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在城外,是一處溫泉莊子。昨兒賈赦才給的,占地頗大。
周圍俱是皇莊,又緊鄰著清虛觀。
賈璉先是帶著迎春去觀中拜見了張道士。
那張道士原先是賈代善的替身,與賈家向來親厚。
如今又被老聖人與新帝先後冊封,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
昨日,賈赦便派人來傳了話,請張道士照拂一二。
因今日迎春來了,一路俱是清淨。
賈璉當先去拜見了張道士:“老神仙,小子給老神仙請安。”
張道士是個隨和的,滿麵堆笑:“無量壽佛。二爺來了,快請上座。”
賈璉便鄭重將迎春拜托給張道士,求他照拂。
迎春忙上前拜見:“張爺爺安好。”
張道士同賈家的關係向來親厚,便是賈家這些小爺姑娘的寄名符兒,俱是張道士所製。
迎春等人也常跟著賈母來此處供奉,倒是不需太過避諱,因便直接上前拜見。
“二姑娘多禮了。”張道士打個稽首,“咱們受國公爺照拂,才有今日。便是府中不特意來說,照看二姑娘一二,也是咱們分內之事。二爺同老爺且放心便是。”
賈璉同迎春忙上前謝了,又陪著說了會子話,方才出來。
兄妹二人在觀中轉了轉,又捐些供養,方辭了張道士,往莊子上去了。
莊子是極好的位置,又極大。
便是同周圍的皇莊相比,都不算遜色。
迎春管家這麼長時間,從來不知道賈家竟還有這樣好的莊子。想來是賈赦的私房了。
賈赦幼時在先老太太膝下長大。先老太太溺愛孫子,生怕他受了委屈。臨去的時候,便將手中所有私產俱給了賈赦。便是賈代善也沒有分得一二。
因賈赦手中私產絕不下於府中公庫。
隻這般好的莊子卻依舊叫迎春震驚。
莊子雖在城外,但這裡多溫泉,地氣比旁的地方熱。如今外麵還是初春的景色,莊子裡已是鬱鬱蔥蔥了。
賈璉也沒來過,便趁機陪著迎春在莊子裡轉了一圈,心下豔羨。不說迎春,便是他這個做兒子的,也不知道賈赦手中竟有這樣好的莊子!
賈璉看一眼迎春,昨兒父親已經將地契給了二妹妹。以後,這莊子便是他這個妹子的了。
賈璉心中微微有些酸,他可從未得過老爺這般賞賜呢!
迎春被賈璉哀怨的眼神看著,心中一轉,便知道賈璉的心思。因便是一笑:“二哥哥可是覺著父親偏心?”
這卻是沒有!
賈璉伸手,替迎春擋住旁逸斜出的枝丫,聲音溫和:“妹妹這是什麼話!”
“男兒當誌在四方,如何就惦記父母手中的那些東西。況且,二妹妹孝順父母,我常年不進內院,老爺太太總是妹妹在儘孝。”
“這便不說了,便是你嫂子同你侄女,二妹妹也沒有少操心。如今二妹妹受了這樣的無妄之災,若是我手中有這樣的好東西,也儘給妹妹的。”
賈璉說的俱是實話。
他如今同王熙鳳和睦。王熙鳳也常同他說些內院的事情。
他們都是聰明人,大房如今能有這般境況,迎春出力絕不小。若不然,他們夫妻,如今正該在正院替二房鞍前馬後的跑腿呢。哪裡有如今的好日子!
