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淩家父母的指使下,淩月華恭敬地送青莒二人離開。
淩月華欲言又止,與孫興對峙時銳利的雙眼此刻飽含思戀,“青莒姑娘,希望你能替我姐姐申冤。”
青莒扶起半弓著身子的淩月華,滿口答應道:“我們一定儘力。”
從淩月華和淩家父母的嘴裡,兩人大概知道淩皎月是個怎樣的人。
淩皎月相貌平平勝在清秀,尚在閨閣中時就是有名的賢良。
柳葉眉,不甚明亮的杏眼,單薄淺色的嘴唇,人很扁平清瘦,乍看讓人覺得配不上皎月之名,細細看去有一種“煙籠寒水月籠沙”的朦朧美。
她常穿著一身舊了的襖子,不見奢華,惟覺淡雅,不像小姐像婦人。
淩家是富商,淩父淩母年邁覺得力不從心之際,給了淩月華和淩皎月一人一間鋪子,讓姐妹兩個開始摻和家裡的生意。
淩皎月分到的是一家脂粉鋪子,她為人和善,和來店的顧客們相處得很融洽,價格公道,生意做得挺好。
孫興是淩父淩母家裡雇來的掌櫃,淩父淩母就是見他踏實肯乾,做生意又精明,才把淩皎月許給了他。沒想到孫興的“精明”用到了嶽父嶽母,老婆孩子身上。
識人不清,把女兒推進了火坑,是淩家二老後悔至今的一樁事,也是二老胸口最粗,最堅韌的一根悔絲。
“青莒姐姐,你是會讀心嗎?”藺含風不叫師姐,青莒也不去挑他的錯。
青莒含糊道:“差不多,不過能讀懂的有限。”
“那你應當讀過了嬋嬋和孫興的了吧,知道他們想的是什麼不就離真相近了一步?”
青莒一開始就查過了這兩人的悔絲。
“孫興想從淩家父母口袋裡騙出更多錢財,除此之外看不出彆的。”
孫興的悔絲條條沾染了金銀名利,不是沒能從這家多賺點錢,就是沒從那家多得些利。
“看不出彆的了?”
藺含風思忖孫興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守財奴。
“看不出了。”
“那嬋嬋呢?”
“嬋嬋啊,除去無關緊要的,她最近最後悔的是沒在一早就答應孫興的求婚。”
青莒發覺孫興與嬋嬋的相識恐怕要比孫興和淩皎月更早。
“所以根本不是嬋嬋的插足,而是孫興他腳踏兩條船了?”藺含風猜測道。
“很有可能,這孫興一定不是個好人,淩皎月的死跟他脫不了乾係。”
孫興這樣利欲熏心的人,難保做不出這樣謀財害命的事。
“青莒姐姐,那你還能算出什麼?”藺含風崇拜地望著青莒。
“算算算!算什麼算啊!我又不是老神仙!我們要去調查!”
藺含風被訓斥一頓,狹長的眼尾被沮喪壓得耷拉下來。
“那我們去調查什麼?去哪兒調查。”
“玉紅樓和脂粉鋪子,選一個吧。”
青莒給藺含風拋出了兩個選項,藺含風忙不迭選了。
“去脂粉鋪子!”
“那好,咱們先去脂粉鋪子查一查。”
藺含風聽出了青莒之後還是要去玉紅樓的意思,頹然跟著青莒走了。
淩皎月的那間脂粉鋪子在淩皎月死後,被淩月華接管了,她怕她姐姐留下來的東西被孫興糟蹋了。
在淩月華的許可下,青莒挨個詢問鋪子裡的員工。
“我和皎月姐關係最好了,你們問我保準兒沒錯。”一個叫李翠翠的姑娘開朗道。
“淩皎月在鋪子裡有什麼相熟的人嗎?”
“相熟的人?”李翠翠惋惜道,“皎月姐和誰都不紅臉,和誰關係都不錯。”
“若說是關係最好,那還要是玉紅樓的嬋嬋。”李翠翠黃黑色的臉擠出了帶著怒氣的紅暈,“當時還在互稱姐妹,皎月姐死了後,她立刻就搭上了孫興。”
李翠翠沒好氣地“呸”了一聲,“不要臉的小賤人,我真替皎月姐不值。”
青莒問過話後,去找藺含風,她談個話的功夫,藺含風這廝又不知道去哪裡鬼混了。
“藺含風?”青莒大聲呼喚著。
“我在這兒。”
門外的藺含風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費力地穿過人群,擠到青莒麵前。
“你這是去進貨了?”
藺含風被人流擠得頭臉發漲,他放下東西,理了理頭發,才回答:“我隻是去買了點東西。”
青莒去看他的悔絲,果然,新的悔絲已經生成了。
藺含風本來好好地跟在青莒身後,那一陣兒行人格外多,三下兩下藺含風就被人流衝散了。
他四處張望,尋找青莒的蹤跡,人沒見著,卻被一個鬢發皆白的老婦人拉住了。
“公子,給剛才的小姐買一把梳子吧,桃木做的,一梳琴瑟合,二梳闔家歡,三梳子嗣綿。”
老婦人說了幾句吉祥話,開始說價了。
“隻要100文就好。”老婦人見藺含風的裝束,一看就是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兒,獅子大開口道。
藺含風正想著送青莒這樣的禮物是不是太唐突了,老婦人已經自己把價格慢慢降到了80文。
“好了好了,我買。”
藺含風覺得是自己太欺負人了,才讓老太太把價格一降再降。
他愧疚地掏出100文來,愧疚地遞給了老太太,然後愧疚地接過了那把梳子。
周圍的商販見了這樣的冤大頭,紛紛推銷起自己的商品,藺含風不好意思推拒,隻好買了一大堆回去。
藺含風羞澀地掏出懷中被手帕包裹著的桃木梳,遞給了青莒。
青莒還沒從藺含風離譜的愧疚中走出來,就看著連包裹它的手帕都比不上的桃木梳,兩眼一□□:“它……它它多少錢?”
