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正式落地以後,徐屏的康複就像坐上了火箭,沒有很久,他開始使用雙拐、單拐,乃至於不借助外力自行步行幾分鐘。
徐屏身邊配備了一大把專業康複師,虞珍珠經常湊到他們那裡去,嘰嘰咕咕的討論,回頭在徐屏身上改進。
儘管康複師都經驗豐富,但虞珍珠意外的也不弱……
不過,更多的還是在於徐屏本人。
複健隻會比靜養更磨人一百一千倍還不止,幾次徐屏從器械室出來,幾乎脫力,卻不肯坐回輪椅,挺著脊梁骨,高大的背影擋住光線,在走廊中緩緩前行。
虞珍珠悄然上前,走在離他兩三步的地方,勻速跟著。
兩人在背影被拉長,投在地麵,一長一短,溫柔綿長。
複健中間種種辛苦,徐屏從不抱怨,但他每每汗流浹背,眉頭緊皺的樣子都被人看在眼裡。
晚上藥浴泡腳時,護工會幫徐屏按摩肌肉,促進藥物的吸收,增強血液循環,這時肌肉的酸痛感從頂峰開始消散,徐屏也是肉體凡胎,忍耐不住,偶爾從唇齒間泄露出低沉的喘息。
這時他眼睫毛會微濕,眼珠子比平時更黑一些,臉頰緊繃,額上青筋凸起,血管跳動,有種不一樣的男人味。
……
手術後數周,徐屏恢複行走功能,不仔細看,走姿幾乎與常人無異。
一個晴天,他的幾名大學好友一起從海外飛回來看他,來者大多與他年齡相仿,氣質超出常人一大截。
因為路上時間沒有把控好,他們到病房的時候正好是中午,虞珍珠起太早,在裡麵沙發補覺。
徐屏比了個“噓”的手勢,帶他們出去外間。
好友剛才匆匆一瞥,不做他想,問了句:“妹妹什麼時候過來的?好久沒見她了。”
“女朋友,”徐屏說,“來這邊坐。”
好友眼睛瞪的比銅鈴大。
虞珍珠醒來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徐屏讓助理幫忙招待客人們去用餐。
虞珍珠揉揉眼睛,“誰來了?”
她睡的淩亂,徐屏隨手理了理她的頭發,“大學同學,已經去吃飯了。”
虞珍珠“哦”了一聲,迷迷糊糊的,看了一圈地,找到她不知道踢哪去的拖鞋,進了洗手間。
她洗了把臉出來,仔細瞅瞅,又揉了圈眼睛。
病房內外多了好幾人,她眼熟,知道那些是從金灘公館來的傭工們。
傭工們正在收拾行李,整理病房,一派忙碌景象。
這是乾什麼?
虞珍珠心生疑竇,扭頭出去看,於是見助理在護士台,和護士交流著出院事項。
這就出院啦?怎麼沒人跟她說。
虞珍珠疑惑之時,徐屏從身後走過來,好聽的男聲響在頭頂,“怎麼在這兒發呆?”
虞珍珠一把抓住他,“你要出院了?”
徐屏“嗯”了一聲,眼眸落在她淺淡緋紅的臉頰上,她睡醒後總是臉紅撲撲的,像喝醉的人,過很久才會消。
徐屏正式出院,不用再每天紮針吃藥,不用關在幾個不同功能的房間裡,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醫院草坪。
本來是件好事,但虞珍珠竟吐出一句:“彆吧。”
“嗯?”
虞珍珠疑心他是為了趕回去工作:“我瞅著你流年不利,今年格外倒黴,萬一再出事怎麼辦,還是完全好了再走吧。”
徐屏低眸瞧她:“不會。”
虞珍珠缺心眼:“上次你也這麼想吧?”
“……”
虞珍珠真的有這份擔心,所以故意噓噓他:“第三次手術可就糟糕了,年紀輕輕,瘸一條腿,老婆都討不到。”
彆人哪裡敢這麼和徐屏說話,但虞珍珠就敢,“到時候就算你長的這麼帥也沒用,就是個帥瘸子!”
“……”
“笑什麼,”虞珍珠茫然,“很嚴肅啊,有什麼好笑的!”
徐屏緊緊抿著唇,笑意爬上眼角。
他略抬下巴,示意後方。
虞珍珠轉頭看去,入眼,七八個人,簇擁著一位熟悉的老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以老人為首,都笑吟吟的看著她。
虞珍珠臨時得了社恐了。
徐屏不著痕跡的上前,將她擋在了身後,向幾人點頭:“外公,媽,舅舅。”
一行人是徐屏的外家親屬,特意來送他出院,中午安排了家宴。
陳老有陣子沒見虞珍珠,這一見,就聽她這番言論,也壓不住好笑的感覺。還得是人家小姑娘,口不擇言也覺得可愛。
他對外孫頷首,“恢複的不錯。”
“嗯。”
“珍珠出了不少力。”
“是。”
陳老走到二人麵前,和藹的拍拍虞珍珠,“不用擔心,這陣子我們把公館做了適應性改造,徐屏搬回去以後,也可以繼續康複,而且有你盯著他,他不會不顧身體亂來了。”
虞珍珠:“……”
她有點怕這老人家,她後來看了百度百科,知道人家身份了,回想自己剛開始大放厥詞,就覺得頭皮發麻。
但陳老格外溫和接地氣,還問她呢:“中午想吃什麼?
