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儀去了隔壁客房,沒洗澡,在大床上合衣躺了一會兒。
北歐的夜晚總是安靜得過分,寂然無聲的環境把她的知覺放大。
她隻覺得渾身的酸脹似乎更嚴重了。
不隻是胳膊疼,腿上的肌肉也疼。
已經很久沒有那麼嚴重了。
看起來心情也確實會影響到身體。
隔壁突然傳來一點響聲,隔著一層門也聽不真切,像是什麼東西掉地上了。
程嘉儀猛然站起來,怕季書言燒得迷迷糊糊的摔倒,就趕緊走出去,輕輕敲了下季書言的房門,沒動靜,猶豫一秒,她擰開了門。
房間裡亮著一盞小夜燈,季書言就躺在光亮處。斑駁的光影打在他的臉上,昏黃的光線暈染著他淺淡的輪廓,好看的像一幅畫。
床邊躺著一隻淺灰色瓷杯,旁邊有一灘水漬,看起來像是想要喝水,結果不小心將水灑了。
季書言蹙眉,眼睛閉著,看著很不舒服。
程嘉儀走過去,低頭,輕聲問:“你是想喝水嗎?”
季書言哼哼了兩聲。
程嘉儀將杯子撿了起來,幸好是木質地板,杯子倒是沒有摔壞。
她去樓下,將杯子重新刷乾淨,在燈下仔細檢查過沒有缺口,這才又拿熱水壺幫他倒了一杯水。
走進臥室,季書言已經睜開了眼睛,斜靠在床上看手機,見她進來了,掀了掀眼皮,很快又低頭,右手大拇指嘩啦嘩啦地劃著。
程嘉儀垂下眼眸,將杯子放在床頭櫃上,小聲叮囑一句:“有些燙,你等會兒再喝。”
說完又問:“你的拖把在哪兒?”
季書言抬眼看她,臉上沒什麼表情:“衛生間裡。”
程嘉儀去衛生間拿了拖把,幫他把地拖乾淨了,又忍不住說:“感冒了就不要一直玩手機了,好好休息吧。”
季書言這次倒是乖乖聽話了,把手機放在一邊,枕頭放平,眸光疏離,麵色平平地看著她。
程嘉儀把拖把放回去,站在床頭看他:“還有什麼事嗎?沒有的話你就休息吧。”
季書言伸出一根手指,輕揉了下眉骨,語氣很客氣,也很生疏:“沒事了,謝謝,明天……”
“什麼?”程嘉儀問他。
“明天早上林夕晚會過來。”他說完,那雙黑而深邃的眼眸專注地注視著她,像是在觀察她的表情。
程嘉儀愣怔片刻,乾笑一聲:“哦,知道了。”
她想,這是在趕客?
言下之意是,明天林夕晚會來,所以你可以走了?
或者其實是想說,你來乾嘛?
她深吸一口氣,為了掩飾住自己的魂不守舍,沒再說什麼,轉身匆匆走了。
季書言擰眉看著她的背影,果不其然,聽到林夕晚的名字時,她的反應有些異樣。
關上台燈,他在黑暗中睜著眼睛,佷久都沒有入睡。
第二天一早,程嘉儀洗漱好,站在主臥門口敲門。
敲了幾下沒反應,程嘉儀剛要直接推門進去,就聽樓下懶洋洋的聲音:“醒了?下來吃早餐。”
程嘉儀朝樓梯口走去,就見季書言已經換好了衣服,藍色牛仔褲,淺灰色毛衣,正站在樓下抬頭看她。
見她視線掃過來了,他勾勾唇角:“你這照顧病人的比病人起得還晚。”
程嘉儀輕咬下唇,低頭下樓去了。
餐桌上,早餐已經擺好。
居然有蒸包,程嘉儀挽起袖子,有點驚喜地問:“你哪兒買的?”
季書言坐在她對麵,漫不經心地說:“就市區的一家亞超。”
程嘉儀拿起一個包子,吃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
她吃得嘴裡鼓鼓的:“這是x牌的吧,我在亞超怎麼沒見過?要知道有這個賣我也不用每天早上吃麵包了。”
季書言看著她,突然伸手,幫她抹去嘴角粘的一點東西。
程嘉儀愣住了,用力咽下口中的食物,季書言卻並不看她,仿佛這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他是習慣了嗎?
程嘉儀記得,以前他倆在一起的時候,季書言也是這樣幫她擦嘴,可是都那麼多年了,季書言這個習慣肯定跟她已經沒關係了,所以這之後,季書言應該還有其他女朋友吧,是習慣了幫她這樣擦?
程嘉儀也覺得自己有些矯情,明明是她先提的分手,可是她實在忍不住胡思亂想。
正想著,季書言突然開口:“林夕晚不來了,他今天有事。”
“哦。”程嘉儀心不在焉地說著,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她還在琢磨季書言有沒有談過戀愛這件事。
季書言拿眼尾掃她,見她果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垂眸,目光落在那一屜包子上。
第一次在挪威看到那個熟悉的包裝袋,他無法抑製自己的心跳,在激動之餘,又有說不儘的悲傷。
那是程嘉儀最喜歡的。
曾經是。
不知道那麼多年過去了,她口味變沒變。
他買了很多,早餐經常吃,好像程嘉儀還陪在自己身邊一樣。
奇怪的是,在國內,他甚至不敢靠近超市的冷櫃區,看到這個包裝他就遠遠躲開。
程嘉儀吃完了早餐,呆愣愣坐在桌旁。
季書言慢條斯理地吃著,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
房間內很安靜,隻有季書言吃東西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他們之間,仿佛被某些東西填滿,束縛住他們的手腳,讓人無法呼吸。
程嘉儀歎口氣。
季書言冷笑一聲:“就這麼失望?”
