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師,你看看這道題,我不太明白答案為什麼選B。”
陳宜將卷子接過來,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朝陸禹的方向喊道:“陸禹!你過來!”
這個聲音不算大,卻在這個全班都在自習的環境裡像顆炸彈一樣炸開。
陸禹馬上將手頭的書本放下跑到陳宜跟前,“老師你找我。”
與此同時,班裡的其他同學——誰呀?班裡又來新同學了?
同學們好奇的目光從四麵八方來,最後聚在陸禹的身上。黎畫竹也不例外,她以為自己聽岔了。結果轉頭還真是她!
黎畫竹開心死了,兩隻疲憊無神的眼睛瞬間發光,像是手機充電過20%的屏幕亮度變化,噌地一下變亮了。要不是彆的同學和老師在,她一定會像一隻返祖的大猩猩捶胸大喊地迎接陸禹。
陸禹隔著蔣潯和她對視上了,像是連上了藍牙,然後開始憋笑。
陳宜向陸禹示意蔣潯,“蔣潯,他也是選曆史的,你以後就跟著他,還有毛衛平,就是坐你左邊那個男孩子”,邊說邊指了指像輛拖拉機停在家用車位一樣地在那個座位上學習的毛衛平,“你們三就一起去高三那邊上曆史課。然後政治課你就跟著毛衛平去咱們年級的班上課。你對於這兩個課程有什麼問題就問他兩就好了。”
“好。”陸禹迅速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戴著眼鏡的清秀男孩。
蔣潯向她點了點頭。
“沒什麼問題就回座位學習吧。”
“謝謝老師。”
“你回來!”陸禹轉身準備邁腳的時候,陳宜又叫住了她。
“在教室裡不許穿拖鞋。”
陸禹看著腳上的洞洞鞋,她在菉城一中發現洞洞鞋這玩意又方便又清涼就沒離過它,連高考都是穿著洞洞鞋進場。
不誇張,洞洞鞋已經是她的外置器官了。
“那,下雨天也不給穿嗎?”陸禹努力地為她的外置器官做最後的爭取。
“下雨天再說。”陳宜沒有讓步的意思。
“好吧。”陸禹略感惋惜。
班裡來新同學已經在蔣潯心裡掀不起波瀾了,同樣明天誰收東西離開,他也不會感到奇怪。
這個班的資源讓大家都削尖了腦袋地想擠進來,希望以此為踏板上岸更好的學校。
但人在沒有見識到山的高大巍峨之前,沒有見識到海的廣闊無垠之前,他們是無法想象著旅途的艱辛的。
痛苦像針頭一樣,真真正正實實在在地紮進你的肉裡的時候,你才會發現,原來這麼痛。
感受到痛苦的人有一部分選擇了逃離,像陸禹桌子的前主人。
他收拾東西走人的時候是午飯時間,那天蔣潯不想吃飯堂的臭鴨子,選擇留在教室啃麵包。
他邊收拾邊罵罵咧咧,“嗎的,終於能離開這個破地方了,我寧願去隨便讀一個破大學我都不留在這裡了。難受死了嗎的···”
像是地主家的受儘剝削的長工替自己贖身離開前,用儘全力地對著地主家門口吐一口濃濃的痰。
“你這是要走了?”蔣潯問。
“對啊,我在這裡呆了一周,就失眠了一周,餓了一周,臭了一周。我反正受不了這種日子了,再待下去我就從教室這窗戶跳下去。要不是我媽叫我把資料撿回去給親戚,我想直接扔這裡讓你們拿去做錯題本了。”他嘴上的話沒停過,手上的活也沒停過。
“對了,你要是考上清北可彆忘了我啊,清北哥。”
蔣潯瞬間紅了臉,“嗐,一年後的事情誰說的準。”
“彆那麼謙虛啊,你肯定可以的。”
“那就,承你吉言吧,我努力。”
忍受得住痛苦的,像他,像王師甫,像他們現在還沒走的人,選擇了繼續留下。
他們像勤勤懇懇的農民,在風吹雨打的日子裡,依舊選擇耕耘。
他們隻希望在來年的夏天,上蒼給自己的努力一個公道的回報。
而陸禹,是這片土地的一個渴望豐收的新農民。
不過有一說一,穿洞洞鞋來上課應該特彆舒服吧。
算了,萬一臭了怎麼辦。
陸禹來一班上的第一堂課,是數學課。
數學老師叫萬李,一個短頭發矮個子不算胖的中年女人,講話聲音極其洪亮高昂,像過年放的大鞭炮。陸禹即使坐在最後一排,她的聲音也能穿過陸禹的耳蝸抵達陸禹的胃部,物理意義上的。
上課前她來到陸禹的身邊,彎著腰輕聲地問陸禹:“你之前那個班的老師,講了些什麼內容啦?”
