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卿倏然醒來,夢裡桃花的香氣似乎還晃在鼻尖。
下一刻,樹上的綠葉飄飄灑灑落了一地。
遠在太和殿的趙容沒有因此煩憂,他看了一夜的書,不知疲絕。
晨曦乍現,露水浮在窗外海棠上,枝頭鳥雀若隱若現。
年輕的帝王專門找到關於修仙的記錄,又在看到某一行記錄時頓了頓翻頁的手。文樂三十一年,冀州齊家十六名修仙者暴體而亡。趙容將這頁折了腳,翻開另幾本書對比,終於在龐雜的記錄裡發現端倪。
自文樂三十一年起,接連有修仙者發生意外,直至恒安十一年,天下再無修仙者的記錄。而據他所知,這天下最後一位修仙者,就是他父皇,早年發生的刺殺事件恐怕也與此有關。
趙容放下書,抖了抖衣擺,決定再去摘月樓看看,畢竟,那位是這世間,最後一位仙人了。
推開摘月樓的門才發現奇怪,為何這麼多年無人踏入此地,為何仙人不想離去。這些個疑惑都堆在腦中,趙容想開口又想到仙人說的話,隻能訕訕閉嘴。
仙人坐在樹下盤起的樹藤上,蜿蜒詭譎的樹藤搭在一起,樹葉散落一地,禿禿的樹乾橫叉出外。見到來人,清卿瞥了一眼,冷然道:“你來做什麼?”
趙容歪了歪頭,綻出一笑,開口道:“無意叨擾,隻是想問仙人為何孤身於此,不想離去。”
清卿眼睛一紅,眨了一下,瞪了趙容一眼,“與你無關。”
趙容眼睛微眯,飛快閃過一絲神色,“是麼......隻是我想告訴仙人,父皇並未葬入皇陵,而是於羽化山下修了一座陵墓而已。”
一套移花接木,隻為葬於羽化山。
清卿愣了愣,他沒想那麼多,被封在皇宮,出不去就不出去了,可趙逸死了,這封印也跟著打破,那麼天下之大,他該去哪兒呢?
他愣在原地,趙容也隻看他不說話,好像過來就是為了傳話一樣。
陽光透過宮牆灑到院中,落在清卿身上給他披了一件外衣,淺淺的金色,熠熠流光。
耳邊突然響起某人的聲音,
“去哪兒呀......那就從羽化山出發,先去看看江南,再去大漠,順著山峰往西,我們爬上鏡台山,再帶你去京都看羽瓊花好不好?”
時隨境遷,他從上界下來,為的是看凡間風情,多年過去,兜兜轉轉,隻在羽化山和京城看了幾場繁花。
那麼,是該走了。
清卿站起身,做好決定一般,不看趙容就推開宮門走出去,剛踏出門,宮外稀薄幾乎為無的靈氣瞬間扼住他的脖子,體內由靈氣構成的骨骼像沒有支撐一樣開始摩擦,發出咯咯的聲音,清卿痛苦的皺著眉,這種重壓難以忍受,要將他磨碎,靈力四竄,要從內到外掙破一樣。
清卿受不住要倒地,趙容連忙上前攙扶,下一瞬,從宮內那棵詭譎荒禿的大樹開始,一股無形的力開始彙聚,湧到清卿身上,藍色流光繞在白皙手臂掛著的手鏈上,手鏈中央的白玉珠子開始震動,好像什麼力量壓不住了一般。
珠子在無形的力量下碎成齏粉,散落在風裡,然後清泉一樣的靈力包裹著清卿的身體,那種難受的重壓和窒息感被蓋下去,一股風吹過,吹開眼前的頭發,流光溫柔地繞在身側,保護著他。
趙容抓著清卿的肩膀,也被眼前這一幕震撼了。
良久,那股風慢慢退去,依依不舍地舔著清卿的衣角,藍色流光也縈繞手鏈,在中央化為一顆月白珠子,不時流轉。
清卿神色大變,突然抓著趙容的手臂顫抖道:“為什麼凡間的靈力這麼稀薄,修仙者呢?”