“什麼?”程嘉儀幽幽轉頭,似乎沒有理解,“什麼失望?”
季言書後背倚在椅背上,姿態慵懶隨意:“你是因為什麼來的,我心知肚明,怎麼,沒有得償所願,所以不開心了?”
心知肚明?
程嘉儀心裡一驚。
所以季書言知道她的小心思?
那他怎麼還跟沒事人一樣?
怎麼能那麼淡定……
是因為對她根本就沒什麼想法了,所以即使知道她什麼心思,也通通無所謂?
那怎麼還能這麼心安理得地受她的照顧!
程嘉儀心中不太痛快,那股子久違的尖酸刻薄的勁頭又出來了:“知道我不開心還問!”
季書言心中翻江倒海,臉色卻是平平的,“因為不關我事啊。”
程嘉儀抬頭,剛要嗆他,卻撞進了他深邃的眼眸中。
他的眼中滿是她的影子。
像是一麵乾淨澄澈的鏡子。
也像是一片安靜的海。
她捋了捋額前的碎發,掩飾住內心的慌張,“是啊,不關你的事,那你還問。”
季書言嘴角微挑:“倒也不是完全沒關係,好歹是我前女友。”
片刻後,又補充道:“眼光還算不錯。”這話剛說完,心裡便湧上一股難言的酸澀。
程嘉儀停頓一瞬,誤解了他的意思。
她的目光落在他薄而完美的唇上。
記憶突然就飄遠了。
她想到了他們第一次接吻的時候。
那時候她剛剛高考完,在季書言店裡幫忙。
那天大概是午後一點,太陽毒辣辣地烘烤著大地,街上看不到幾個人的影子,連蟬鳴聲都輕了不少,頭頂上老式風扇呼呼扇著,程嘉儀穿細吊帶碎花連衣裙,季書言穿白t恤和淺藍牛仔短褲,兩個人坐在櫃台後邊昏昏欲睡。
程嘉儀說:“你打個盹吧,我看著店就行。”
季書言困得不行了,聽她這麼說,也沒再客氣,趴在櫃台上,側著頭睡著了。
程嘉儀看了會兒小說,一抬眼,就看到了他那張清俊美好的薄唇。
她盯著看了十秒。
在第十一秒的時候,像是被什麼東西蠱惑了,她低頭,吻了上去。
原本隻是想蜻蜓點水般輕吻一下,結果她才剛抬起頭,季書言就睜開了眼睛。
那一瞬間,兩個人放大的五官各自印在對方的眼眸中。
窗外的蟬鳴聲消失了,呼呼的風扇聲也沒了,讓人煩躁的熾熱不見了,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們兩個。
兩個人對視著,都沒有挪開眼睛。
然後,像是心有靈犀般,兩個人同時朝前湊,吻在了一起。
程嘉儀收回了思緒。
季書言已經很吃完了,正準備起身收拾桌子,程嘉儀也跟著站起來,想要幫忙,季書言聲音清清冷冷的:“不用。”
程嘉儀站在一邊,等他把桌麵收拾乾淨後,客氣地說:“我先走了。”
季書言的手停頓了一下,點點頭,沒看她:“好,路上小心。”
程嘉儀沒有多做停留,朝著門口走去。
推開門,一陣冷風吹來。
不過走到路上,又覺得溫度還算可以,今天是周末,她準備先坐火車回市區,再坐公交車去溜達溜達。
結果下了火車,她突然覺得逛街也沒什麼意思,乾脆拐進亞超買了些罐裝鹹菜,一瓶紅油酸筍一瓶老乾媽,一盒烏冬麵,一袋青菜,準備回去炒烏冬麵吃。
走路回去時還買了一盒壽司一杯奶茶,就又把炒烏冬麵安排在了晚上。
回家後,她收拾了下房間,看了會兒書,邊吃壽司邊看綜藝,奶茶還不錯,就是有些甜,69克朗。
她突然懷念起國內十幾塊錢一杯的奶茶了。
來這兒已經第三年了,她一次都沒回去過。
回去乾嘛呢,她沒什麼親人,除了好吃的,對國內也沒什麼可留戀的。
有時候她覺得在這兒挺好的,適合社恐,工作也不算累,每個人都是慢悠悠的,雖然讀博總會有些難熬,但是沒了很多無謂的社交,也讓她少了許多焦慮。
隻是她實在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兒遇到季書言。
想到季書言,她的心裡總是會有點酸酸漲漲的,說不清到底是怎麼了,有些期望,卻總覺得渺茫。
老實說,她的內心已經很久沒有起起伏伏過了,這些年她似乎沒有了情緒,像個空殼。
季書言的出現,倒是讓她重新像個鮮活的人了。
隻是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實在難受。
還不如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