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閒被拘在宮裡的這些天活動一直很規律。
用一句話概括,能出門絕不呆在屋裡,能去的地方絕對要全走一遍,在屋裡時能站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躺著,好動得像隻小猴子似的。
感謝這個時代的新人類不像後世的人,這裡的野味也不是後世的野味。
人算淳樸,野味夠綠色,不會攜帶新型冠狀病毒。
讓範閒要麼天天戴著口罩出門,要麼宅家裡,他一定會大喊一句:鯊了他吧!
宮裡頭範閒有的活動就內樣,但今天是個特彆的日子,他決定當一天coser,cos的對象也是他。
今天的他不是普通的範閒,而是範·鈕鈷祿·閒!
咳咳,範閒被自己漫無天際的腦洞嗆了一口飯,咳得小臉通紅,忙端起一杯茶咕嚕咕嚕灌下去,努力平複不正常的臉紅。
晚上的行動隱秘而刺激,在這之前得穩住撲通撲通亂跳不停的小心肝,範閒警告自己彆給人看出異常導致節骨眼上出岔子,到時沒地方哭的,指不定要再次回歸大地母親的懷抱。
熬過今晚,他從此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
範閒入夜後在屋裡繞著一圈一圈踱步子,和五竹商量好的事從不出岔子,沒有必要在行動時發射信號——這不就等於直接蹚慶帝臉上告訴他我們是有計劃有接應的行動嘛,他隻需要熬著點就可以了。
子時一到,偌大的皇宮多處呯呯嘭嘭地熱鬨起來,巨大的聲響把範閒搞蒙了一瞬,叔是裝了定時炸彈嗎?這架勢不會把皇宮炸了吧?
叔下手應該有分寸的,範閒走到窗邊打開一道縫,找了個不被人注意的方向悄聲翻窗而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裡,以為有刺客夜襲的禁衛軍們調走許多前往各個傳出聲響的地方,沒人知道屋裡早已人去樓空。
大大小小的火光打破深夜的寂靜,宮人們提著水桶來回穿梭長廊發出的淩亂腳步聲,披甲握槍的禁軍齊整劃一的步伐落在地磚上發出的沉悶聲響,大喊聲、尖叫聲,由範閒主導的混亂掩蓋他的行蹤,混淆燕小乙九品箭手的耳力。
範閒避開人流選擇僻靜的小路穿梭,今晚的這場混亂聲勢浩大,洪四庠要保護太後的安全不會輕易離開太後的寢宮,但還有個燕小乙需要叔拖著,想到慶帝知道叔的存在,有點頭大。
若若和婉兒做的地圖並不詳儘,範閒路上耽擱了些功夫才找到五竹說的圍牆高度最低處。
身後宮殿在月光下的倒影像張大了嘴噬人的巨獸,一路小心翼翼的奔跑,眼前終於迎來逃離的機會。範閒不再等待,提氣輕身,腳尖踮起借著宮牆邊的柳樹三兩下蹬上牆頭。
範閒不曾想在這背負深切期望的低矮牆頭上會遇到熟人。
範閒笑到一半的嘴角猛地僵住,弧度緩緩下降:沃特惹媽得法克...
帝王常年穿的白衣在晚風下飄起,月光拉長了他的身影直到範閒腳下,直麵皎潔的月光感到有些刺眼,他想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糟透了,慘白慘白的吧。
帝王轉身看著範閒,表情很平靜,就這麼端詳著他。
範閒對上帝王深不見底的眼眸,嘴巴微張,腦袋一片空白,張了幾次也說不出一個字。
慶帝不催他,靜靜地看著範閒麵上的神情從震驚轉驚慌再到恐懼和絕望,那張平日裡能言善辯似抹了蜜的小嘴張張合合數次,最終吐出了兩個他不喜歡的字。
範閒喊他“陛下”。
麵臨巨大變故下那兩個字是範閒心裡最真實、最直接的反應,慶帝便明白這孩子對他從未信任過,能讓範閒無條件敞開心扉的隻有五竹。慶帝清楚地認知這個事實,心底好笑又悲哀。
“閒兒,你怎會在此處。”慶帝用的陳述句詢問範閒一個明眼人能看出的問題。
看到慶帝的瞬間,範閒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還很有可能會連累到若若和婉兒,這樣的時代他怎麼鬥得過皇權。
範閒覺得慶帝的問題很好笑,從絕望中緩過來他又是那隻愛笑的小狐狸,“臣今晚聽到許多動靜便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麼,遠遠看到刺客往這個方向逃了,沒想太多就追過來,這不巧遇到了陛下,陛下您知道刺客逃去哪了嗎?”
