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範閒被慶帝以保護之名軟禁在宮中,並派了許多禁軍看守他所在的宮殿,未經允許不許任何人看望,以防“居心叵測之人謀害大慶臣子”。
這樣誇張的說法自是有許多人不信。
譬如知道內情的陳萍萍、範建二人,即便有幾分不願意、一點點的不認同,仍會遵守慶帝的旨意;
而不知道內情又因打消了懷疑對範閒十分看重的準嶽父林若甫,則變著法子去打探慶帝的態度,想把範閒保出來;
隻知道林若甫要試探範閒的二皇子李承澤意外於慶帝的做法,好奇範閒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乾了什麼,也過來湊熱鬨;
姑姑被趕回封地的太子李承乾卻惴惴不安地回了東宮閉門不出。
一時間宮裡宮外,熱鬨非凡。
處於風暴中心的範閒望著緊閉的房門,心裡打起了逃跑計劃的草稿。
雖然不知道慶帝是受了什麼刺激想認回他這個寄養在範府十多年的私生子,但範閒清楚記得自己老娘死的不簡單,隱隱覺得自己身上牽扯了兩代人不少的秘密與利益,這是上天給自己的第二次生命,範閒隻想好好地為自己活一次。
範閒來來回回走了三圈,寢宮的每個角落都不放過,失望地癱在床上歎氣,因為整個寢宮的布置呈長方形坐北朝南,一進門屋內情形一目了然,彆說藏人了,藏個東西都沒地方。萬事開頭難,範閒忍不住吐槽,這何止是難,簡直開局地獄模式,落地成盒可好?
他打開窗看過,不止門口,每一扇窗朝外都能看到禁軍的身影,整得跟鐵桶似的,掂量掂量自己的細胳膊小腿,不禁嘀咕,“不至於吧。”
先躲起來等服侍的宮人以為他不見了,寢宮外的防衛便有所鬆懈,他再趁著所有人混亂成一團時飛身離開皇宮。經過實地考察,範閒腦腦裡的草稿本劃了一道,計劃A?。
範閒盯著房頂發呆,看著上邊的房梁,思考躲在房梁上不被發現的可行性,雙手的拇指與食指對著房梁的寬度比劃比劃,腦中的草稿又劃上一道,計劃B?。
腦子一直不停地計劃著脫身之法,加上不小的心理壓力,範閒的五臟廟老早鬨起來了,被困宮中也無要緊事辦,天大地大吃飯為大。
宮裡的吃食範閒並不了解,與範府的對比,在擺盤用料與滋味上要精細許多,“味道還不錯”,範閒學著二皇子對布膳的宮人比個大拇指。
宮人卻如同曾經的範府下人一般誠惶誠恐地朝他跪下,嘴裡呼著使不得一類的話,叫範閒沒了麵對美食的好心情,暗嘲封建禮教真會倒人胃口。
這也是範閒討厭皇宮的原因之一,作為一個現代人,他與府中的下人相處,習慣雙方是雇傭與被雇傭的關係,而不是主子與奴仆、手掌生殺大權的關係。
範閒自認沒有他老娘那樣敢與天下為敵的勇氣,但也不會隨波逐流,自我放逐成時代的一員,不隻因為他不想,是他做不到。
用膳結束,屋子重新恢複空蕩蕩的模樣。範閒嘴角一咧,自嘲地笑笑,空與不空於他而言並無差彆,仍是一樣的孤獨。
月上西樓,窗外樹影婆娑,萬籟俱寂,隻餘細碎金鐵碰撞、靴足踩踏聲。
範閒坐在桌案前捧著一杯熱茶,眼前的鎮紙下壓著雪白的宣紙,歎了一口氣。
“你心緒不寧。”
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範閒手不穩將手裡的茶杯給丟了出去,幸好說話那人身手非凡,穩穩當當地接住了茶杯,甚至連杯中的茶水一滴未濺。
“五竹叔!你來啦!”範閒壓低嗓音興奮地叫喚道。
“嗯。”五竹說話一如既往的簡練。
五竹的到來讓範閒空落落的心一下子填滿了,在這個世道裡,不論人心多麼複雜,不管周遭是盈滿了算計,無關是非對錯利益金錢,他的五竹叔永遠都會站在他身邊,護他周全。
“叔,你怎麼來了?”範閒強壓下心頭的酸漲感,隻是微微泛紅的眼角與比平常低啞幾分的嗓音仍暴露了他的心情。
“你心情不好,誰惹你了?”一絲殺氣乍現,大有誰惹範閒不高興我就去殺誰的氣勢。
“叔,叔,你小聲點,還有這個,你先放下。”範閒竄到五竹身前伸手去按下五竹手裡的鐵杆,“叔我沒事,就有點想你了。”
五竹不懂人類複雜的情感,“你喊我,我在。”但他會一直陪在範閒身邊,不論何時何地,隻要喊他的名字,他就會出現。
“叔,有你真好。”
