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會在皇宮裡?範閒滿是疑惑。
整件事有許多不尋常之處,範閒想,第一個便是慶帝為何會在太平彆院,且算自家老娘和慶帝關係不淺,也沒道理這麼碰巧就撞上了啊。
第二個則是慶帝對自己的處置了,若是慶帝介意自己私闖太平彆院一事,不應該是找個牢房關起來嗎?怎麼會給弄昏了丟宮裡?難不成是要問點什麼?這間房裡一個人都沒有,想逮個人了解情況都沒有。
不對,不對,若是有一些問題要問自己,在太平彆院的時候也能問,不用非得在宮裡。就算非得在宮裡,隻要慶帝下令他也得乖乖聽令進宮,也用不著弄暈啊。範閒百思不得其解。
他突然手一拍,“既然想不通,直接出去問不就行了!”說著便往門口奔去。
門一開,迎麵對上一個身穿鎧甲的高大身影,一看,誒!還是個熟人,“宮副統領,你怎麼在這裡呀?”
不錯,此人正是範閒來京那日在神廟門口遇到的宮典宮副統領。“在下奉陛下之命在此處候著,範公子若有什麼需要,可直接告訴在下。”宮典朝範閒恭敬地行禮,卻沒有讓開的意思。
“宮副統領這是何意?”宮典一人把範閒結結實實給堵在房裡,他向左走,宮典也往左站著,向右走,宮典也在右邊站著,態度很是明確,“陛下吩咐過,讓範公子好好在房裡休息。”成!範閒明白了,慶帝的意思就是讓他好好在房間裡待著,哪也不許去,“那就麻煩宮副統領了。”
他習慣地掛上假笑象征性回個禮,雙手一拉砰地一聲把門關上。關門的瞬間範閒臉上的假笑褪得乾乾淨淨,他的背倚在門上,好看的眉毛皺起,“我是被軟禁了?”這個處境可不太妙啊。
宮典毫不在意眼前這扇快把他鼻子給撞了的門,轉身對身旁的一個衛士吩咐道,“快去稟告陛下,範公子醒了。”“是。”
等慶帝接到宮典派人稟告範閒清醒的消息時,範建已被他趕出宮,“你快回去,把閒雜的事情都收拾收拾,省得你們家的幾個小崽子鬨著你要人。”
範建幽怨地看過去,“是陛下怕被吵著要人吧。”自己的兒子被搶了不說,還要他去安撫擔心範閒的人,如果範建是現代人心裡肯定要罵上慶帝一句萬惡的資本家。
任憑範建如何死皮賴臉,最後還是被慶帝毫不留情地趕走了。禦書房內隻剩慶帝與陳萍萍二人,“走吧,與朕一同去看看範閒。”
收到消息時慶帝多少有點驚訝,範閒的功夫比他想象的還要好很多,醒來的時間比預估最早的還要早了一個時辰,對此慶帝表示莫名有些自豪。
皇宮極大,消息傳遞多少耗了些時間,等到慶帝和陳萍萍來到範閒所在的宮殿時,屋內的人兒以一副豪放的姿勢坐著吃起了提子。
推門聲一響,範閒瞥見熟悉的衣角,急急忙忙地站起,手一抹擦掉嘴角的汁液隨手在身上蹭兩把蹭乾淨了,便迎上慶帝和陳萍萍二人。
“閒兒睡得可好?”麵對這般溫柔可親的慶帝,範閒沒忍住抖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躺的是慶國最尊貴之地,睡得自然是極好的。”如果不是你把我砍暈,我睡得會更好。
慶帝是什麼人啊,一眼看穿範閒的腹誹,挑了挑眉,朝陳萍萍道,“你瞧瞧,朕可是頭一回聽到如此漫不經心地誇獎。”
陳萍萍不置可否,微微笑笑,頷首道,“陛下,範閒還小。”
“就你寵他,都把孩子給慣壞了!”慶帝指著陳萍萍笑罵道。
“陛下何嘗不是。”陳萍萍指慶帝準範閒可以不跪的事。
範閒站在一旁看著兩人互相指責對方把自己寵壞,眼睛向上瞟,一臉的懷疑人生,他昏睡得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是他醒來的姿勢不對嗎?怎麼一覺睡醒天都變了的模樣。
在他愣神期間,二人的視線又回到他的身上,慶帝先開了口,“說說吧,為什麼去太平彆院,可彆跟朕扯是去借水喝的,朕一個字都不信,再有欺瞞便治你一個欺君之罪!”
範閒下意識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大的眼睛裡明晃晃訴說著“我說的就是實話,就是去討水喝的,你一個字都不信,那我不說了”。
見範閒如此少年心性,慶帝不怒反笑,“你不肯說,朕替你說。是五竹帶你去的太平彆院吧?”從慶帝嘴裡聽到五竹的名字,範閒驚得捂嘴的手都放下了,他沒想到五竹的存在不是秘密。
“範閒,你是朕的孩子,你的事,朕豈會不知?”慶帝毫無征兆說出範閒的身世,這下範閒顧不得殿前失儀,手指著慶帝,左右不斷看著二人,難以消化這個驚天秘密,“這怎麼可能!...”