徐屏慢悠悠的接上來:“她想吃炒茄子。”
虞珍珠瞪大雙眼,震驚盯著他看。
他戴著銀邊眼鏡,滿臉平淡,身上已經換回平時的裝束,襯衫下肩膀平直,表情嚴謹克製,好像這話是他被什麼惡靈附體才說出來的一樣。
“…………”虞珍珠抬起腳,想踩他一腳,中途,悻悻然放棄。
徐屏在她後腰輕拍,聲音淡然,唯有抿起的唇角落了一點笑意,“走了,不鬨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院,院領導都來送行,幾輛黑色、銀色的汽車並排停著,他們等依次上車。
這陣仗不小,引來許多路人側目,遠處樹叢、灌木裡,似乎有記者在拍照。
幾人既不躲避,也不刻意,該如何還如何,泰然自若。
徐屏餘光瞥到鏡頭,腳步輕頓,與虞珍珠並肩,再抬手,擋在車門頂部。
虞珍珠彎腰進入車中,而他高大的體格擋在那兒,嚴嚴實實的蓋住了外界投來的所有視線。
虞珍珠上車之後,他才跟上。
黑色車門關閉,車平穩加速,穿過樹蔭,二人側影在車窗玻璃處一晃而過。
外人隻依稀看得見,徐屏向著身側女孩的方向,濃密的眼睫垂下,銀邊眼鏡落在鼻梁中,露出的一點眼神光很溫和。
這場家宴有陳、徐兩家的人在,陳家在醫院接徐屏,徐家等在飯店之中。
飯店環境非常好,滿牆落地窗,明亮開闊,大廳中有幾處工藝鏤空金屬屏風,綠植花卉擺放的位置也正好,飯店全部清場,隻有他們兩家人,周遭安靜,唯有音樂聲靜靜流淌。
經理幾人等在門口,滿麵笑容的為他們帶路。
包廂中,徐家人已在了。
這頓飯吃的很平和,相互寒暄,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長輩關心小輩學業,中年人談論三高和養生,一切都渾然天成,好像兩家之間的嫌隙並不存在,徐屏初次車禍後的紛爭也並未發生。
陳元英和母親陳章華也在席間,陳元英嘰嘰喳喳說自己在美國的趣事,拿著手機給其他人看自己的薩摩耶,也把氣氛活躍的剛剛好。
用餐後,徐屏將卡交給服務生,讓對方去劃賬,走廊上掛了整麵玻璃銅鏡,照的他肩寬腿長,西裝的每一處褶皺都剛剛好。
虞珍珠後腳跟出來,就看見徐屏和他母親陳章華說話。
陳章華還算關心吧,上半身傾向兒子,表情也親近,伸出左手,要去拍徐屏的上臂。
徐屏卻向後避,神色克製,搖了搖頭。
陳章華抿了抿唇,眉頭皺了一下。
虞珍珠發出了一些聲音,讓兩人都朝她看來,那種沉默凝滯的氣氛才算是被打破。
陳章華重新笑起來,說:“明天十點起飛,再下次回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你們要結婚時提前打一個電話給我,我好準備禮物。”
徐屏說:“費心了。”
“你說的哪裡的話,我自己兒子的事,當然要上心,”陳章華這般說著,牽著虞珍珠的手,輕輕拍了一拍。
這才算做完了全套,踩著高跟鞋走回包廂。
虞珍珠知道他們母子關係不好,此時再看徐屏,他紋絲不動,眼神追出去約莫一小段,立即收回,臉上沒有任何的波動。
“走吧,”走廊已空,他才說。
徐屏走了兩步,見虞珍珠沒有跟來,疑惑側頭。
虞珍珠立在原地,表情十分鄭重肅穆,一字一句:“既然你出院了,今天我必須再一次、重新的,和你說明一下。”
徐屏挑起半邊眉。
老調重彈,虞珍珠又說自己不是他女朋友。
她尋思現在徐屏腿也差不多好了,人也出院了,她這罪贖的差不多,兩人都應該回歸正常生活、正常關係,像今天陳徐兩家家宴這種場合,她一個外人就萬萬不可能再一次摻和了。
說清楚,以後好橋歸橋路歸路。
燈照著徐屏,光從頭頂泄下,眉骨隆起、下顎鋒利,他神情意味不明,抬手扯了扯領帶,喉頭和襯衫領之間鬆開一段距離。
接著,他走回一步,立在虞珍珠麵前。
他高大的身形將光全部擋住,虞珍珠麵前一片陰影,隻能看得見他的胸膛肩膀。
徐屏伸手過來,拉起她的手。
他手大、手指骨節微微凸起,手背的青筋也顯眼,將虞珍珠的手攥進手中,能完全包裹。
虞珍珠:“?”
不是敵不動我不動麼,敵方為何還來拽她。
徐屏拉起她,便直接往包廂方向走,虞珍珠沒有反應過來,還踉蹌了兩步,借著徐屏的胳膊才站穩。
徐屏懶懶說:“幾句場麵話,看把你嚇的。”
“………………”不是,怎麼還說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