“第二次了。”範閒總會給他驚喜,做出些意料之外的事來,稍稍緩和他藏在深處不斷翻湧的惱怒。
範閒為自己的粗線扶個額,這樣的生死關頭他竟然腿不抖了,冷汗不冒了,心跳也不劇烈了,是什麼讓他開始思考慶帝說的“第二次了”的意思,什麼第二次,第二次怎麼了。
噢,是那個第二次啊,第二次對著慶帝睜眼說瞎話了的意思啊...這裡恭喜慶帝幸運地看到範閒現場表演鮮活的小狐狸如何瞬間石化。
“想起來了?”慶帝心情又愉悅了幾分,“今夜朕在此處,便是想看看你會不會來。”
範閒剛放鬆下來的表情被慶帝再次嚇得眼睛瞪得渾圓,臥咧個大槽,居然早就等著他,難道是叔不小心給彆人看到了?還是他被發現今早多吃了一個包子?腦子一遍又一遍地過著這幾天的事,他想不通哪個環節發生了紕漏。
“朕未曾告訴過閒兒,你沒有選擇的權利。從前沒有,以後朕也不會給你。”
最後一個字落下,慶帝蹭得一下到範閒麵前,眼中映入帝王突然放大的臉,獨屬上位者淩厲的氣勢猛地衝入他的腦海,一下清空那些紛亂的漫天思緒。
鼻腔嗅入帝王慣用的龍涎香氣,對方離自己已經超過社交合適的距離,範閒雙手下意識想要推拒,阻止慶帝繼續入侵私人領域,可下一刻身上幾處大穴遭到點按,倏忽間體內不間斷運轉的霸道真氣消失得一乾二淨。
範閒不敢相信他自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修煉的霸道真氣就這樣沒了,但身體給了他最誠實的反應——因驟然失去真氣而失去平衡,無暇顧及他麵前的慶帝了,腳下一滑眼看就要仰麵摔下牆去。
範閒的內心:臥槽!臥槽!臥!槽!臥...槽...?
摔下去的前一刻,自己的腰被慶帝抱住了,此刻的範閒麵朝上手臂張開,腰上梗著帝王的手臂,活似兩人在跳華爾茲到了高潮的那段。
「求問三更半夜你爹和你騎在牆上跳華爾茲是種怎樣的體驗,在線等,急!」
「謝邀,我是當事人,先讓我緩緩...」
下一刻範閒的身體被翻轉過去,慶帝跟老鷹抓小雞似的抓著他的腰帶,毫不費力地提溜起一個成年男子,啊不對他還是個沒成年的青少年的重量,給拎回皇宮去。
範閒瞧著熟悉的路線,他敢肯定對方絕壁是故意的,嘲笑他那些小動作都瞞不過對方的眼睛,好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京都的小範大人豈是輕易放棄之人,他偏不!話雖如此,可範閒心中湧起的不安感愈來愈強,頗有壓得他喘不過氣的趨勢。
皇宮裡的動靜漸漸小下來,被慶帝抓小雞夜遊皇宮的範閒隻能遠遠聽到零星禁軍巡查的聲音,腰被腰帶勒得難受,範閒想讓慶帝放他下來,一張嘴裹挾寒露的冷風灌入肚子,一個字都說不出,肚子還更難受了,他好恨呐...
範閒難受得不行也不敢亂動,生怕掙紮過程中腰帶一個質量不好摔下去不說,在皇宮裡裸奔被抓到會被鯊頭的!
種種負麵情緒在慶帝視而不見先前軟禁範閒的宮殿直接往裡走時達到了巔峰,皇帝老子究竟要把他帶到哪裡去,範閒原想即便計劃失敗大不了再被關回去,範府養育他多年顧著皇帝得麵子不會太為難他們。
但現在提溜著他的慶帝走的路完全不在若若給的地圖上,範閒的心完全為即將麵臨未知的遭遇提起來,不詳的預感幾乎凝成實質肆虐他的心神。
慶帝沒有折騰他太久,在他快暈拎被顛吐前落了地。落地的那一瞬間,他真情實感地覺得腳踏實地是多麼美好,即使前路糟糕透了心裡也要為大地唱一首頌歌,啊~
慶帝的手一直抓在範閒的腰帶上,視線移到範閒盈盈不足一握的細腰上,他的眉頭一點一點皺起,不滿宮裡養了這麼些天居然把人給養得更瘦弱了,想到接下來孩子的吃食由他親自接手心情才好了些。
範閒捂著肚子乾嘔了幾聲,吐不出東西,嗓子嗆得咳嗽不止,慶帝見他難受得很手移到他背上輕拍,見小孩好些了便改抓住他的手腕拉起人往裡走。
剛剛落地時範閒又是咳又是乾嘔的,沒有注意慶帝把他帶到哪,等好些了又被對方拽著踉蹌了幾步,結果一抬頭入目的竟是禦書房!
值夜的宮人們皆半躬著身子不敢直視帝王的天顏,臨近宮門範閒的宮人裡看到了侯公公,太平彆院事件以前他受旨來過幾次禦書房麵聖,彼時的侯公公總會偷摸著給他使眼色叫他乖巧些彆惹事,而今他也與宮人們一樣半躬著,像是在行禮,又像是裝作看不見,甚是蹊蹺。
渾身的汗毛炸起,宮裡的人沒道理見了皇上不出聲行禮,直覺告訴他一旦進去,會在也出不來。可手腕像是被鐵鉗嚴絲合縫咬住了一般無法撼動,範閒使出吃奶的勁都止不住邁入牢籠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