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莒借著燭火，在昏暗的燈光下，打開了一個個的包裹，首飾釵環在燈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這些閃光的釵環照耀得她睜不開眼睛，藺含風雖然是個冤大頭，好在那些攤主也不全然是喪儘天良。
這些東西材質都不錯，青莒沒見過什麼世麵，她把這些琳琅滿目，能讓人看花眼的東西鋪了一地，按著種類一一分好。
她鼓弄到深夜，終於有了些眉目，才抱著這些東西睡去。
藺含風依舊派人擺好了滿桌子的珍饈美味，然後靜靜等著青莒過來用飯。
青莒按時來了，她的樣子讓藺含風嘴裡含著的一口茶噴了出來。
以往，青莒都隻簡簡單單穿著身蓮青色的長褂子，臉上乾乾淨淨的，不施粉黛，分外素雅。
而今，還沒見著人影，她身上叮叮當當，衣袂翻飛的聲音就響了一路。
未見其人，那一股香粉味兒已經迎過來了，還壓過了飯香。
青莒明顯是上了妝，把好好一個乾練的女道士裝點成了個紅妝美人。
她白皙的臉搽了更白的粉，如白瓷一樣光滑，眉毛點了黛，烏黑濃密，眼尾被刻意上挑，弧度飽滿，唇上也塗了口脂，紅如楓葉，額頭的花鈿和眼尾的紅相輝相映。
她穿了身桃紅鏤空彩繡羅裙，外麵罩了五彩刻絲嵌金白褂子，彩繡輝煌，穿得很喜氣。
再看她頭上，左左右右插滿了首飾，左一個金螭釵，右一個碧玉簪，中間一個碧空鑲金櫛，遠遠不止這些，頭上已經沒有空地兒了。
青莒端著腦袋，梗著脖子，藺含風屏息看她，都有些替她累了，他生怕她腦袋一歪，被這些首飾累的吧脖子給扭斷。
“先坐下？”藺含風試探著問，“端著點頭，小心些。”
聞著飄來的菜香，青莒不僅沒有胃口大開，反而捂著嘴到了一邊。
青莒乾噦了半晌，她吐得很小心，沒弄臟一點妝麵。
“這是怎麼了？”藺含風以為是飯菜不合胃口，“把這些先撤下去吧，換一些開胃爽口的上來。”
青莒白著臉阻止道：“不用換，不用換……”
她頭上的發飾重，她低著頭更加墜得慌，脖子酸痛，胃裡也發酸，她難受道：“是這衣服太勒人了。”
藺含風上前幫著她把她頭上的發簪拔下來一些，青莒總算輕快些了，她艱難抬頭，此時眼角的紅是她自己的了，看上去楚楚動人。
“這麼折騰自己做什麼？”藺含風有些責怪地問。
青莒擺出了一個弱柳扶風的姿勢，“你看我，好看嗎。”
藺含風無措，青莒的這樣子真的很動人，媚眼如絲，含情脈脈。
他緊閉著眼：“好看……好看。”
“那就好。”青莒收回了分外妖嬈的姿勢，像是宣誓一樣莊嚴道：“我要去玉紅樓。”
藺含風端起來放在嘴邊壓壓火氣的茶水一下子全撒在他自己的衣服上了。
“玉紅樓是個清倌兒的地方，最重視才藝，琴棋書畫你會哪樣？”
藺含風是沒什麼嘲諷心思在的，可這話還是太刺耳了，青莒的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心裡憋悶的很。
“我可以學的嘛。”青莒坐在了飯桌前，有些鬱悶，進入玉紅樓能查到的消息可就更多了。
“青莒姐姐，可巧，琴棋書畫我都略知一二，我可以教你一些，可以讓你蒙混過關。”藺含風不覺失言，反而興衝衝地請纓。
“好，就讓你教我。”青莒興味不濃，有些咬牙切齒道，“用不用我叫你聲師父。”
藺含風是個愣子，聽不出話外的針對，他飛快擺手道：“用不著，用不著，不過是同輩間的指點。”
“呆瓜！”青莒恨恨地罵了一聲，飯都不吃地走了。
“明日開始授課嗎？”藺含風還在身後呼喊。
“隨你！”
青莒嘴上發狠，翌日一早還是乖乖起了個大早，去聽藺夫子的訓。
從太陽升起到太陽落山，幾日來藺含風不辭辛勞地琴棋書畫輪著來。
“指法錯了，重來！”
“筆法錯了，重來！”
“這一步走得真爛，重來！”
“你這畫的是什麼？重來！！”
在一遍遍重來中，青莒從能把弦扯斷，到能彈出幾個不成調的音，隻不過這聲音隻能說是“嘔啞嘲哳難為聽”，或者說是大珠小珠碎一地。
青莒的畫技也有了質的飛躍，從畫龍像貓到了畫虎像貓，她抻開她最滿意的那副‘猛虎圖’，頗為自得道：“如何？是不是威風凜凜，氣吞山河？”
