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亭自然知道,虞晚喬這番話不無道理。方才他不過是想試探一下她的態度,見她依舊是這般不屈不撓的模樣,便也沒再繼續試探下去,低頭輕笑一聲,隨即又換上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阿喬放心,外頭那些花花草草,我可是一點也沒沾。阿喬貌若天仙,我又怎會看上那些野花野草?”
雖然幾次與虞晚喬的交鋒他都落了下風,可不知為何,他卻愈發地對她有興趣。
虞晚喬不為所動,淡淡地說了句:“差不多得了,少來這一套。”隨即轉身上床,放下簾子,被子一蓋倒頭就睡。
陸景亭卻莫名得意,他總覺得,虞晚喬似乎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那樣波瀾不驚。
比起從前虞晚喬那副溫婉得體大家閨秀的模樣,他還是更喜歡現在的她,鮮活,生動。她總能看穿他內心的想法,不管有什麼話還是有什麼不滿都能直截了當地攤開來和他說。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也算摸清了虞晚喬的性子。哪怕她一臉冷漠地和他拌嘴,他也能感覺出來她不是真的生氣,隻是不想在他麵前認輸,任他拿捏。
這就好比下棋,若是贏得輕輕鬆鬆就沒意思了,須得有來有回,才會越下越來勁。
陸景亭脫下外衣搭在屏風上,繞過屏風,坐到榻上。一躺下去,就被硬木板硌得後背發疼。雖說睡了一段時日了,可他還是沒能習慣,每夜都要翻身好幾次才能睡著。
“虞晚喬,這木榻我已經睡了十數日,你是不是該跟我換換了?”陸景亭猛地坐起身,隔著屏風喊話,言語中滿是委屈,“你出去問問,誰家王爺天天睡在榻上!”
屋內靜悄悄地,隻有他自己的聲音在回蕩。
“行,裝睡是吧。”陸景亭咬牙切齒,心中卻已經開始盤算著要怎麼行動了。
既然虞晚喬不講道理,那他也不裝君子了。今夜便讓她一回,明夜他就搶先上床睡,看虞晚喬能拿他怎麼辦,要麼她去睡榻,要麼就和他一起睡床,反正他也不介意。
陸景亭長舒一口氣,側身躺下,心中默念八百遍“這是床”,總算是勉強睡著了。
次日早晨,虞晚喬醒來時,陸景亭已經不在府上了。
這段時日,聖上給陸景亭安排了治書侍禦史的閒職,主管詔獄案件審理及複核廷尉所處理案件,說是讓他找個地方待著,彆整天不務正業。陸景亭這職位,看似主管著刑獄,但其實真正辦事的都是廷尉和其他禦史,他在那不過是起個監察的作用,每個案子都要在他手裡過一遍,確保無人懈職瀆職便可。
不過這番安排,倒是讓虞晚喬心中另生了一番謀劃。
前世她和陸景亭一直待在晟京,直到她母親的死訊傳來,陸景亭才向聖上請求帶她回江南吊唁守孝。她從沒想過,出嫁那日,竟就是她和母親見的最後一麵。她至今不知道她母親究竟因何而死,雖然一直說是病逝,但她總覺得此事另有蹊蹺,須得親自回一趟家中才能查明究竟發生何事。
重活一世,她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她母親離開了。
隻是她如今嫁入皇家,身為王妃,終歸是行動不便。算算時日,離她母親過世還有兩月,她須得趕緊想辦法尋個借口回江南。
於是等陸景亭散值回府後,虞晚喬便同他提起了要回金陵的事。
“你這幾日有空嗎,能不能抽空陪我回門?正好下月十八是我祖母的生辰,我想回去給她老人家賀壽。”
畢竟是求人辦事,所以虞晚喬難得語氣放軟,不似平日裡那般冷漠無情。陸景亭見她居然也有求他辦事的時候,心裡不免有些暗喜。
但很快他又露出了幾分為難的表情,“照理來說,本王是該陪你回門的。隻是你家遠在金陵,來回就須得一個月,陛下剛給我安排了差事,我也不好抽身。便是我想走,也走不開啊。”
虞晚喬臉色一沉,冷聲說道:“知道了。睡吧。”隨即轉身走向床榻,把簾子放下就蓋被子睡了。
果然指望不上陸景亭,就會說些搪塞的話。說到底還不是就想在京城培植勢力,博得聖心,好為接下來的奪嫡之路打好地基。
算了,她還是再想想彆的法子吧。
看著虞晚喬一句話沒談攏就變臉離開的樣子,陸景亭的臉色也掛不住了,氣鼓鼓地躺到榻上,還不死心地望向屏風後麵,就差把屏風給盯穿了。
