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虞晚喬在榻上睡過一夜之後,她便發覺陸景亭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太對勁了。他似乎總是時不時地就盯著她看上片刻,可每當她一抬起頭看回去時,他又將眼神收回看向彆處。
虞晚喬揣測不出他這是什麼意思,心裡又在打著什麼主意。觀察了好幾日,發現他除了總愛和她搶床睡,倒也沒其他特彆的舉動,索性沒再去想這回事。
秋分已至,涼風漸起。算算時日,杜家長子杜朗也該入京了。
京城門口,身著一襲布衣的杜朗從守城士兵手中收回他的路引,小心翼翼地塞回胸口,又將肩上的包袱緊了緊,眼神堅定地往城內走去。隻是他走沒幾步,就開始感到迷茫了。他畢竟是頭一回來晟京,也不知道這路要怎麼走。
於是他隻好找路邊的麵攤老板問路:“大哥,敢問這廷尉府要怎麼走?”
那麵攤老板十分熱心地給他指路:“沿著這條主街一直走,在悅來酒樓的那個路口右轉,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到了。”
杜朗連連抱拳致謝:“多謝多謝!”臨走時,還不忘從錢袋裡掏出幾枚銅板放在那麵攤老板手邊。
誰知他這錢袋子還沒收回去,就被突然衝出來的一個小乞丐給搶走了。
“站住!”
杜朗大喝一聲,拔腿就追了上去。他本就是大戶人家的護衛,自然是有些拳腳功夫在身上,要追一個小毛賊完全不是問題。可這時又跑出一群小乞丐,將他給團團圍住。他費了好些功夫才甩開這群小乞丐,一路追上去,那小毛賊卻已經消失在了街角。
他心有不甘,這錢他攢了一路,如今到京城告禦狀,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這可如何是好?
幸而天無絕人之路,他又轉了兩條街,總算看到了那小毛賊的身影。他氣勢洶洶地追了上去,卻不慎撞倒了一位侍女。待他將那侍女扶起身後,那小毛賊又跑沒影了。
杜朗卻也管不得那許多了,隻得先向那被他撞倒的侍女道聲歉:“方才是在下跑得太急,衝撞了姑娘,實在是對不住。”
“素影姑娘,沒事吧?”府外站崗的侍衛也連忙趕過來扶人。
這被撞倒的人正是素影,她剛從王府裡出來就被人迎麵撞上,所幸沒受到什麼傷,就是手肘磕到地上擦破了點皮。
“我沒事。”素影搖搖頭,又看向杜朗,“公子方才行色匆匆,可是在追什麼人,切莫因我耽誤了公子的要事。”
杜朗歎了口氣,無奈道:“今日在下剛進城,就在城門口被一個小毛賊偷走了身上的錢袋。追了一路,終究還是讓他給跑了。京城的路四通八達,恐怕再難尋到那小毛賊的蹤跡。也罷,就當破財消災了。”
素影勸慰道:“公子不必灰心,我也曾在這附近丟過幾次錢袋,不過都找回來了。既然他們逃竄到這附近,說明他們待的地方離這不遠。”隨即又轉頭對身邊的侍衛吩咐道,“上回我那錢袋是在哪找回來的,你帶這位公子去找找看。”
“就在前麵那條街,應該還是之前那幾個孩子。”侍衛回道。
杜朗有些過意不去,還推辭了一下:“這會不會太麻煩你們了?”
素影笑了笑,說道:“沒事的。公子初來京城,日後還有很多要花錢的地方,還是要找找看,興許還能找到。”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那侍衛就帶著杜朗回來了。
素影正在給虞晚喬的屋裡添香,便聽方才那侍衛進來通傳,說杜朗已經找回錢袋了,想當麵向她致謝。
素影和虞晚喬交換了一個眼神,虞晚喬點了點頭,素影才隨那侍衛出去。
杜朗一見到素影,就連連道謝,說若不是她和這侍衛大哥出手相助,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素影等他說完之後,才試探著問道:“方才我就見公子有些眼熟,敢問公子可是吳興沈氏府上的?”
“姑娘怎麼知道?”杜朗很是驚訝,隨後又警惕了起來,開始複盤自己是哪裡暴露了身份,又在猜測眼前的人究竟是什麼人。
他抬眼看了看正前方的匾額,見上麵寫著“晉王府”三個大字,腦中便開始飛速旋轉,但一時間又沒理出什麼頭緒。
素影見他起了疑心,便開口解釋道:“公子彆誤會,我沒有彆的意思。我家老爺乃是金陵太守,與沈家老爺很是熟絡,我家小姐與沈家三姑娘也是閨中密友,我隨小姐去沈家時似乎見過公子幾回。”
“公子不敢當,在下姓杜,不過是吳家的一個護衛。”杜朗淺淺作揖,“原來你家老爺便是金陵的虞太守,那你家小姐如今就是......晉王妃?”
