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交鋒 “那我呢?你就不擔心我嗎?……(1 / 1)

虞晚喬見不得自家兄長受這般委屈,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但下一刻就被溫暖的手掌被包住了。她當即抬頭看向身側的陸景亭,卻見他朝自己輕輕搖頭,眼神示意她不要衝動。

不知為何,這眼神竟讓她有些心安。

陸景亭上一次這麼護著她,似乎是上輩子的事了。

那時她身為皇後,卻在宴會上被各大名門貴婦明裡暗裡嘲笑出身低,說她父兄不過是仗著有從龍之功才能到這晟京為官,否則這輩子都隻能待在江南。虞晚喬知道他們的才乾,早該到這京中一展抱負,可聽她們這般議論,心中總歸是有些不悅,卻又顧著皇後的體麵,也不想讓陸景亭在即位之初就把中原士族給得罪了,便裝作什麼也沒聽到。

那時的陸景亭也如今日這般,將手掌覆在她的拳頭上,讓她安心。然後將虞鶴鳴在江南為官時的功績都擺到台麵上說,當場下旨升了他的官,對虞世明和虞世安也都委以重任。那時陸景亭說:

“虞氏父子究竟是經世之才,還是徒有虛名,朕相信,時間會給出答案。日後若再有人敢這般嚼舌根,朕定嚴懲不貸!”

可後來……

虞晚喬不由得想起昨夜陸景亭說的那些話。他那般急著辯解,神情也不似作偽,難道,那件事真的有誤會?

罷了,不管是不是誤會,既然重頭來過,那就要把握當下,才能不留遺憾。

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周逢義就已經來到了她和陸景亭麵前,拱手行了個禮,“下官見過晉王殿下,王妃娘娘。”

陸景亭點頭應道:“不必多禮,周大人快快請起。”

與周逢義客套完之後,陸景亭拉著虞晚喬的手就向後頭走去,徑直走向虞世安,主動向他打招呼:“長琰兄,數月不見,一切可好?”

虞世安沒想到他會這般行事,一時間惶恐不已,“下官一切安好,有勞殿下記掛。”

陸景亭按住他的手,熟稔地說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在意這些虛禮。方才阿喬還一直念叨,說祖母壽辰,你怎麼也沒回來給她老人家賀壽。”

虞晚喬也跟著附和道:“是啊,祖母她一直念著你呢,說你自從去了刺史府,都不怎麼回來看她了。怎麼,刺史府平日裡連休沐都沒有嗎?”

陸景亭和虞晚喬一唱一和,意有所指,虞世安斟酌了半天,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自己請不到假期,便將目光投向周逢義。

周逢義起先還不知這夫婦倆是唱的哪出,如今總算是看明白,這是要給虞世安撐腰呢。

於是他便過來解釋道:“長琰這孩子,文武雙全,才乾出眾,是個難得的好苗子。下官也是對他寄予厚望,才把重要的活都交給他去做。殿下放心,下官日後定會多多提攜他,讓他成為大晟的肱骨之才。”

周逢義這話顯然是在避重就輕,敷衍得很。看似是賞識虞世安,實則卻避開了不給他休假的關鍵點。

於是陸景亭隻得將話挑明,他轉頭將裴度叫了過來:“季淵。”

裴度應聲而至:“下官在。”

陸景亭問道:“我記得,大晟律法中,好像有一條規定了官員可以按時休沐來著……”

裴度立刻領會到了陸景亭的意思:“回殿下,是有這麼一條。大晟典律第七十二條,除節慶假外,吏十日得一休沐,即為旬休,凡遇婚喪之事,或需回家探親,可依距離遠近定休假天數。凡有不依律執行者,輕則扣取俸祿,重則罷免官職。”

這話聽得周逢義臉色發白,但他還是壯著膽子問道:“你是何人?也敢在此置喙。”

裴度不卑不亢地回道:“下官裴度,乃是晉王府長史。”

陸景亭唇角輕揚,“讓周大人見笑了,本王府上這長史旁的不會,唯獨對刑律之事頗有研究。”