不是,她就不能求求他嗎?但凡她再說兩句好話,給他服個軟,他明天就能把這事給辦了。
真是個要強的女人。
這一夜,虞晚喬也沒睡好。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她必須趕緊想到回金陵的法子。
“王妃,您昨夜是怎麼了?臉色憔悴成這樣。”竹月一臉憂心地看著虞晚喬,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畢竟虞晚喬素來心事重,她時常猜不透她的心思。
虞晚喬輕歎一口氣,揉了揉眉心,不知該如何向她們倆解釋。隻見竹月從妝匣裡翻出了妝粉和胭脂為她上妝,嘴裡念念有詞:“這可是大少夫人從安陽帶回來的胭脂,最襯王妃的膚色了。竹月雖不知王妃在憂心何事,但還請王妃好好休息,保重身子,不然可就不好看了。”
“你這丫頭……”虞晚喬正要嗔怪兩句,腦海裡卻突然閃過一些雜亂無章的記憶。
安陽……安陽……
她記得,她成婚後一個月,安陽府便出了一樁大案,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
安陽知府之子乃安陽惡霸,不僅強搶民女,還四處白吃白喝,欺行霸市,當地人都對他十分畏懼,敢怒不敢言。直到後來,一位被他玷汙過的杜姓女子懸梁自儘,家中二老想到衙門討個公道,反遭人毆打,連家中田地都被強占了去。這杜家二老本想到州府衙門上告,卻撞見那安陽知府與揚州刺史把酒言歡,正欲逃命,便被安陽知府派的人殺害了。
後來,在吳興沈氏當護衛的杜家長子歸鄉,驚聞此事,悲憤交加,帶著妹妹留下的血書一路北上到京城告禦狀。
彼時的廷尉正好是梁王的近親,梁王又與齊王不對付,得知安陽知府與揚州刺史有勾結,揚州刺史又是齊王舉薦的人時,便大查特查。此案之後,齊王損兵折將,梁王則勢頭更甚,無人能擋。
不過此案了結後,這杜家長子就辭去了護衛一職,不知去了何處。
如今陸景亭任職治書侍禦史,也算是能接觸到這些刑獄案件。若她能率先截獲那告禦狀的杜家長子,讓陸景亭得到關鍵證據和證人,直接暗中上報給聖上,或許,聖上念及此事牽連甚廣,會讓陸景亭暗中下江南查案。如此一來,她便有借口跟著一起回去了。
隻要此事順利,她便能順理成章地回去救下她母親,而虞家從旁協助查案也能得到封賞,引起聖上的注意,興許她爹還有機會升遷入京。
成敗在此一舉,就看這機會她能不能把握住了。
隻是,關於這個案子的情況她也是聽旁人議論才得知的,這其中的細枝末節她並不知曉。
這杜家長子究竟會在何日入京,她又要如何才能打探到他的行蹤,再不露痕跡地將他引入王府,讓他見到陸景亭?虞晚喬輕揉眉心,一籌莫展。
她拿出紙筆,寫下自己記得的所有消息,反複推敲,設想了好幾個方案,權衡比較過後,才算有了幾分把握。
虞晚喬素來過目不忘,紙上的內容她看過一回便能記在心裡了。為了不讓旁人發現端倪,她將方才寫過的紙都燒作灰燼,而後將素影喚了進來,低聲囑咐了她幾句。
“王妃,您這是要做什麼?”素影聽後,下意識地就問了出來,見虞晚喬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又連忙道,“是奴婢多嘴了。王妃放心,此事奴婢一定會辦好的。”
虞晚喬淺笑道:“你入府時間比竹月早,性子也穩重,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隻是此事非同小可,你務必小心謹慎,不留痕跡,更不可讓旁人瞧出異常。”
“奴婢明白了。”
素影應聲後正欲退下,卻聽見虞晚喬出聲喊住她:“等等!你......去拿多兩床被褥進來吧。”
素影雖心中不解,但經過方才的事,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多問,便應了聲“好”,而後按照虞晚喬的要求去拿了兩床被褥回來放在床上。
沒過多久,就聽到陸景亭那熟悉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虞晚喬還覺得有些奇怪,怎麼他今日這麼早就回來了?