趙容身體僵了僵,
“若我沒猜錯……這世間,已沒有靈氣,也沒有修仙者了……而父皇,應該是這世上,最後隕落的一名修仙者。”
清卿身形晃了晃,又直起身來,長長的頭發垂下來,遮住兩邊,顯得格外安靜。
片刻,清卿又抬頭看了看太陽,日光刺目,他難耐地閉上了眼,低下頭,沒有看趙容,
“我知道了。”
趙容走近兩步,想說什麼,清卿隻是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離開,沿著宮牆往外走去。
其實說起來,請卿在皇宮是待了很久的,從趙逸即位,到如今的新皇帝,是過去了二十六年。他沿著熟悉的小道往外走,走過一座座宮殿和花園,立在太和宮前不動了。
一路上的侍衛圍上來卻不敢動作,宮裡突然出現的人向來是奇怪危險的,這個人氣質淡然,一襲白衣,翩然似仙,讓人生不出惡意。
趙容跟過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副模樣,不由眸光微閃,心中暗暗下定決心。趙容向來不喜宮人跟著,性情也喜怒無常,故而沒什麼人去觸他黴頭,他揮揮手,示意侍衛們退下。侍衛們對了對眼,想到這位新帝的脾氣,均收戈奉命在兩側。
清卿不管這麼多,隻是發著愣,雖說要遊遍山河,可真正走了出來,心裡卻是空落落的。不管是變遷的世間,還是不在的趙逸,都讓他無比煩惱,世人總說仙人忘憂,那沒有靈力的他,是否已經不算仙人。
這樣胡思亂想間,就走到了熟悉的地方。
趙容心裡也想著,靜立在一邊,不知盤算些什麼。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麼來,露出一個笑走近道:“仙人若不急著走,容有兩樣東西要物歸原主。”
清卿終於被點醒,將視線轉向他,
“什麼東西?”
趙容對清卿的反應很滿意,笑容更深,一張俊逸的臉顯出幾分乖張。
“仙人同我來便知。”
清卿不由皺了眉,趙容和趙逸長得很像,可是氣質天差地彆,除了第一次他認錯了,後麵就再也沒正眼看過他一眼。這兩個人雖然有著相似的五官輪廓,可是趙容顯得陰鬱乖張,明明是一張俊逸舒朗的臉,放在趙逸身上就是翩翩君子,目若朗星。
想到這,清卿心情又沉重幾分。一進屋就感到熟悉,那種恍若悵失的經年重逢感念出來,同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他不明白,他是怎麼了,是因為世間沒了靈氣,他才這般難受嗎?
手腕上係著的月白珠子發著熒光,提醒著他靈氣的存在,又像是一點一點拉著他的存在,讓他在這個沒有靈氣的世間借著靈珠存活下去,成為此間無雙的仙人。
清卿閉了眼,不想去想這些,
“東西呢?”
趙容看著仙人的背影,目光一沉,摸到書桌暗匣,拿出兩幅畫。
“這是父皇僅存的兩幅墨寶,還有一副遺失在外,鬥膽還璧歸趙,望仙人喜歡。”
清卿被畫卷吸引,手指輕輕扣上去,拉開係繩,展開圖畫,畫中是他。旁邊的題字是熟悉的筆墨,下有落款,君逸書,印著皇太子的章。
清卿手指一點一點拂過題字,回憶傾瀉而至。
那是他待在皇宮的第二年,那個時候趙逸說他皇位不穩,想要他留下來陪他,他本來要去大漠的,卻被少年人赤忱的眼神留下。
他想,趙逸陪他在山上待了這麼久,他一個人留在皇宮也會很孤單,就留了下來。
皇宮裡海棠很多,牡丹很多,梅花也有,很多很多花,他很喜歡,呆久了,卻開始想念羽化山上的桃林,成片落英紛飛,飄飄揚揚。
皇宮裡有很多花,甚至有百花園,但是沒有桃花林,他和趙逸說了,趙逸以為他想走,就哄著他說過些天就會有繁花成林的。清卿癟了癟嘴,他才不信,他知人間四季,趙逸就慣會哄他,他才不當真。
可是過了幾日,趙逸很高興地拉著興致不高的他出門,哄了好久才出去,清卿不想出門呢,又沒有什麼好玩的。趙逸抱著他,對上他的眼眸,認真道:“不騙你,你肯定會喜歡的。”
清卿半信半疑地走過去,就看到原來種著牡丹的院子栽滿了桃花,片片成林,落英繽紛,雲霞怒放,紅雨紛揚。他不知道為何幾日不見這裡就換了光彩,他不知道,也不在意,隻是看著眼前的場景很開心。
紛繁的桃花在枝頭搖曳,風拂過,吹落一地軟紅,眉目疏朗的年輕皇帝湊到他耳邊,輕笑道:“怎麼,沒騙你吧,這桃花紛飛,可比羽化山?”
視線回轉,清卿看完後就將兩幅畫合上,抬眼對上趙容充滿深意的眼神,
“你想要什麼?”
任何人不會無緣無故送禮和示好,這多半是他有求於你,或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這是趙逸教他的。
趙容沒想到清卿這麼直接,挑了挑眉,開口道:“既然仙人如此直接,那我也不客氣了,我想讓仙人教我修仙。”
“你不是皇帝嗎?我是要去皇宮外麵的。”清卿很詫異,他待在皇宮不離去就是因為趙逸不能走,而自己出不去。
趙容笑了笑,隨意道:“父皇治下的朝政如此穩當,少我不少。”
清卿奇怪地看著趙容,他真的是看不懂這個人,他不懂什麼朝政,隻知道皇帝是要留在皇宮批折子。
況且現在世上又沒有靈氣,怎麼修仙。
一想到這,那種煩悶的感覺又湧上心頭,清卿煩悶地扣了扣手,攥緊畫像。
“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