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洛白叼著塊紅豆麵包坐在源腦前,表情深思。
源腦,顧名思義是神界仿製凡間的電腦所製造出來的設備,與電腦的區彆就在其強大到誇張的算力以及驅動它的能量為源神力。
源神力又名公共神力,它采集於神界雲都那棵象征著新秩序變革與永恒的‘世界樹’,就如凡間的電能一般,通過用特殊材料製成的纜道支撐起全神界幾乎所有公共設施的運行。
而此時在源腦的屏幕上,浩海般的線索正在以極其恐怖的速度滑過,密得織出了一片渾藍的光幕。但這樣的速度對於身為神明的餘洛白來說並不算什麼,他湖綠色的眸子深處凝聚起一顆銀星,源神力在輔助他準確無誤地識彆著每一條信息。
「看這種垃圾電視劇不如讓我去死。」
「哈哈哈哈這個真的笑得我想死。」
「天天上班累成狗,不如死了算了。」
……
這些流動的信息情緒各異,意思不一,但無一例外都提到了「死」字。
【生靈祈願係統】,這個神道司數據部依據凡間的計算機科學所設計出來的信息提取係統,能夠自動網羅並記錄凡人許下的願望反饋給神明。
而餘洛白要做的,就是從這些海量的帶著「死」這一關鍵構成要素的信息裡,找到一條切實包含絕念的願望。並鎖定這些願望所對應的凡人。
這將會是他本次副本的【玩家】。
竹葉青培訓時的話語此時在餘洛白的腦海中回響。
“世界背景,NPC,故事邏輯和遊戲規則。這四項是構建一個副本所需要的最基本的要素。鑒於你是第一次,所以你隻要設計一個單人副本就行,可以參考那些模板範例但不允許過度借鑒。新人套裝裡的基礎NPC模型你可以隨意取用。”
“創建裡世界之後就可以開始招募玩家了。要注意,你隻能挑選在生靈祈願係統裡被標注為有求死意願的凡人作為玩家,否則將違反質檢部門的《關於死亡副本與人道主義相關協定》……什麼,你說標注不嚴謹有人可能隻是口嗨?嗬,本來那群家夥標榜的人道主義也就是做做樣子而已,況且凡人不也常說禍從口出嗎?”
“同樣是基於該死的人道主義,你的副本難度檢測值不能大於98.02,也就是你的副本至少理論上得有通關的可能,而我的建議是為了業績,在不踩紅線的前提下儘量設高。”
“挑選完玩家後你需要向他發送邀請函,內容可以自擬,發送方式不作限製但不能在凡間引發大規模動亂。初次參與副本的新玩家需要接受邀請才能接入副本,老玩家如果在通關時未明確表態拒絕參與下一次副本,則你可以直接拉取,但至少要提前三天給他們發送預告……換句話說,如果他們放棄的不夠果斷,你可以把他們一直玩到死為止。”
“我們的試用期是一個月,而這次副本的運行情況將作為重要考核依據,希望你重視起來。”
……
找不到…
餘洛白兩口咽下豆沙麵包,抬頭看著天花板出神。
這些被係統標注為有求死意願的信息實在太多,而且絕大部分都隻是譬如“笑得想死”這樣的玩笑話。雖然確實符合質檢部那薄弱且靈活的人道主義標準。但餘洛白心裡還是不太願意就這麼放棄自己的人道底線——至少……對方得是真心想求死的吧。
屏幕上依然極速刷行著藍色的光幕,無數的情緒隨著這些閃過的信息源源不斷地湧入餘洛白的腦海。喜悅、悲傷、憤怒、恐懼……其中也有絕望,但這所謂的絕望都太過於輕描淡寫,浮於表麵。說是許願更像是抱怨或威脅 。
而在這樣泛泛無味的信息流裡,忽然有一則線索引起了餘洛白的注意。
它短的隻有三個字。
「對不起」
餘洛白第一反應就是係統出錯這條信息來錯了地方,首先它根本稱不上是個願望,其次他用了關鍵詞篩選,每條過篩的信息都會帶個「死」字。
但當這則線索所攜帶的感情被餘洛白下意識地拆封解讀後,他一下子愣住了。
它是如此絕望與哀傷。
就像被砌進了湖冰裡,四麵八方渾身上下都是堅冷到無法動彈的重壓,最後連呼吸都變得疼痛,隻能眼睜睜望著渺白的天光溺亡。
