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來時無人所知,慶帝一行走時亦無人可知。
隱匿在京都城外的彆院被重新落上大鎖,它地處偏僻,如今又被慶帝下令重兵把守,除非皇帝親至,不會有人再能意外闖入去討口水擾了它的清淨。慶帝緩緩放下玄色簾子,不再給馬車後逐漸遠去變得虛無的景色一個眼神。
而慶帝嘴上嫌棄的那個討水喝的小賊正枕在他的大腿上,睡得甚是香甜,雷打都不帶醒的,這自然是慶帝的手筆。因著範閒打小跟五竹學習武藝,還有一身霸道的真氣,尋常攻擊後頸的敲暈奈何不了範閒多久。
加之範閒還同時跟鑒查院三處的費介學習用毒的本事,彆的不說,他把老毒物親身試毒的壞毛病學個十成十,雖不致真的百毒不侵,普通的迷藥是奈不了他何。
敲不暈,又迷不昏。慶帝沒法,命燕小乙將範閒放自己馬車上,難得大方讓人枕在自己金貴的大腿上。一想到範閒給自己帶來的難題,慶帝沒忍住掐了一把小崽子白嫩的臉頰,“你呀你,今天就當便宜你了。”
語氣有些無奈,更多的卻是寵溺,手指穿過範閒打卷的頭發,找了幾個穴位按下去,保證範閒沒個四五個時辰的功夫絕對醒不來。
“踏實地睡吧,睡醒了,就到家了。”寬敞的馬車裡響起幾聲低沉的笑,轉瞬淹沒在車軲轆碾過青石板與馬蹄嗒噠的聲響中。
哥哥不見了!
範若若睜眼發現四周空無一人猜想五竹應該離開了,想到出來有一段時間了,回去對葉靈兒幾人隨便找個理由表示接下來還要離開他們行動,再一個人繞去太平彆院背後不遠不近的地方等著範閒。
小姑娘躲在樹林裡苦等了半個多時辰仍不見範閒出來,範若若的右眼皮子一直在跳,心中隱隱覺得不安。興許哥哥已經和大家集合了呢,眼下再不回去會引起其他人的疑心,她先壓下那份不好的預感,抱著這樣的期冀往來時的路走去。
回去時,大家正好聚在一起休息,一眼掃過去,所有人和馬車都在,除了範閒!
範若若當下急了,她小跑到林婉兒身邊,語氣不善語速破快壓著嗓子問道,“你剛才出去的時候,林相的人有沒有抓了哥哥?”
林婉兒對範若若突然的質問感到一頭霧水,“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沒有啊。”隨後她很快反應過來,“若若,你哥出事了?”
林婉兒突然加大的音量吸引了大夥兒的注意,範思轍和大寶一同看過來,範思轍放下手裡的魚蝦朝她們大聲問,“怎麼啦怎麼啦!”
範若若瞧林婉兒的驚措不似作假,隻好先安撫其他人再做商量,“沒事沒事,這裡有隻蟲子,嚇著我們了。”林婉兒配合著應和,等幾人的注意被引到其他地方,她朝葉靈兒使個眼色,牽起範若若的手走到僻靜一點的地方。
範若若扭頭瞧了瞧在場的其他人,確定沒人注意她們這邊才悄聲對林婉兒說,“哥哥不見了。”她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無法冷靜思考對策。
今天的踏青是為一探太平彆院做的掩飾,這個計劃的策劃人是範閒,本就趕不上碰到林相試探的變化,現在人卻突然沒了。她一個人進不去太平彆院,也不清楚林相那頭對試探得到的結果的反應如何。
哪哪都是狀況,饒是聰慧如範若若,對範閒發生什麼事現在人怎麼樣沒一點頭緒。
這次踏青活動來的都是京都的名門之後,少一個大活人根本瞞不住,他們沒回到京都,範閒失蹤的消息便已傳到司南伯爵府與鑒查院,到範建和陳萍萍耳中。
得知這個消息時,範建先是驚詫居多,現在離牛欄街當街刺殺的事過去不久,鑒查院有陳萍萍坐鎮,明裡暗裡不知派了多少人調查範閒遭刺殺的事,京都裡的人都被鑒查院盯著,不會放過任何動靜。
若是京都內的人下的手,陳萍萍會第一時間知道是誰。可到了現在鑒查院仍毫無動靜,怕是事情不簡單啊。
沒有人可以悄無聲息地帶走範閒卻不被發現的。
如果有,隻可能是宮裡的人。範建一想到這個可能,先前的驚詫一掃而光,隨即而來的是數不儘的擔憂。他連忙喚來柳如玉簡略說明待會進宮的緣由,交代她打理好府內一切事務,匆匆換過衣服就進宮去了。
範建能考慮到的事,陳萍萍同樣想到了,但他不急著進宮,下令命人把今日京都內外的所有動靜全部整理好對他彙報。陳萍萍想,範閒的失蹤絕不簡單,他作為範閒最強的後盾,情況尚不明晰時,能做的就是替範閒做好查缺補漏,明麵上找不出一點差錯來。
結果這麼一查,還真查出不少東西來。譬如林若甫的不死心,再譬如太子李承乾的以退為進。陳萍萍冷笑不已,不愧是屹立朝中多年的老狐狸,警惕心夠強,如果不是他兒子的腦袋缺根弦非要置範閒於死地,還算是一個不錯親家。
有他陳萍萍在,那隻老狐狸永遠查不到林珙死亡的真相!