杜朗心中有些慶幸,還好碰見的不是彆人。早就聽聞金陵虞氏的大小姐高嫁入京,成了王妃,沒想到竟讓他給遇上了。素聞虞家大小姐人美心善,又聰慧過人,自己初入京城,對這裡的局勢也不甚了解。若能有一個身份顯赫的家鄉故人相幫,想來事情會好辦得多。
於是他問道:“素影姑娘,可否替在下通稟一聲,在下想見見王妃娘娘。今日之事多虧你們出手相助,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隻得當麵道謝。”
“這......”素影故作猶豫,“那杜大哥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同王妃說一聲。”
杜朗感激道:“有勞素影姑娘了!”
很快,素影便回來將杜朗給帶入正堂,向虞晚喬介紹道:“娘娘,這便是奴婢方才提到的杜大哥。”
杜朗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禮參拜:“小人拜見王妃。”
虞晚喬連忙抬手叫他起身:“不必多禮,快快請起……”當她看到杜朗起身抬頭看向自己時,頓時愣住了。
這張臉,她記得清清楚楚。
這分明是陸景亭的暗衛!不,應該說,他上輩子是陸景亭的暗衛。
那時她雖不知他叫什麼,卻對他印象深刻。因為她第一次看到陸景亭殺人滅口時,就是杜朗動的手。後來有一次她和陸景亭在郊外遇到刺殺,也是杜朗憑空出現攔住了那些殺手,陸景亭才能帶著她逃出生天。
陸景亭從未說過他叫什麼,隻說是他手下的暗衛,不到生死關頭不會現身。
這怎麼會是杜朗呢?
難道說杜朗入京告禦狀一事本就是陸景亭的手筆?又或者,是陸景亭在背後推波助瀾,挑起齊王和梁王之間的紛爭,然後坐收漁翁之利,還順便把杜朗給收入麾下,讓杜朗成為他手裡的刀。
看杜朗這一臉單純的模樣,想來他此時還不認識陸景亭。倘若事情真是如此,那她是否可以讓杜朗為自己所用?縱然日後陸景亭依舊如上輩子那般冷血無情,她手裡也能多一張底牌,身後能多一條退路。
隻是眼下這形勢不容虞晚喬細想,她隻能先將杜朗給穩住。
“你的事我都聽素影說了,在這京城竟還能碰到江南故人,實在是有緣分。怎麼樣,錢袋裡的錢沒少吧?”
杜朗惶恐道:“有勞王妃關心,錢都還在,還要多虧素影姑娘派人替小人將錢袋尋回。”
素影淺笑回話:“舉手之勞罷了,我家王妃常說,出門在外還是要與人為善,能幫的就儘量多幫一點。”
虞晚喬也沒急著問他進京有什麼事,隻是問他江南的一些情況,諸如沈家老爺和沈家三姑娘近來如何,是否有虞家的消息,進京這一路可還順利。
起初杜朗還對答如流,和她細細說了沈家和虞家的近況,可到後麵說起進京一事時,他卻開始支支吾吾。
虞晚喬故作不知,還關心道:“杜護衛這是怎麼了,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若有我能幫得上的,杜護衛儘管開口。”
杜朗頓時跪倒在地,行了個大禮:“還請王妃幫我們安陽百姓討一個公道!”
虞晚喬連忙回道:“杜護衛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說,不必行此大禮。”
杜朗這才將自己的經曆娓娓道來:“小人乃是安陽府青田郡人,近些年一直在吳興沈氏做護衛,鮮少歸家。直至三個月前,小人收到家中爹娘來信,這才知道小妹遭安陽知府之子曹安玷汙,還被強搶入府,沒幾日便懸梁自儘了,家父家母趕到時,隻看到一具冰冷的屍首。”
一說到這,杜朗眼中便難掩悲戚之情,“曹家一直說是小妹私通外男被抓到,自己羞愧難當才會自儘,可小妹根本不是這種人。家父家母再想追查此事,便被曹家的人打成重傷。後來家父家母想去揚州的衙門上告,卻撞見那揚州刺史與安陽知府狼狽為奸,他們臨死前寫下一封信托人交到小人手上。等小人趕到揚州時,家父家母已經被曝屍荒野,想來是遭了曹家人的毒手。”
說罷,杜朗從肩上的包袱中翻出一封信交給虞晚喬,口中還繼續說道:“曹安橫行安陽鄉野已久,欺行霸市,強搶民女,無惡不作,安陽早就民怨沸騰了。小人此番入京,一來是為了給小妹和爹娘申冤,二來也是希望朝廷能將州府衙門的惡霸貪官都繩之以法。”
虞晚喬仔細看過那封杜氏夫婦的求救信後,大為震驚:“想不到竟還有這樣的事。杜護衛此來京城,是打算到廷尉府前擊鼓鳴冤嗎?”