範閒慶幸外邊巡邏的禁軍得到的命令沒有時刻注意他動靜的這條,五竹的到來多少有些聲響,再叫慶帝給發現五竹的存在,他可真的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範閒進宮幾天了,除了頭兩天慶帝和陳萍萍來過,沒有其他人來看望他,想必不是被慶帝攔下就是默認慶帝把他拘在宮裡的舉動。範閒對此本來有些絕望,但現在嘛,他最可靠的五竹叔來了,
“...叔,你負責製造混亂吸引禁軍的注意,我趁亂離開。”快速把自己的計劃說一遍,趕在歇息時間前見機讓五竹離開。
在新的計劃C中,得到五竹的同意,範閒寫了一封信交給他,讓他把信給範若若,信裡交代了一些範若若才能做到的事,並且她會無條件配合五竹行動。
等範若若辦好信上的事,這個計劃便成功了大半,餘下的得看運氣。
範府裡。
範閒幾天不在,範府上下跟失了魂似的,哪怕是告知大家範閒無事的司南伯,也同範思轍、柳如玉、範若若一般,成天魂不守舍的模樣。
見父親大人這般模樣,聰慧的範若若便知範閒的事非他們家之力可以改變的,她也相信她的哥哥會有辦法的。
等待的這幾天裡,範若若的心情一天比一天低落,時間過得越久表明範閒的處境越艱難。這天晚上,範若若如同前幾日一般等待無果準備熄燈歇息時,驚訝地發現燈下壓著一封信,她環顧四周與平時無異,再小跑到院子裡,仍然沒有人。
拆開信一看是範閒的筆跡,範若若就知道送信之人必然是她哥極為信任的五竹叔了。信裡簡單概括了範閒的處境,並未明說因何緣由,隻說了需要一份皇宮的分布圖。範若若看完便把信扔火裡燒了。
範若若心中明了她的哥哥打算逃離皇宮,不在信裡說太多是怕若事情敗露會對她有所牽連,至於皇宮的分布圖,隻有那個人能幫忙了。
第二天一早,範若若命人向林婉兒的府邸送去拜帖,接到回複在午後坐上馬車登門拜訪。
踏青回來後,林婉兒徹底沒了範閒的消息。為了避嫌,她不能去見林若甫,身邊的朋友極少,好友葉靈兒沒有接觸此類消息的渠道,在家中擔驚受怕了幾日。範若若今日的登門叫她好生欣喜,正是瞌睡了送枕頭。
甫一坐下,範若若對林婉兒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希望借她的身份弄一份皇宮大致的分布圖。林婉兒手裡定然是沒有的,但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宮。
兩人商定明日一早就進宮,範若若扮作她的侍女跟著她走一遍皇宮。約定好時間,敲定所有的細節,範若若向林婉兒告辭。
不得不說範閒這十六年的人生裡作為家人、愛人最重要的兩個女孩對範閒給予無條件的信任,她們很聰明,很多事心意相通不必多言,絕不會讓範閒為難。
比方說,範若若心底是不太喜歡林婉兒的,無關林婉兒本人,她討厭的是害範閒性命的林珙,加之林若甫想出的試探辦法,因此對林婉兒多少有些遷怒。而她的聰明讓她把這份小小的不滿藏好,從不拿親人的關切去綁架哥哥的感情。
——
女人的爆發力很強大。那夜範閒與五竹分彆不到三日,第三日的夜裡五竹拿著範若若繪製的皇宮大致分布圖再次悄然潛入。
“叔,這麼快?”範閒靈動的眼眸中盈滿了喜悅。
“你的妹妹很聰明。”
“那可不,若若是我親自教出來的。”
範閒努力按捺下立即逃離的興奮,仔細聆聽五竹講述範若若幾日來的行動,聽到林婉兒前日帶著範若若進了宮,再看看今夜收到的分布圖,範閒果斷決定再等兩天。
“我們不知道皇上用了什麼方法糊弄住後宮的人沒讓婉兒找到這裡,而若若的行動也沒避著人,以防萬一,叔,後天子時我們就行動。”儘管如此,範閒還是有些擔心過於湊巧的時間與鑒查院滔天的眼線會牽連到林婉兒和範若若。
“好,聽你的。”五竹支持範閒所有決定,不論他想做什麼,自己都會幫他做到。
其實在被帶回皇宮的第三天,慶帝已經擴大了範閒可以活動的範圍,不再局限在寢宮內,並把禁軍調到宮殿外頭。範閒也才發現慶帝為他準備的宮殿麵積著實不小。
範閒這廂籌謀逃離皇宮的計劃,慶帝那廂卻在想著政事忙碌有段時間沒去看崽崽了要給崽崽送點什麼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