周逢義在心中暗自琢磨,姓裴,還熟讀律法,莫不是出自河東裴氏?不,應該不會,河東裴氏乃名門望族,又是梁王那邊的,怎會到晉王府上做長史。或許,隻是巧合。

而裴度也並不擔心會被認出。他常年在外遊曆,不涉朝政,也不常去世家宴會上露臉,周逢義遠在江南,更不可能會認得他。縱然認出來了,也無甚要緊。他本就是虞世明好友,又是晉王府長史,出現在此處也沒什麼奇怪的。

陸景亭見周逢義有些心虛了,便乘勝追擊,繼續道:“周大人也聽見了,這並非本王在危言聳聽,而是大晟典律便是如此。這知道的尚且還會體諒您的一片愛才惜才之心,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克扣底下人的假期,不許他們回家儘孝呢。”

周逢義這才鬆口,賠笑道:“殿下說笑了。下官也是想著,左右也是要來赴宴的,不如就讓長琰隨下官一道過來,省得他還要特意告假,去找人批條子。”

陸景亭冷哼一聲,“周大人思慮周全,倒是本王多言了。”

周逢義鬆了口氣,臉上還掛著幾分得意,轉身對虞世安道:“長琰,既然都回來了,就好好陪陪家人。本官準你五日探親假,你看可還夠?”

“夠了,多謝......”虞世安話未說完,便聽得裴度上前打斷。

“周大人不可。”

周逢義眉頭微蹙,不耐煩地問道:“又怎麼了?”這都給批假了,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裴度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既是告假,便該依章程辦事。需逐級呈報,在告假的條子上蓋章後方可生效。非是下官多事,隻是律令如此,若不白紙黑字寫清楚,恐怕周大人會落下個徇私枉法的罪名,來日便是想解釋,也解釋不清啊。”

裴度此舉,一則是依據章程辦事,確實要穩妥些;二則在紙上寫清楚了也好做個憑證,也免得周逢義過後反悔。

陸景亭想到這一節,也跟著說道:“是啊,莫說旁人了,便是本王要陪王妃回娘家,也得讓禦史中丞批條。咱們身居高位,更該以身作則,依法辦事,您說是吧,周大人?”

虞晚喬也心領神會,連忙喚人去取紙筆前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周逢義也隻得照做。當場讓虞世安擬好條子,他立馬批條。隻是出門在外,官印沒帶在身上,隻得暫時簽字替代。

此時在內院招待親朋好友的虞鶴鳴才匆忙趕來,向周逢義見禮。見場麵有些怪異,也不敢問發生了什麼。最後還是周逢義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暗諷:“虞兄,你可真是得了個好女婿啊。”說罷,甩開袖子,強壓著怒氣往裡麵走去。

虞鶴鳴不明所以,低聲詢問虞世明發生何事了。虞世明簡要地同他複述方才發生的事,表示已經解決了,讓他不必擔心。

經過這麼一個小插曲,虞晚喬總算能上前和虞世安敘話了。

虞世安和虞世明性格差異很大。虞世明自幼仰慕竹林七賢,因此性子也學得放蕩不羈,還有幾分不畏權貴,我行我素。許是因為如此,才被虞鶴鳴安排到新安縣去和周顯共事。但虞世安卻沒有這般豪放灑脫,反而十分謹言慎行。大抵因為是家中長子,知道自己肩負著振興家族的重任,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謹慎,性子也格外隱忍。

正是因為了解虞世安的性子,虞晚喬才總擔心他被人欺負了,“大哥,這周刺史一直都這般欺你嗎?要不還是彆在刺史府待了吧。”

虞世安刮了刮她的鼻尖,寵溺道:“你這丫頭,說什麼胡話呢。在京城才待了多久,行事便敢這般張揚了?”

見到陸景亭走過來,虞世安將虞晚喬拉到一邊,拱手行禮致謝,“今日之事,多謝殿下了。隻是刺史府的關係盤根錯節,背後的勢力亦是不可小覷,殿下沒必要為了我去得罪他們。周逢義此人最是記仇,今日你讓他騎虎難下,日後他便會找你的麻煩。”

陸景亭輕聲笑了笑,“日後的事,日後再說。阿喬很擔心你,我自然是要幫你一把的。好了,快去看看老太太吧。”

虞世安拜彆眾人,轉身往後院走去。

虞鶴鳴聽完虞世明的解釋,也特意來謝過陸景亭。接連被虞家父子謝過,陸景亭竊喜不已,正等著虞晚喬也來答謝,轉頭一看,卻見她與裴度在那言笑晏晏。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他還是聽到虞晚喬在那誇裴度博學多聞,反應機敏,多謝他出手相助,為她兄長扳回一局。

陸景亭眸光微閃,心中燃起一股無名的妒火。最大功臣難道不是他嗎,怎麼就隻謝裴度一人。難道虞晚喬眼裡,不管自己做什麼都是彆有用心,居心叵測,到了裴度那就是大公無私,清廉正直?

