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行這輩子最厭惡的人,就是比他厲害的人。
打不過,就得裝孫子。
指腹輕抵上劍鋒,他滿臉人畜無害:“這位兄台,相逢即是緣……”說著視線緩緩向後轉去,卻在不經意接觸到那人時,目光猛地一滯。
夜風撩人間,他瞧見張驚豔的臉。
那人高出他半個頭,一身白衣,麵似冠玉,氣質清冷,如天上謫仙不容褻瀆。可這麼位‘出世仙人’,偏生了雙顧盼生輝的翦水秋瞳,隨意一瞥,看狗也深情。
周身孤意毀於眉睫,不但再難高冷,反倒像是那種天生反骨,誓死也要偷吃禁果的叛逆仙人。
賀行一瞬覺得好笑,忍不住勾起唇角。
於是媚眼郎君垂眸瞧他,思忖片刻,竟也跟著扯起嘴角,露出個皮笑肉不笑。
“你很開心?”
他聲音低沉,溫熱的氣息若有似無地噴灑在賀行耳側,癢得叫人心慌。
賀行不大自在地偏頭躲開,笑也跟著收斂:“命還捏在仙長手裡,仙長不讓我開心,我自然開心不得。”
嘴角弧度消失,沈意漠然地看著他,眼底如一潭死水,看不出情緒。
“你不是榮山弟子。”
他說的很篤定。
懷裡的鬼火不安分地扭了扭,賀行心頭一緊,抬手捂住胸口。
沈意視線隨著他的動作下滑,停在他胸口那隻手上。
幾乎同時,沈意驟然出手抓了上去。
賀行反應極快,迅速鬆手挺胸,主動迎了上去。沈意動作一僵,來不及收手,隻能硬生生卸下幾分力道,一掌拍向對方左胸。
燥熱的溫度隔著輕薄的衣料傳來,沈意麵色一僵,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那顆柔嫩的肉粒。一股熱氣騰地竄上頭頂,像被燙到了般,他猛地收回手,扭臉看向彆處。
賀行眨眨眼,盯著他冷峻的側臉和泛紅的耳尖瞧了又瞧,笑的格外狡黠。
純情種,有意思。
“這位仙長,實不相瞞,我的確並非榮山弟子。”
賀行低下頭,麵帶哀傷,突然開始訴說:“我自小崇心仙法,卻無奈天資奇差,求師無門,隻好四處網羅各宗派的低階仙法,胡亂修煉。許是雜家仙法屬性相斥,竟逐漸讓我生了種難以啟齒的怪病。每到夜間,胸口就會變得奇癢無比,癢意隨著日光減弱而逐漸加重。起初病情還能用丹藥壓下,可日子久了,竟連上品丹藥都難以抑製。為了治病,我這些年靠遊曆得來的積蓄已經被花了個精光,幾乎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
賀行攢袖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淚花,接著說:“前些日子,我隨眾散修遊曆至此,在城中的小飯館吃飯時,偶然聽聞榮山上有種珍稀藥草,雖名不見經傳,卻奇效驚人,可解百症,我這才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上山來碰碰運氣,沒想到才剛進山,就被仙長給抓了個正著。”
沈意聞言皺眉,顯然是覺得他這話聽起來過於匪夷所思。
賀行無視了他麵上的質疑,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說來湊巧,雖然藥草沒找到,但你猜怎麼著?方才仙長一掌,這癢竟立刻緩和了不少,想來是您仙力醇厚,對這怪病也有壓製奇效。”說著,他抱拳躬身,言辭懇切:“仙長對我恩重如山,我願留在仙長身邊,做您的侍從小廝,為您鞍前馬後,以您馬首是瞻!”
賀行逐漸進入狀態,越說越激動,隨著抬手動作,一塊雕刻精美的羊脂白玉從他腰間掙出,垂落身側。可他還沉浸在自己絕妙的彩虹屁中,全然沒注意到。
沈意眼尖,幾乎是立刻便瞧見那塊成色上乘的玉佩,如淵墨瞳中劃過一抹詫異,不知想到了什麼,他默了默。再開口時,嗓音略微沙啞。
“你叫什麼?”
台詞被打斷,賀行有些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唇,笑的格外狗腿:“我姓賀,仙長喚我阿行便好。”
“阿行……”
從同門口中聽過許多次的稱呼,被繾綣低沉的聲音在舌尖滾過一遭,仿佛突然變了意味,帶著燙意鑽進耳廓。
賀行說直白點,是個不知廉恥的自由人,很少有此刻這種窘迫羞怯的感覺。
眼觀鼻,鼻觀心,平心靜氣,區區一個稱呼罷了,真沒出息……
“仙長,我雖仙法不濟,但其實相當能乾,洗衣做飯自是不在話下,平日裡還頗有眼色,機靈的很。仙長帶著我,絕對利大於弊。”
沈意羽睫微垂著,像是在認真思考的樣子。
賀行還要開口,沈意卻先一步出聲:
“那便跟著吧。”
賀行聞言怔住,似有些難以置信。
他吃這套?
沈意眸色清明,直直望進他眼底。像要讓人放心似的解釋了兩句:
“都是為了給你治病。我這人,就是樂於助人。”
……
這話頂著他這張薄情臉說出來,可信度驟然降低。
“不知仙長師承何處?”
兩人結伴同行,一前一後。賀行亦步亦趨跟在沈意後頭,探出腦袋打聽著。
“實不相瞞,我上山前也曾有過一番查探,榮山一脈近些年越發沒落,從沒聽聞還有仙長您這樣天資出眾的弟子。”
賀行心裡有自己的丈量,這人身法輕便敏捷,不似榮山的力拔千鈞。加上他這一路數次走錯,若不是賀行在後邊攔著,怕是早就走出榮山範圍了。
如此,賀行幾乎篤定,他也並非榮山弟子。
“說來還不知仙長如何稱呼?此番上山所為何事?我曾聽聞榮山主有位關門弟子,是難得一遇的天縱英才,叫……什麼塵來著,仙長可相識?”
賀行沉浸在自己的碎碎念中,完全沒注意前麵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停下腳步,他大步流星地往前邁步,結結實實地一頭撞了上去。
揉了揉撞疼的鼻子,賀行仰臉望向那段泛著白玉光澤的後頸,眼底有一瞬迷蒙。
夜裡寒氣重,賀行身上發冷,涼氣透過鼻尖竄進前人領口,沈意被冰的皺起眉。他腳下微動,往旁邊挪了挪,視線卻還盯著正前,沉聲道:“榮山主的關門弟子,塢無塵。”
賀行聞言一怔,後知後覺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慘白月光下,一塊足有成年男子身高的厚重石碑插在麵前的荒地上,衝天鬼氣從石碑四周噴湧而出。而在那陰森石碑前,正立著位麵容端正的紅袍男子,眉目清俊,身姿挺拔。
賀行納悶,大半夜的,這又是哪位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