“100文啊,大娘還想要算我便宜些,我不想她賠本就原價買了。”
“街上大家都很熱情。”
青莒隻想撕爛藺含風羞澀真誠的笑容,她無奈嘀咕道:“誰不喜歡賣給人傻錢多的人東西?”
藺含風沒聽清,他問道:“什麼?”
“我是說,如果我是商販我也喜歡你。”
青莒沒當好話說,藺含風卻當好話聽了,他看起來反而有點高興。
“走走走,我帶你看看,你那把梳子到底值不值錢。真是個傻子,被人賣了還幫彆人數錢。”
藺含風引著青莒走到方才的攤鋪附近。
“好了,你就在這兒站著。”
青莒狀似無意地有過賣梳子的攤位麵前,老婦人吆喝道:“姑娘要不要買把梳子來啊。”
青莒停步,在攤位上掃視,遲遲不開口說要買。
“姑娘啊,你這頭發黑得像碳一樣,還泛著光,真好看。這麼好的頭發就要用我這梳子養。”
“姑娘,買一把吧。”
青莒對著攤位上的木梳挑挑揀揀,時而蹙眉,時而搖頭。
“婆婆,多少錢一把?”青莒帶了本地的口音。
青莒看上去不見得有多滿意,他先問了價。
“隻要20文。”
遠遠的藺含風大為震撼。
“我不要了,太貴,街南麵的隻要18文。”青莒轉身要離開。
“姑娘,姑娘,我賣你18文,彆走啊,15文也行。”
青莒目的達到,頭也不回地離開,去回身找了藺含風。
藺含風見識到了青莒和攤主婆婆的拉扯,如遭雷擊般地被劈得迷迷糊糊。
“婆婆她……”
藺含風不可置信,人性怎麼能這麼惡……
青莒安慰道:“也沒什麼,婆婆不過是血賺了你90文罷了。”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怎麼這麼脆弱……
藺含風再遭重擊,他把他買的散落一地的東西收了收,他不想讓青莒知道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攏共花了五百兩銀子。
兩人拎著東西各回各家。
不多時,青莒的大門被扣響。
“青莒姐姐,是我!”藺含風在門外等著青莒開開門。
“做什麼?”青莒打開了門,疑惑道。
藺含風把街上買的東西大半都送了來,因為都是些脂粉衣服什麼的。
“街上買的,我用不了,送來給你了。”藺含風解釋道。
藺含風幫著忙把東西送進了屋裡,儘管青莒並不需要。
“我買了清風樓的菜,要不要去我那裡用一些?”藺含風靦腆地邀請道。
“走吧。”
這幾日來,她都是到藺含風那裡用飯的,她已經習慣。
青莒儘管去了多次,還是為藺含風家裡的情況唏噓。
屋前有庭院,屋後有花園,花園裡有一掬小潭,時刻不停地汩汩流著細水,天氣一熱潭上就籠了一層霧。
院裡二三十個丫鬟小廝隻侍候他一個。
屋內布局雅致,日常熏香,微風穿過書房帶到前廳,又混雜了幾分墨香。
青莒夾了一筷子菜塞在嘴裡,嘖嘖道:“真是奢侈。”
藺含風殷勤地給她布菜,還很有眼色地能看出她愛吃什麼。
“你家裡是做什麼的?”青莒看著他金碧輝煌的家宅,心裡酸溜溜地問。
“不做什麼,不過是祖上有些薄產,由管家代理罷了。”
青莒覺得真是奇怪,這麼有錢又單純的小少爺乾什麼非粘著他學本領?
“你爹娘呢?”
藺含風的筷子一頓,不遮掩地回答:“我爹在我幾歲時被征兵帶走了,沒幾年就傳回書信說他戰死了。”
“我娘思慮過度,也跟著去了。”
“現在的這份家業是我外祖父的。”
小少爺還有一段心酸史呢,青莒感慨著,還能有如此心性真是難得。
吃飽喝足,藺含風問青莒:“我什麼時候可以正式跟你學習呢?”
青莒有些心虛,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她白吃白喝了這麼久,一件正事也不替人辦。不好不好。
“我今日就回去撰寫心法,明日交給你。”
藺含風鳳目輕顫,嘴唇勾起,立刻就眉開眼笑起來。
小少爺真是好哄,青莒心想。
是夜,青莒抓耳撓腮地回想當年初學時的心法,她後悔當初沒好好學,而今想默寫出一份差不多的都很困難。
蹦跳的燭火中搖曳著青莒冥思苦想的身影,幾團燭火輝映,一陣晚風透過門扉穿過來,青莒的身影連著翩飛的衣袂倒映在窗欞上。
她連蒙帶猜,把心法默寫完畢。
在吹滅燭火準備休息之際,她的眼睛瞥見被隨手安置在一旁的衣衫,脂粉一眾東西。
香粉美人,就該用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來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