餘洛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畫麵感,他恍惚了一下,隨後震驚的發現自己居然哭了。
在神明之間,讀取思想和情緒一直都是件危險的行為,因為稍有不慎就可能讓這些殘餘著靈魂力量的信息對自己產生衝擊,嚴重的甚至會導致認知障礙。但這一點並不適用於像餘洛白現在這樣對凡人的解讀上。因為人與神的靈魂力量有著天壤之彆,宛如高山對淺溪,這是質的不同。
而這也就意味著,能夠爆發出令神明都為之動容的情感的人,靈魂質量絕對在S……不,恐怕S都無法定義,需要對其重新定級。
餘洛白激動地手都有些顫抖,趕忙雙擊鼠標鎖定住了這一條線索。他有強烈的預感和自信,這絕對是一條不可多得的“大魚”。
頁麵跳轉到了這條“大魚”的個人信息。
屏幕上出現了一張照片。照片裡的男人生得相當帥氣,185朝上的身高,留著黑色的圓寸,皮膚白皙,眼尾和唇角各有一顆小痣。
他站在一家網吧的門前,穿著鬆垮的白背心和格紋短褲,嘴裡咬著煙,臉上掛著痞氣的笑容,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明亮得像是含著星星。
“葉擇……”餘洛白看著這張照片默默念了遍男人的名字,很難想象這樣一張陽光燦爛的臉龐下會隱藏著那有如深海般的悲傷。
而這樣一個人,又會被怎樣的邀請所吸引呢?他情不自禁地想。
窗外的陽光無聲地埋進了辦公室。餘洛白沉默地點開了空白的邀請信模板,沉思片刻後,他開始敲擊鍵盤,寫下了信件的第一行——
“你的夢想,是什麼?”
…………
網吧裡濕熱得仿佛一屜蒸籠,隻有個慢騰騰的老風扇還在吱吱呀呀地轉著。
葉擇翹著二郎腿,將煙灰磕到桌麵,另一隻手在鍵盤上筆走遊蛇,他馬上就將完成絕殺。
很快,蜂湧的蟲豸淹沒了敵人最後一塊領地,屏幕上亮起了火紅勝利的賀語,開始叮叮當當地載入結算畫麵。
“老關,幫我去買兩聽啤酒。”他摘下耳機,隨手掏了下短褲的口袋,卻沒有摸到錢夾:“錢先欠著,下次來的時候就還你。”
但這次他卻沒有聽見老關那力壓人聲鼎沸的破口大罵,甚至連人聲鼎沸都沒有聽見,摘下耳機後的世界安靜得出奇。
“老關?”葉擇挖了挖耳朵,從寬大的顯示屏後探出腦袋。
網吧裡空空蕩蕩,靜得隻有風扇遲鈍嘶啞的轉響和耳機裡激烈的遊戲bgm。
現在還不到晚上八點,本該是這間藏在居民區裡的小網吧最熱鬨的時候。下了班的青年窩在五光十色的電腦屏幕前大口吞吐著雲煙與臟話,放了學的少年抓著幾張零票和與本人相貌嚴重不符的身份證試圖蒙混過關,往往這個時候壯得像座大山的老關就會一手一個未成年,像提溜著兩隻小雞崽。
但現在什麼都沒有,整個網吧隻剩下他孤零零地坐在前台,放眼過去是一排排幽幽空亮著的電腦。
葉擇眯起了眼睛,指尖掐上煙頭,立即被燙得齜牙咧嘴。
這不是夢。
他意識到了這一點,一腳踢開椅子,大步從前台走了出來。
門窗還是敞開著的,但外頭是深不見底的濃黑。這黑區彆於尋常的夜色,沒有絲毫光亮,就像是把這間網吧厚厚膠封了一遍一樣。
粘稠的黑暗,葉擇莫名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他隨手拾起一支圓珠筆猶豫著是否要把它丟出門外,但直覺告訴他這樣做很危險。
【嘀嘀!!】【滴滴!!】【滴滴!!】
就在這時,所有的電腦突然狂響起來,刺耳的鈴聲如嘯浪般此起彼伏。葉擇驀然一驚,迅速回過頭,看見每一台電腦的屏幕上都勃勃跳動著一封雪白的信,每一下跳動都伴隨著震鳴,像是心跳。
但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鈴聲又即刻停止。而那些屏幕上的信就同時齊刷刷地自動展開,就像是等待長官審閱的士兵。
信上是一行暗金色的文字——
【你的夢想,是什麼?】
葉擇一愣,下意識地開始思考要如何回答,卻見信上的內容再次變化——
「這並不重要。」
葉擇:……?