“額,剛剛講完不等式。”陸禹沒敢看她眼鏡,她不習慣老師靠她那麼近。
有點,曖昧了。
“咱們班現在的進度已經到函數了,不過待會兒我會評講上周他們做的一張不等式的小測。你去找課代表要一張卷子來聽。你要是不等式有不懂的話就在課間啊,晚修啊找時間來問我,我給你解答。上課期間和晚自習期間我要不是在咱們班坐班就是在辦公室,有不會的就來找我哈。”
陸禹即使沒看她眼睛都能想象得出她眼睛全是真誠和熱情,陸禹莫名其妙地想喊她“媽媽”。
萬李給人一種你在異國求學,舉目無親的時候問你餓不餓的白人老太太的感覺。
“畫竹,咱們班的數學課代表是誰呀。”陸禹從後麵拍拍黎畫竹,壓低聲音問。
“那個短頭發戴眼鏡的女生,叫林鬱,鬱鬱蔥蔥的鬱。”黎畫竹往林鬱的方向,動了動她的雙層下巴。
此刻的林鬱正在一邊啃著達利園的奶香小饅頭一邊埋頭寫著題。
陸禹走過去輕輕敲一下林鬱的桌子,再輕聲問道:“同學,請問還有上周的不等式小測卷子嗎?”
“啊,”林鬱被嚇了一跳,沒反應過來有個新同學站在旁邊。
陸禹咧著嘴衝她笑。
“噢噢,有的有的。”
林鬱從旁邊的書箱裡掏出一個文件袋,裡麵的卷子按學科和時間被碼得整整齊齊,她輕輕鬆鬆地找到上周的卷子遞給陸禹。
“謝謝啊。”
“不客氣。”
陸禹在等待的過程中眼睛又在無聊地遛彎,看到了林鬱卷子上清秀的字跡。
真好看啊。
“那女生,新來的?”王師甫敲敲蔣潯的桌子。
“嗯?”蔣潯在做卷子,先是抬頭看了王師甫一眼,順著他眼睛扭頭。
噢,是她。
“對,新來的,學曆史的。”
“喲,有伴了呀你。”
“都是同學。”
劉妍實坐他兩後邊,聽到他兩的對話,也抬頭向陸禹那個方向看去,一個頭發短短的女生。
選曆史的啊,關我什麼事。
繼續低頭寫物理練習冊。
陸禹剛剛拿完卷子回到座位,萬李就開始上課了。
“同學們掏出上周做的不等式卷子。我們來講一下,這些題都是我精心挑的,非常有代表性!你們可彆小瞧這張小東西,你把裡邊的都掌握了,我敢說無論高考怎麼出,你都不會怕了!”
陸禹掃了一眼卷子,好家夥,第一道題就能把她4G的速度卡成2G。
我哪敢小瞧這題啊老師。
“好,我們來看第一道題···”
幾道題聽下來,陸禹對萬李就佩服得五體投地,她講題不是直白地告訴你這道題該怎麼算。她從最本質的公式和原理出發,去解剖一道題,然後補充相似題型,最後總結。
“所以孩子們,數學沒有神秘的東西,就是最簡單的東西一步一步變化出來的。”
萬李還會給他們補充一些常用的課外小公式,帶著他們一步步推,讓他們理解地更深。
總之一節課下來,陸禹手上的筆就沒停過,手酸的要死。
但是她覺得值得,甚至有點開心。
我這節課學了好多東西呀。
萬李上完課還不放心地過來問陸禹:“剛才我說的都能聽懂吧。”
她害怕這個孩子從文科班轉來不太能適應理科實驗班的難度。
“能聽懂的老師。”陸禹發自內心地朝她笑著。
“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話就來找我。我不在這裡就在辦公室。”萬李不希望學生有不會的,結果因為不好意思而把問題憋在心裡,她希望孩子們都能把知識點掌握好,不要讓這一科拖他們的後退。
“好的。謝謝老師!”陸禹好久沒被老師這麼關心過了,一節課前後被一個新老師掏心掏肺地關心了兩次。
感覺自己屍體一般的身體回溫了一點點,好像墳頭著火了一樣暖。
開玩笑的哈哈。
萬李一走,陸禹馬上拍拍黎畫竹的背,迫不及待地說:“萬老師太好了吧!我讀書那麼多年頭次碰到這麼好的老師!”
“對吧!你也這麼覺得!”黎畫竹馬上給予認同,“她真的是一個特彆特彆特彆好的老師!我高中不是在樺城一中讀書嗎,她就以為我是樺城人,然後大老遠跑來這裡複讀。她就跟我說,要是急需什麼東西,比如衣服啊被子啊藥啊,爸媽沒辦法及時送過來的話就去找她,她想辦法幫我弄。哎呀,我當時聽完我眼淚就飆出來了。你想想啊複讀學校這麼壓抑的一個地方居然有這麼一個人這麼關心你,誰不哭啊。”
“這麼好啊。”陸禹也驚到了。
“對啊,她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老師!不接受反駁!”
陸禹同意。
黎畫竹心滿意足地轉過頭。
陸禹的笑在她隨意轉頭看看後門門口的時候,僵住了。
像是視頻卡成ppt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