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沈意方才的話，賀行恍然，原來這才是那位近來名聲大噪的修仙奇才——榮山塢無塵。

在榮山見到塢無塵並不稀奇，稀奇的是在濃鬱障天的鬼氣中見到位神誌清醒的仙門弟子。

相隔不出十步，賀行能清晰地看到塢無塵的那張已沾染了些許鬼氣的臉。他麵上絲毫不見痛苦的神情，嘴角噙著抹弧度恰好的淺笑，既不過分親昵，也不顯得冷漠。若不是背後的鬼氣幾乎淹沒他的身影，賀行還以為此刻不過是一次平常的登門做客，而塢無塵也隻是位周全好客的尋常主人家。

普通人陷入鬼氣隻有死路一條，魂魄精氣統統要被厲鬼蠶食殆儘。便是修仙弟子，若是修為不夠精進，也要落得個非死即殘的下場。

可這人幾乎被鬼氣團團包圍，雖肉身被困，卻仍能保神識清醒，不受陰氣侵擾，若非實力可怖，便是體質奇殊。

身體被縛，塢無塵隻能微微頷首，勉強算是打了個禮貌的招呼。

“沈兄，好久不見。”

賀行挑眉，看向身邊的人，原來他姓沈。

沈意點了點頭，擠出個‘好久不見’，便再沒了下文。

塢無塵也是個惜字如金的，賀行久未出宗，於他們二人而言不過是個初次見麵的陌生人，此刻更不會貿然搭話。

於是三人各自杵在原地，場麵一度有些尷尬。

“咳、”幾經沉默，就在賀行幾乎要開口的同時，塢無塵終於也按捺不住，率先出聲：“這位仙友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貴乾？”

賀行歪頭，瞧瞧身邊的人，又指指自己，笑嘻嘻問：“我們兩個人上山，仙長怎麼隻問我不問他？”

塢無塵答：“沈兄受我所托前來相助，不必過問。”

賀行嘴角笑意加深，動作熟稔地搭上沈意肩膀：“在下不才，沈仙長的貼身近侍是也。”

沈意羽睫低垂著，既不回應，也不反駁。

塢無塵神色微妙地瞥了沈意一眼，目光頃刻又轉回賀行身上，微笑道：“原來如此，我與沈兄許久未見，倒不知他性情變化如此之大，竟也開始與人結伴同行了。不知這位道友，怎麼稱呼？”

賀行擺擺手：“道友算不上，不過是個無名散修，叫我賀行便可。”

塢無塵：“賀道友，清心訣你可會念？”

清心訣——歸元寺的獨創心決。

歸元寺內皆是慈悲為懷的出家僧人，向來以天下安寧為己任，此訣驅鬼效用極佳，便由上任主持領頭傳誦，在修仙人士中傳揚甚廣。

“自然、自然。”

“那一會便要勞煩道友誦念此訣，助我脫身。”

“沒問題。”

賀行笑眯眯應下，麵上不動聲色，眼睛卻滴溜溜轉來轉去，把周圍悄悄打量了個遍。

在衝天鬼氣籠罩下，附近的一切都顯得格外陰森。其中最為詭異的便是那塊巨型石碑，石碑上無字、下有門，周遭有陣法痕跡，如今陣法已破，卻仍能感覺到那股濃厚的氣息。整個宗門中大概隻有一個地方會被設下此等規模的法陣。

祖祠。

祖祠本該是保仙門福澤綿延、世代相傳的風水寶地，如今卻方圓幾裡寸草不生，恐怕是因為底下壓著的那些東西。

身為仙門弟子，非掌門令不可近祖祠。可塢無塵不但來了，還把這裡搞得烏煙瘴氣。

如今他深陷鬼霧，雖意識清醒，但肉身終究無法輕易脫離，若是就這麼下去，不是被鬼氣耗死，便是被同門發現，落得個肅清的下場。

但他似乎早早算到一切，留下了沈意這個後手。這種性命攸關的大事，他卻能放心叫來沈意幫忙，究竟是他們的關係好到可以交托性命，還是這件事隻有沈意幫得上忙？

來不及多做思考，從靠近無字碑開始，被塞進法符中的玉枝就已經開始躁動不安，這裡大概率就是玉枝的化鬼之地，眼下當務之急，是先把塢無塵從鬼氣中釋放出來。

“勞煩賀道友，站到我正前方。”

塢無塵發出指令，賀行聽話地湊近幾步，站到他指定的位置。

沈意也跟著動作，站到塢無塵身後。

離得近了，視線也變得更加清晰。塢無塵眼底已依稀現出可怖黑絲，賀行沒細看，低著頭兩指一彈，一道白光從指尖射出，將纏到身上的鬼氣驅散開來。

“賀道友，鬼氣入體，侵擾甚重，你可以站遠些。”

塢無塵聲音不似最初清越，變得有些沙啞。

賀行巴不得離他遠點，後退幾步站定，視線越過塢無塵，看向他身後的沈意。

隻見那人身姿筆挺，一襲白衣在黑濃鬼氣中變得格外顯眼。令人驚奇的是，他與略顯窘迫的塢無塵處境截然不同。熒光灼灼，似有道屏障附在沈意身周，任憑森然鬼氣張牙舞爪，竟無法近他分毫，隻能虛張聲勢般猙獰地撲近又遠離。

賀行咋舌，遇上奇人了。這場麵，當真是大開眼界。

不懼鬼氣的侵擾雖然少，但卻並不是沒有，塢無塵就是個現成的例子，不光是他，諸如歸元寺的僧人們，或由於體質特殊，或由於修煉的仙法陽氣較重，陰邪之物亦無法輕易撼動。

但像沈意這樣，讓失去神識的惡鬼像有自主意識一般不願近身的，賀行倒還是第一次見。

怪不得塢無塵不叫旁人，偏偏叫他上山幫忙。

當真是渾然天成的驅鬼利器。

不用他用誰？

“賀道友，誦訣。”

鬼氣受到刺激，隱隱有暴起之意，塢無塵麵上看不出，語氣已帶上幾分急切。

賀行回過神，靜心誦訣。隔著重重鬼霧，依稀可見沈意手勢飛速變換，身周白光跟著越來越亮，那道薄如蟬翼的屏障也逐漸清晰可見，伸展著形成一張白色結界網，將團團鬼氣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