此時此刻,陸景亭隻覺得自己的心好似從雲端墜入泥潭,無論他怎麼掙紮,都沒有人來拉他一把。

他不願再看下去,轉而進入正廳。

另一邊的虞晚喬對裴度表明謝意後,再一轉身,便已尋不到陸景亭的身影。問了府上的下人,才知道陸景亭去了正廳。

待虞晚喬來到正廳時,便看到陸景亭在和周逢義交談。周逢義話裡話外都在打探陸景亭的行程,試探陸景亭的來意,而陸景亭神色自若,儼然一副閒散王爺與世無爭的模樣。隻不過...說話的時候有些夾槍帶棒,嗆得周逢義臉色越來越難看。

“周大人這麼盼著本王走,莫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怕被本王查出來了?讓本王猜猜看,是貪贓枉法,還是玩忽職守?難不成,是欺君罔上,結黨營私?”

“本王不過是開個玩笑,周大人怎麼還當真了?”

“就算真有什麼罪,本王也無權接管,周大人不必擔心。本王不過是擔著個治書侍禦史的閒職,無權無勢的,還不如周大人您手眼通天呢。”

“本王有時候還真羨慕周大人,母家是太原王氏,又和陳郡謝氏沾親帶故。不像本王,背後除了陛下和皇後,再沒有彆的勢力可以依靠。能娶到金陵虞氏的千金做王妃,已是本王三生有幸了,本王也不敢再奢求什麼。”

陸景亭這漫不經心的語氣仿佛是在開玩笑,但眸中閃過的一絲厲芒卻叫人不寒而栗。就連虞晚喬看了都在心裡打顫。

這家夥怎麼回事,吃槍藥了嗎,炸毛成這樣?

周逢義被連番暴擊,臉色早就掛不住了,訕訕一笑,拂袖離去。

見陸景亭背著手走到外麵的連廊下,虞晚喬才跟了上去,見四下無人,才開口說道:“今日的事情,多謝你了。”

“你說什麼?”

陸景亭驀地轉頭,眨了眨眼睛,試圖確認自己沒有聽錯,這突如其來的道謝讓他感到一陣驚喜。

虞晚喬又重複了一遍:“我說,今日之事,謝謝你。剛才就想跟你說的,隻不過看到我爹在和你說話就沒過去,結果再轉身,你就不見人影了。不過就算是為了給我大哥出頭,你也不必跟周逢義鬨得那麼僵,這樣豈不是會打草驚蛇?”

陸景亭這才反應過來,虞晚喬說的是剛才他和周逢義的談話。他輕咳了兩聲,有些不自然地解釋道:“我那是......看他不順眼。他囂張慣了,總得有人來滅滅他的威風。你放心好了,後麵的事情,我自有謀劃。”

“什麼謀劃?”虞晚喬追問道。

陸景亭故作神秘:“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就在家陪著你母親,不要讓人發現我不在就行。其他的事,我會和你兩位兄長去辦。”

“陸景亭。”虞晚喬縮了下拳,眼神認真地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們是我的兄長,不管你要帶他們去做什麼,都請提前和我說清楚,不然我會擔心的。我不希望被人蒙在鼓裡,做一個什麼都不知道,隻管內宅瑣事的深閨婦人。”

這話讓陸景亭想起了昨夜在床上時,虞晚喬問的那個問題。

倘若他真有什麼計劃,為何不能提前告知她?

或許,真的是他將虞晚喬想得太脆弱了。雖然他並不想讓她卷入這些風波,可如果她不能安心,他又如何能放手去做?

隻不過,當虞晚喬看清了他本來的麵貌,看到他那些陰謀詭計,是否還會陪在他身邊,陪他走完這條荊棘叢生的路?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問道:“那我呢?你就不擔心我嗎?”

虞晚喬微微一怔,隨即語氣平淡地回應道:“你的命比我長,我擔心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