一次。”餘洛白白了他一眼,拉過葉擇的手往他耳邊餐巾上一摁,“自己捂著。”

“洛白。”葉擇卻順勢抓住了餘洛白的手腕,“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隨你便。”餘洛白試著掙脫他,不出所料的失敗了。

“洛白,洛白,洛白。”葉擇一連喚了好幾聲,喚得餘洛白麵紅耳赤。他望著餘洛白,眸光深邃,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認真,“洛白……你閉上眼睛。”

“嗯?”餘洛白表情一滯。他這才發現現在這個場景頗為曖昧,緊貼的距離,昏暗的燈光,溫熱的體溫和青年身上的汗水……除了地上躺了具煞風景的“屍體”。

餘洛白默默一勾指尖,煞風景的“屍體”無聲地沉入地麵消失不見。

呃…問就是遊戲設定。

葉擇將距離拉的更近,近到能看清餘洛白額上的汗水和他微微發顫的睫尖:“乖,聽話。”

他說著拉著餘洛白的指尖勾開了自己的領結。

餘洛白的身體一顫,麵色精彩紛呈。若是平時他絕對會狠狠給這樣輕浮的男人一巴掌怒斥其有傷風化。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覺得自己頭暈暈的,臉也燙得像火燎,滿口粗鄙之言連珠妙語卻半個字節都吐不出來。

給點作用啊餘洛白,快,快義正言辭的拒絕這個變態——

“這,這裡不合適吧~”

餘洛白想狠狠給自己一拳。

“這裡正合適,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不是嗎?”

葉擇一步步向餘洛白靠近,直到迫著他抵坐上滿是狼藉的餐桌。他一隻手撩開餘洛白的額發,指腹輕柔地摩挲過他的眉心,而後覆上他的雙眼。

感受著眼瞼上的熱度,餘洛白下意識地咬住下唇,連呼吸都不由屏止了。

“洛白。”葉擇溫熱的唇息如風縷欲墜,停在離餘洛白的唇峰隻有一線的距離。他的聲音溫柔到發軟,狡黠得像隻偷了蜜的老鼠,“你呀,知道在對弈中,最不該的是什麼嗎?”

“什麼……唔!”

餘洛白悚然一驚,眼底銀光驟亮就要施力,卻還是遲了一步。

同一時刻,葉擇將藏在掌心的印章在餘洛白的額頭上穩穩一蓋,落下了一枚小小的,如雛櫻般綻放的粉紅色貓爪印。

他抬手,宛如棋士抬棋。

“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