“陛下所說是真的,你確實是小姐與陛下的孩子,這麼多年隻是把你寄養在範建那裡。”陳萍萍也被慶帝突然的攤牌驚到了,這一坦白,那些籌謀多年廢了許多人力物力的計劃全部付諸東流,但他對此並無異議,慶帝甚至可以在這個老狐狸的眼裡看到欣喜的情緒。
“我,我...”往日的諸多猜測此刻被完全打亂,範閒徹底想不通自己入京以來遭遇的種種刺殺因他會掌管內庫還是因為他是慶帝兒子了。
“時間很多,你在宮裡慢慢想,不急。”慶帝上前拍了拍範閒的肩膀,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孩子長得都比他高了。
“宮裡,什麼宮裡?”等範閒從雜亂的思緒中掙脫,慶帝二人已離開一會,推開門門外站的還是禁軍,“這就很沒意思了啊。”
第二日,範閒向慶帝請求希望可以回範府,“外臣不宜在宮中逗留太久。”不管自己是不是慶帝的兒子,明麵上他還隻是一個太常寺協律郎,就連宰相林若甫身為林婉兒的親生父親見長公主都不能久留宮中,更何況他一個連姓氏身份都變了的私生子呢?
所以,慶帝快點放他回家去吧。
範閒昨夜一宿沒睡著,他想了很多事,想起在澹州時奶奶對他來京都的擔憂,想起牛欄街的刺殺滕梓荊的死,想起長公主對他的恨之入骨,想起太子與二皇子的極力拉攏,越想越覺得可笑,越想越是心驚,思緒愈發紛繁。
一晚上過去,範閒什麼都沒想明白,所有事他還是想不通,但有一件事他是一定要做的。
出宮。
他的老娘葉輕眉,是何等牛逼何等驚才絕豔的人物啊,有幾個追求者和愛慕者挺正常的啊,看不上他老娘的人那肯定是個瞎的。當下的情況不論誰是他爹,他都是私生子的身份,唯一的區彆就是當臣子比當皇子來的安全。
他答應過師傅要為他送終的,還答應了奶奶查清刺殺的事情就回澹州陪她老人家的,更答應了滕梓荊要替他照顧他妻兒的,範閒心想著絕不能辜負大家的心意,他得離宮,一定要走。
“閒兒可是埋怨朕對你多年來的不管不問?”慶帝無視範閒的暗示反問道。
“臣真沒這意思。”範閒笑笑。
“昨日夜裡與你坦白,你是朕的孩子,不必如此生疏。”沒說開之前,範閒是唯一一個敢在自己麵前沒個正行的,曾經還偶爾對此有些不滿,而如今說開之後看到範閒反倒恭恭敬敬禮數周全的模樣,胸口怒火中燒,巨大的憤怒與沉沉的心疼灼燒著慶帝的心。
“朕是你的父親。”話雖如此,可慶帝明白,天不怕地不怕在慶廟也不曾跪拜的範閒,卻被這份無法選擇的血脈身份給嚇到了。
他從前還頗為嫌棄陳萍萍與範建把孩子寵得無法無天,讓孩子的路走得太順了。現在才後悔,該讓他們更寵些的,起碼不要畏懼他的身世。
本以為不會再出現的許多情緒把胸口堵得又酸又澀,慶帝承認,他是偏心的,就是前幾日對麵前的小狐狸崽子偏到沒邊了,準備了十幾年利用範閒來對付肖恩的計劃說不要就不要了,用範閒製衡太子與二皇子的想法說打消就打消了,帝王家不存在親情,可開竅的慶帝他想要了。
自小在宮裡長大的李承乾、李承澤見慣了爾虞我詐,他們的心機手段也是慶帝手把手養出來的。
隻有寄養在澹州慶帝乳娘那的範閒,雖聰慧異常還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重情重義,雖秉性純良也有自己的原則與處世之道。這樣的範閒,於身處黑暗的人而言宛若一道誤入的光。
曾經的葉輕眉也是他們心底的光,堅定了他們前進的方向,是所有人不滅的信仰。可這道光最終還是破碎了,消失了。黑暗世界裡的人若是不曾見過光也就罷了,隻要見過一次,沒人會忘記那是多麼美妙的感覺,一旦失去他們又會陷入怎樣的瘋狂。
凝視那副肖似葉輕眉的眉眼,慶帝理解京都許多人喜愛範閒的原因,因為他值得,值得擁有無上的寵愛。
不論暗地的情緒波濤洶湧,十多年沒好好養過孩子的老父親十分不善言辭,好話都不會說一句,硬邦邦道:“你在宮裡最安全。”
這話聽起來挺像威脅的啊,範閒腹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