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暈厥,沒有失力,甚至沒有半點疼痛。
葉擇看著鮮血從胸口不斷湧出,油然生出一點不真實的感覺。仿佛這道駭人的傷口並不是開在自己的身上。
那些行走著的人們全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或者說在一瞬間被同時凝固住了動作。音樂聲戛然而止,連風也忽然屏息,一切像是被摁下了暫停鍵。
這時突然有掌聲響起,葉擇循聲望去,就見一個穿著黑色貼身禮服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撥開僵立的人群緩緩走出。他用力鼓著掌,像是在為一場極為精彩的演出喝彩。葉擇冷漠地看著他,對上他金色的鏤刻半麵下黝黑的眼眸。
男人幾步站定在葉擇身前,咧開了嘴:“Surprise!”
葉擇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怎麼了?”男人笑容揶揄,“不喜歡這份見麵禮?”
葉擇懶得回應他的廢話:“你是誰?”
“我是這場遊輪派對的主辦人,你可以叫我理查德。”男人摘下高聳的禮帽,半彎下腰行了個十分標準的紳士禮,“在遊戲開始前,請允許我為你介紹相應的規則。”
討好神明的殘忍遊戲……葉擇想到了那封信上的內容。
“現在在你身上發生的,是某個可能的未來。”理查德撩了下自己卷曲的額發,笑容優雅,“在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中,你需要儘全力躲避三個身份未知的獵手的追殺,倘若在日升之時你還活著,便是你的勝利。”
“這聽起來似乎不難。”葉擇迅速地掃視了一下四周,“前提是他們不知道我的長相。”
“獵手們不會一開始就發現你,就如你一開始也不知道誰會是獵手一樣。”理查德講解道,“所以在最開始的一段時間裡你基本上是安全的,他們沒有關於你的任何信息。而你卻可以通過在這艘輪船上搜集的線索提前鎖定獵手。”
“但在8點、10點、0點我將會分批向獵手們發放情報,他們會逐漸獲知你的性彆、身高、外貌特征、西服顏色與麵具的形製等等,而在遊戲結束前的最後一小時裡,你會被一種特殊的香味標記。到時你將會像一塊掉入狼群裡的烤肉那般顯眼。”理查德狡黠地笑了笑。
“所以如果我隻是一味躲避的話,幾乎百分百會被淘汰。”葉擇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的血洞,“那我的武器又是什麼?”
“你很聰明,給予你一段安全時間也正是為了給你提供反擊的機會,要知道即便是老鼠也有能撕咬的尖牙。”理查德伸手摸進懷中,正當葉擇以為自己的武器也會是一支槍至少是刀的時候,就見他抽出一枚半掌大小的細柄印章。
“你特麼在逗我?”葉擇語氣不悅。
“稍安勿躁。”理查德拉下半截手套,用印章在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一朵粉櫻,“你可以通過蓋章留印的方式殺掉其他人,包括獵手。”
“它有毒?”葉擇皺起眉頭。
“是遊戲機製。”理查德保持微笑,“隻要被你蓋章的人就會從這場遊戲裡出局,但要注意的是這個印章的使用次數隻有三次,所以最好不要浪費在除了獵手以外的人身上。”
……
“你在看什麼?”理查德注意到葉擇有些心不在焉。
“沒什麼。”葉擇緩緩收回投往某個方向的視線,從理查德手裡接過了印章,“無論是誰,隻要被印章蓋到,就會出局是嗎?”
“在三次使用次數內,除了你自己以外,是這樣的。”看到葉擇蠢蠢欲動地抬起印章,理查德緊接著又補充道,“在遊戲開始前印章是失效的,而遊戲開始後我將作為裁決者在這艘遊輪之外總覽全局。所以不用花心思在我身上。”
“嘖。”葉擇頗為失望的挑了下眉。
“遊戲的規則很簡單,但遊戲本身並不簡單。”理查德戴回了禮帽,眺望海浪凝固著的紅海,“充滿乾擾的環境,隱藏的線索,武器與人數上的差距,倒數的喪鐘。但正是因為如此,這場表演才更令人血脈噴張,更值得觀賞。”
他展開笑容,像是演講一樣張開雙臂:“也正因為如此,勝者才有資格獲得無上的榮譽與獎賞——那位崇高的大人會在終點相候,祂會許諾勝者其所想要的一切。”
“那麼,祝君好運。”
葉擇冷漠地看著理查德在發表演說後化作茫茫一片暗紅色的煙氣消失。濃鬱的煙帳如帷幕一般向著兩旁翻滾著撤開。同時酒紅的天空與海水也在迅速褪去色彩,就像是打碎了一層有色玻璃,露出了夜晚本來的黑色。
葉擇胸前的傷口迅速彌合,破開的西裝嚴絲合縫地補好,鮮血和子彈化為泡影。時間回溯,人群和場景在倒退,定格著的畫麵也重新恢複了鮮活。
衣著華貴戴著假麵的人們三三兩兩地從船艙裡邁出,侍者們推著一輛輛載著酒塔和彩燈的餐車正在將它們拚成一排,提琴手們埋頭擦拭著自己的銀白色的琴弦,鋼琴還未被奏響。
回到了舞會即將開場的時候。
葉擇行走在人群中,狀似隨意地張望著,視線快速掠過一張又一張的麵孔,聆聽著他們並不多加掩飾的交談,就像是個捕風捉影的偵探。
而這次葉擇沒有再被忽略,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投來的目光,紛紛回以注視與溫和的笑容。
一模一樣。
葉擇的大腦迅速轉動起來。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這群長相各異打扮不同的陌生人,每一個都擁有著標準到仿佛拿一套尺子度量出來的笑容。唇尾揚起的角度,眉毛上抬的高度,眼睛眯起的弧度…每一個都完美的恰到好處,完美的脫離現實。
得到結論後,葉擇放緩了腳步。他盯著腳下,似乎在觀察那些交錯縱橫的影子。然後他若有所覺地閉上了眼睛,仿佛在聆聽著海風。
而這時,音樂響起,先是柔和輕盈的鋼琴聲,然後是行走的提琴手們附上的長調。人們踩著旋律開始搖晃腰肢,雙手、身體與呼吸逐漸貼近在一起。
在這樣舒緩的開場曲中,葉擇猛然睜開了雙眼,大步跑了起來。他的目光穿過了無數星塵般的燈火與曼舞的茫茫人海,鎖定在了某個角落。
提琴在這時共奏出一個高亢飛揚的曲調,樂曲的節奏也隨之變得緊湊了起來,舞蹈著的人們加快了步伐,鞋跟剁地的聲音像鼓點又像是悸動的心跳。這場舞會的帷幕已然敞開。
葉擇也剛好停下了腳步。
正獨自眺望著海麵的少年若有所覺地側過頭,他戴著如蝶翼般張開的黑色假麵,湖光般一汪水碧的瞳孔裡倒映出了葉擇修長挺拔的身影。
海風撩開少年柔軟的黑發,他的眼神猝地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退後,卻發現後背已經抵上了船沿。
“請問。”葉擇朝前邁了兩步,神色緊繃地像是畢業季前的男生將要遞出自己的情書。他正了正領結,喉結低低滾動了一聲,然後向少年伸出了右手。
“你願意與我跳一支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