翻過林若甫和李承乾的部分,是一份範閒踏青地點方圓幾裡內所有的院落報告,粗略掃過,陳萍萍一眼瞟到裡麵最特殊的那個院子,“太平彆院?”
範建到時慶帝正鋪開紙揮毫,沒有搭理他的意思。範建耐著性子立在一旁,等了兩刻鐘見慶帝仍未有停下的跡象,範閒的安全問題時刻叫他的憂慮,他忍不住嘴巴張開剛要出聲,就被慶帝頭也不抬的一句“在那候著”給堵上所有未竟的話。
統共等到半個多時辰後,杵在一旁的範建聽到陳萍萍也請旨進宮了,心裡邊除了憂慮,還有幾分鬱悶。
當侯功功恭敬地稟告陳萍萍在門外候旨時,慶帝才停了手中的筆,“今兒是個什麼日子啊?什麼風把你們一個個都給朕刮來了?宣吧。”對上範建頗有怨念的眼神,慶帝雙臂一開笑道。
片刻後,陳萍萍也到殿中。慶帝看著殿裡一立一坐前後腳到的兩人,憑著幾人多年的情誼,他猜他們是為那事而來的,“說吧,找朕有何事。”
範建早就等不住先開了口,“陛下,範閒失蹤了。臣鬥膽請問陛下可知範閒下落?”範建最擔心是長公主下的手,她是個瘋子做事全憑心情不顧後果,時間拖得越久範閒越危險。
慶帝不介意範建的失禮,卻也沒直接回答,反而轉頭看向陳萍萍,“你來說。”
陳萍萍雙手作揖朝慶帝行禮,緩緩道,“範閒大概就在宮中,被陛下安置下了。”他的話一出,不僅讓範建訝異,連慶帝也挺感興趣笑著問,“怎麼說?”
“推測罷了。”陳萍萍但笑不語,慶帝指著他,“你呀你,老狐狸。”陳萍萍拿到的報告同樣會抄送一份呈到慶帝禦書房的桌案上,自然明白陳萍萍話裡所指。
“司南伯你這是關心則亂。你可知範閒今日去了何處?”慶帝特意的提問讓範建頓時明白為何要等到陳萍萍出現才搭理他。
他也不矯情,立即問陳萍萍:“範閒今天踏青去了什麼地方?”
“太平彆院。”
熟悉的地名勾起範建腦海伸出許多美好的記憶,當然還有一些夢魘,“他怎麼跑那去了?”
慶帝今日的笑容似乎有點多,“朕也很好奇,問他他說是路過?還要跟朕討口水喝呢。”
難怪陳萍萍如此篤定範閒就在宮裡,還是陛下的手段,畢竟太平彆院的意義和範閒的秘密隻他們幾人所知,又是陛下親自保管的院子,範建一直懸著的心這才落下。
“陛下您的打算是?”該不會要跟他搶崽吧...範建心裡嘀咕。
“宮外終究不夠宮裡安全,朕已命人收拾好一處宮殿。”聽著慶帝的潛台詞——我已經給崽崽準備好住的地方,你的伯爵府護不住崽崽,崽崽還是住我這裡吧,範建的眼淚簡直要掉下來。
“陛下!”完了崽崽真的要沒了,範建的心在泣血眼要落淚。
“你弄丟兒子的時候自己不去找還來問朕,範閒在你身邊得多遭罪啊。就這麼定了。”慶帝一錘定音,不容反駁。
範建求助的目光轉向陳萍萍,雖然鑒查院院長頗為嫌棄司南伯爵的無用,他不反對範閒住在宮裡,慶帝終於肯開這個口,範閒得到的保護隻會更多,但有些問題必須先解決了,“陛下,臣對範閒留在宮裡無異議,不過,長公主殿下和皇後那裡...”
慶帝拿起弓拉開對準盔甲胸口的護心甲射去,淡淡道,“長公主也是時候回封地了,至於皇後,她身子骨不好,需好好照養著受不得風。”態度十分明確,長公主手上不乾淨的事情多著,隨便找個由頭把人貶出京都,而皇後身子差受不得風就是變相地看管不得隨意走動。
陳萍萍很滿意慶帝的手段,“陛下聖明。”
慶帝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連陳萍萍都沒意見了,範建想想這樣確實要比讓範閒在外頭溜達四處鬨騰要安全得多,對此也沒了異議。
至此,範閒後半生的命運被禦書房裡慶國權勢最大的三個男人徹底定下。
範閒穩穩當當地睡了三個時辰,他的身體比慶帝預想的還要強悍點,醒過來時寢宮裡一個人也沒有。他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很久沒有睡得這麼香了,一個夢都沒有,精神特彆好。
等等,他不是和五竹叔去太平彆院偷老娘的鑰匙嗎?怎麼睡了個好覺?腦裡的幾個疑問嚇得範閒直接被子一掀從床上彈起,他想起昏睡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是慶帝,再一看眼前的室內裝潢,很熟悉的製式。
這裡是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