「因為無論是什麼,偉大的神明,我,都能輕而易舉地將其實現」
「血色的棋局已然設下,我將邀請那些陷入絕望的孩子加入到這場狂歡的逃亡。」
「隻有那些遵循內心的人才可能獲得最後的勝利,美夢成真」
「來吧,喪鐘已至!」
「貓門」
信的落款是一個小小的黑色貓爪印。
葉擇呆滯了片刻,然後忍不住噗嗤一聲樂了。他沒想到在這樣詭異緊張的氛圍裡,自己會看到這麼的東西。
就像是恐怖電影中的小醜從槍裡射出了一把玫瑰,臨戰前的號角裡吹奏的卻是巴拉拉小魔仙,一切都奇妙的變得中二詼諧了起來。
“貓門。”葉擇忍住笑,並不誠心的禱告了句。
但他同時也清楚,無論這封邀請信是怎樣的措辭,它都在表達著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就在此時時刻,有自稱神明的某位未知的存在凝固了這片空間,用成百張跳動的信箋向他發來了邀請。
邀請他赴往神的遊戲。
葉擇就近握上了一台電腦的鼠標。屏幕上,跳動的雪白信頁上隻剩下了兩個鮮紅的按鈕——
「是」「否」
逼人的死寂中,葉擇忽然發現自己在笑,握著鼠標的手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手心也被汗濕。但他知道自己並不是在害怕。
他興奮得要死。
“終於等到你了啊。”他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道。
幾乎是在葉擇點下「是」的一瞬間,他眼前的景象就如同浪花般粉碎,而下一秒,這些泡沫般的碎象化作無數疾掠的光線將他吞沒。
葉擇的視野一下被五彩斑斕的強光占滿,他分不清方向,但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在墜落,在被拉扯,就像在狂風中矗立的旗幟。
好在他很快就腳踏實地,或者說是臀踏實地,整個人四仰八叉地摔了出來。
葉擇爬起身,不算很疼,就是這海風吹得有些冷。
“海風?”
他搖晃著腦袋緩慢站直,映入眼簾的卻已經不再是那間熟悉的小破網吧,而是瑰紅色的天空與同樣血色的大海。
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艘大型遊輪的甲板上,身前是穿梭往來的男男女女。他們無不身著正裝舉止高雅,臉上戴著各異華美的麵具,或在交談或是在隨著音樂交臂起舞,沒有人往狼狽登場的葉擇這裡多看一眼。
葉擇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腕,他這才注意到自己也同樣穿著一套手工考究的深藍色禮服,配著紅領結,臉上還戴著粘有羽毛的半麵。麵具的觸感是如碎砂般的粗糲,或許上麵嵌滿了細小的鑽石。
“要不要摳幾顆帶回去呢?”葉擇不合時宜地想。
這艘遊輪看起來正在舉辦著一場盛大的假麵舞會,偌大的甲板上行走著身穿統一製服的提琴手,他們共奏著一首激揚高亢的樂曲,與甲板中心處如泉水般湍急的鋼琴聲和鳴。
葉擇站在流動的人群裡頗有些尷尬,他不擅長跳舞也沒有人可以交談,可他偏偏掉落在舞台的中央,左右都是成雙結對的賓客。
於是他準備先找個角落的位置呆著,等待著那位召喚自己的神明出現。但他才剛往前踏出一步,就聽到了咻的一聲破空的利響,這聲音壓過了高亢的音樂,壓過了人海的喧囂,像是在這玫瑰色的天空中炸開了一束禮花。
葉擇低下頭默然地看著自己胸口的位置,噴湧出的鮮血迅速濡紅了他的西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