“不錯。”杜朗回道,“小人聽聞京城的廷尉府前立有登聞鼓,隻要敲響此鼓,無論是何案廷尉府都會受理,且會將案情上達天聽。”
虞晚喬反問道:“那你可知,並不是什麼案情都能擊鼓鳴冤的。要想去敲登聞鼓,除非是大貪大惡,奇冤異慘,否則都會受到重罰。這樁案子,究竟冤在何處?強搶民女,這個罪名不足以上訴至京;殺人滅口,恐怕證據不足;欺行霸市魚肉鄉裡,那更是空口無憑。”
“那可以派人去查啊!小人對天起誓,小人所言句句屬實!”杜朗回道。
虞晚喬歎了口氣:“話雖如此,但實際上卻不是這麼個情況。陛下日理萬機,就算有人奏響登聞鼓,也隻是派廷尉府去調查,至於如何調查,查出什麼結果,都是廷尉府說了算。京城中的勢力盤根錯節,其中的利益關係一兩句話也沒法說清楚。如你所說,安陽知府的背後是揚州刺史,那揚州刺史背後呢,會不會有京城的勢力,會不會是廷尉府的人,會不會是哪個世家大族,皇親國戚?這些你我都不知道,貿然行動,恐怕會適得其反。”
杜朗說到底也就是個小老百姓,哪裡會想到這麼多,聽虞晚喬這麼一說,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他這一路走來,的確不止一次遭人刺殺,若不是他一直在沈家做護衛,這些年一直勤加練武,又皮糙肉厚,這才走走停停逃到了京城。
見杜朗垂下頭,一副灰心喪氣的樣子,虞晚喬又道:“不過杜護衛也不必太過灰心,事情並不是完全沒有轉機。”
“還請王妃為小人指條明路!”杜朗連忙又磕了個頭。
“杜護衛快快請起,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虞晚喬示意素影將他扶起來,繼續說道,“我家王爺如今任治書侍禦史,每日都在接觸刑獄案件,京城和地方上的重大案件都會經他之手審核,對這些事情也比較熟悉,或許他會有更好的辦法。”
話音剛落,就聽到院外傳來聲音,似乎是陸景亭回來了。
陸景亭闊步向前,遠遠瞧見虞晚喬坐在正廳裡和人說話,還有些好奇,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往正廳走去。
“殿下,你回來了。”
陸景亭的腳剛邁過門檻,虞晚喬就甜笑著站起身,步履輕快地走到他身邊,挽上他的右臂就帶著他往前走,讓他在正中間的位置坐下,又端起一碗茶遞給他,噓寒問暖道:“忙活了一天,累了吧?快喝口茶,好好歇一歇。”
此時陸景亭滿腦子隻有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待他將碗中的茶一飲而儘後,方才發現這桌上隻有一碗茶,又看了眼坐在旁邊的虞晚喬,心中不禁又想道:這碗茶,該不會是虞晚喬剛才喝的吧。
他咽了咽口水,竟覺得喉嚨有些回甘,不知是這茶的原因,還是......
“小人拜見晉王殿下!”
杜朗往地下撲騰一跪,倒是一下就把陸景亭給驚得回過神了。陸景亭偏頭看向虞晚喬,問道:“這是?”
虞晚喬連忙將剛才的情況簡單地和他複述了一遍,陸景亭聽後,這才讓對杜朗說道:“你先起來吧。”
“謝殿下。”杜朗再拜致謝,隨後起身。
虞晚喬溫聲道:“杜護衛請放心,我家王爺最是古道熱腸,以助人為樂,凡遇不平之事定會出手相幫。此事,我家王爺定有辦法替你解決的。”緊接著,她轉頭看向陸景亭,揚唇一笑,“是吧,殿下?”
陸景亭微微皺起眉頭。
古道熱腸?助人為樂?這說的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