他今夜似乎又去喝酒了,整個人醉醺醺的,走路都不太穩當。隻見陸景亭一進屋就開始脫下身上的外衣,往她這邊走來,二話不說就準備躺到床上。
虞晚喬見他要開始耍無賴了,連忙拽住他的手臂,試圖將他晃醒:“陸景亭,醒醒,你的床在那邊。之前的確是我考慮不周,我方才已經往那榻上鋪多了兩床被褥,應該會舒服很多,我扶你過去躺下。”
陸景亭愣了一下,他還以為虞晚喬會裝沒聽見,沒想到這麼快就安排好了。
但他今夜打定主意要睡在床上,便不會輕易罷休。
於是陸景亭故意掙脫開虞晚喬的手,直接往床上躺了下去。虞晚喬再要伸手拽他起來,便被他一把抓住,往下一帶,整個人毫無預兆地撲到了他身上。溫香軟玉入懷,倒叫他生出了些旖旎之思。
他半醉半醒,雙眼迷離地看著虞晚喬,心跳竟開始不自覺地加速。虞晚喬卻隻是愣了片刻,便掙紮著要起身。陸景亭鬼使神差地抬手環住她的腰身,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虞晚喬無奈地閉上雙眼,隨即冷聲道:“陸景亭,鬆手。”
陸景亭隻當沒聽見。
虞晚喬重複道:“陸景亭,我知道你沒醉。我再說一遍,鬆手。”這一次,語氣更加冷漠,還帶了幾分嚴肅。
陸景亭彆無他法,隻得裝作真的醉倒了,緩緩鬆開雙手,合眼睡去。
來到榻邊的虞晚喬看了看那兩床被褥,十分慶幸自己提前做了安排,沒想到最後竟是自己用上了。也罷,今夜就不與陸景亭計較了,畢竟她也叫不醒一個裝醉的人,待明日他醒來再好好與他談談,看他還能怎麼躲。
實在不行,她和陸景亭輪流睡床也不是不行。
另一側的陸景亭本就有了幾分醉,裝著裝著,竟真就睡著了。
夢裡的世界光怪陸離,一幕幕場景就像走馬燈一樣閃過,有兩個人影交纏在一起,揮之不去,他努力探尋,卻怎麼也看不清他們的樣貌。直到最後一刻,他總算看清夢中人究竟是何模樣,卻猛地驚醒了。
坐起身的陸景亭大口喘氣,久久緩不過勁來。待他冷靜下來,第一件事便是下床走到榻邊,盯著虞晚喬看了又看。
方才夢裡的人影,一個是他,還有一個就是虞晚喬。
若說他隻是夢到虞晚喬,倒還沒什麼稀奇和震驚的。可夢裡的他竟然在和虞晚喬......耳鬢廝磨......纏纏綿綿......
陸景亭喉結上下一滾,臉頰開始發燙。
他見過不少世家閨秀,也看過不少花樓美人,卻從不曾做過這樣的夢,為何今夜卻會做這種匪夷所思的夢?而且夢裡的感覺,也太真實了。
難不成他真對虞晚喬有了什麼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