藺含風：……
“你還是適合畫貓。”這是藺含風最後的評價，也是他後退一步亮出來的底線。
在藺含風含辛茹苦的教導下，青莒如願成為了一個琴棋書畫樣樣……略懂的才女，這裡的略懂摻不得假。
“小藺啊，你真是有做夫子的天賦，我感覺我的靈魂受到了洗滌。”青莒如臨新生，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意味。
幾日下來，藺含風就沒這麼好了，他感覺他的靈魂受到了衝擊，他想著至少要教會青莒一首曲子好做做樣子，沒想到折磨才剛剛開始。
本著千錘百煉終成鋼的原則，藺含風一遍一遍地教，可青莒腦子裡好像天生就缺了這麼一根弦。
藺含風鳳求凰都要彈吐了，可青莒偏偏能做到每一遍都不一樣。最後青莒可算是學會了，即便漏洞百出也能勉強糊弄過關。
藺含風聽不得青莒的誇獎，他頹廢道：“快彆這麼說，都是青莒姐姐有天賦，我實在沒什麼能力。”
“我現在可以去玉紅樓了吧。”青莒始終對藺含風沒有惡意的嘲諷耿耿於懷。
“去！必須去！”藺含風眼淚汪汪，終於能送走這尊大佛了！
藺含風看著青莒的裝束，覺得還是有挺大的問題，妝很好看，衣服也合身，就是太完美了，像個貴族小姐。貴族小姐怎麼能屈尊去玉紅樓裡討生活呢。
“換一身衣服去，頭上的發簪也往下拔一拔，你這一身……”藺含風不很滿意道。
青莒配合地轉了一圈，紅色羅裙鼓風，成圈地轉起來，帶起來一陣香風，香風拂麵，吹得人心都醉了。
藺含風暈乎乎繼續說：“不夠可憐，你穿得太好了，就不惹人憐惜了。”
青莒頭上的重量一再減輕，最後隻剩下一支銀製的有了些年頭的灰撲撲的簪子，青莒舒服地轉轉脖子，無比愜意。
她被藺含風的侍女們推進房裡，給她換了身桃粉色印花的小羅裙，外麵罩了件煙粉色的普通褂子，不顯貴卻很俏皮。
藺含風滿意地轉圈打量她，“再給你捏造個淒慘的身世就好了。”
“你就說，你本是書香世家的小姐，奈何父母早亡，家財被宗族侵占，你無可奈何才到了這玉紅樓裡去。”
藺含風補充道：“說話時一定梨花帶雨，泫然欲泣。”
“懂得還不少，你有經驗怎麼？”青莒從後麵輕拍藺含風的背，藺含風一激靈。
“哪裡的話？”藺含風小臉漲紅，怯懦道，“不過是從話本子裡看到的！”
“沒想到我們飽讀詩書的小少爺對話本子也有研究呢。”
藺含風臉不紅了，他正色，慷慨激昂道：“誰說讀聖賢書的就不能看話本子了？這叫做雅俗共賞。”
“好好好，話本子裡還說什麼了？”青莒打趣道。
藺含風一板一眼回答：“話本子裡，才情四溢、傾國傾城的姑娘紅遍了整個京都，富戶豪紳，朝廷大員，無不為她一擲千金。”
“你覺得這樣的結局好嗎？”青莒百無聊賴地問。
“不好，大家把她當做一個漂亮的寵物賞玩。”藺含風認認真真地答，“即便名滿京都仍舊改變不了。”
青莒也被藺含風帶進了劇情裡，她慨歎一聲：“可是這是那花魁為自己掙的最好的命。”
“青莒姐姐，入了玉紅樓一定要行事謹慎，這樣的風月場所對女子還是太危險了。”
青莒試著手中鞭子，比比劃劃抽在凳子腿上，凳子腿霎時四分五裂，斷裂口附近的木屑散落一地。
聞言，她抬頭：“什麼危險？”
藺含風噤聲，他試圖勸青莒從良：“我是說，你彆鬨出人命才好。”
青莒一邊把鞭子塞進腰間，一邊說：“我是去查事情的，又不是去殺人的，你擔心什麼？”
玉紅樓，歌舞聲和琴瑟聲不間斷地響起，給燈紅酒綠的玉紅樓添了幾分靡靡的感覺。
青莒心想，這裡的姑娘可真夠累的。
藺含風的傻氣是時不時往出冒的，這會兒他與玉紅樓的老鴇交涉時就顯得很精明。
“嬤嬤，這位是舍妹，不光是模樣生得好，琴棋書畫樣樣會一些。”藺含風沒有臉說她樣樣精通，就這樣含含糊糊地說過去算了。
“我們家是書香世家，若不是父母雙亡，家道中落了，原本憑我妹妹的樣貌才情，也能許個好人家。”
藺含風恰到好處地情緒低落，眉眼都低垂，是一副不舍貌。青莒好奇，這又是從哪個戲文裡學來的？
“求求嬤嬤了，收留了我家妹妹吧，不然跟著我這個沒用的哥哥，該吃苦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