況且,如今迎春避出來,也是為著府裡。
迎春深明大義,他們自然也要承她的情。
隻可憐賈璉沒有私產,又不好用王熙鳳的嫁妝,心中本就對迎春有愧。
迎春如此可人疼,賈璉哪裡會覺得賈赦偏心呢。
迎春笑一笑,“哥哥莫要覺得虧欠與我。若非父母親和哥哥嫂子的庇護,我哪裡能有如今呢。”
“況如今這樣的情勢,若在旁人家,早該將我送到廟裡做姑子了。老爺同哥哥心疼我,總覺著虧了我的,我哪裡不知。且我常日在府中,如今好容易能出來,我極開心的。”
賈璉見迎春果然沒有自怨自艾,心中隻當她小孩子,還沒開竅。隻他一個男子,也不便說,隻在心中要將迎春多疼一些。
賈璉想畢,便笑了笑,帶著她在莊子上轉了一圈,方回來安置。
迎春知道他心中所想,但迎春心中真覺得走出那四四方方的天地,心中暢快許多。
隻是這般心思,不便與旁人言說。因便斂了神思,隻去看莊子上秀麗景色,又看著賈璉安置下人。
莊子到底在城外,賈璉擔心迎春一個人住著害怕。
因著賈珍的事情,賈璉早已告假的。索性便命人在外院也收拾了一座院子,陪著迎春住了。
迎春倒是無所謂,賈璉既不放心,便也由著他。
迎春自己卻是常帶著丫頭們在莊子上轉悠。
她到底常年在府中的,如今便是看什麼都新奇。
見莊子上的莊稼果樹,也要過去看看。
莊子裡各種菜蔬莊稼儘有的,又極大,迎春倒是不覺得無聊。
每日隻同賈璉在一處吃了飯,便帶著丫頭婆子們滿山的徜徉踏青。
這日,迎春自熱湯中出來,臉被蒸的紅撲撲的。
司棋忙帶著人過來伺候茶水。
迎春慢慢喝了盞茶,方覺得好些。又緩了好一會子,才換了衣裳出來。
莊子上常日無事,迎春倒也不著急回去。
這莊子位置極好,便是不用刻意修繕,也風光逶迤,一步一景。
迎春便扶著司棋的手,信步而行。
才走了幾步,迎春望見不遠處還有一些低矮的屋舍,卻不像是住人的。
心中好奇,迎春便問司棋:“那邊是什麼?看著像是花房。”
司棋常年跟著迎春在府中伺候的,哪裡知道。
迎春問完也反應過來,左右她也無事,便往那邊走去,“咱們過去看看吧。”
這莊子極規整的,下麵伺候的也有規矩。司棋自是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便小心攙扶這過去。
到了近前,也不見有人,隻有零星的花卉和一些不認得的,似花似草的植被在裡麵種著。
迎春到底是閨閣小姐,不知稼穡之事。還以為是什麼新奇的花卉,便在駐足門口觀賞。
一個莊子上的婆子看見,便過來請安。
迎春叫了起,便問這些俱是什麼花。
那婆子順著迎春的手一看,便笑:“姑娘是尊貴人,哪裡認得這些!”
“這卻不是花,是為著留種子的菜蔬。”
見迎春一臉不解,便耐心解釋:“這裡是莊子上的暖房,咱們這邊地氣熱,冬日裡也能種出菜蔬來。因便蓋了著暖房,府裡冬天的菜蔬便是從這裡送進去的。”
“如今天暖和了,外麵的菜蔬也長起來了,這裡便不用了。隻留這些做種子的。”
迎春恍然大悟,又便拉著她問一些稼穡之事。
迎春閨閣小姐,問的雖可笑,但那婆子卻是一一耐心與她說了。
兩人正說的高興,便見繡橘匆匆過來,“姑娘原來竟再這裡。”
“何事?”
“二爺到後麵來了,說是要回府裡去。”
迎春看一眼司棋,司棋忙包了一盒點心給那婆子:“大娘帶回去甜甜嘴吧。我們姑娘喜歡聽大娘說話,大娘得了閒便來。”
那婆子忙接了點心,千恩萬謝的走了。
迎春才往回走,“出了什麼事?”
繡橘抿抿唇,“珍大爺醒了。”
迎春腳步一頓,“珍大哥哥身子如何?”
“如今隻是醒了,連說話都不利索呢。”
迎春方點點頭,命身後跟著的人,“我在外麵,不能在府中儘孝。你去將莊子上新鮮的瓜菜多多的裝上,一會子托了璉二哥哥帶回去,也是我們的一番心意。”
忙有人答應著去了,迎春才帶著人往前麵去。
來到前廳,賈璉已經等著了。
迎春忙快走兩步:“二哥哥。”
賈璉站起身,“妹妹,珍大哥哥醒了,我……”
迎春便笑:“這是好事,想來父親和二叔必有話吩咐。哥哥且放心去吧,我無事的。”
賈璉還是有些不放心,因沉吟一番,“前麵田平一家是父親留給你的。還有一些人,我都交代了,便叫田平總管著。妹妹若有個什麼事,便叫你身邊的丫頭去前麵說一聲便是。”
知道賈璉不放心,迎春便也不推脫,一一答應下來。
賈璉叮囑了許多,又細細在莊子上探查一番。見果真沒有什麼不妥,方略略放心。
迎春將丫頭們拿過來的瓜菜好生裝了,叫了婆子出去,交給跟著賈璉的小廝。方送了賈璉回去。
她如今再沒有什麼擔心的。賈珍再不安分,如今也隻能在府裡逞逞威風。再想去外麵招禍,卻是不能了。
且又秦可卿看著,也不怕他做出什麼事情來。
況且,賈珍這般行事,府中人俱知道的。
便是如今看著賈珍可憐,方不便說他。但他想要再作夭,也不能了。
迎春長出一口氣,方安下心來。每日愈發自在。
那日碰見的那個婆子是便在莊子裡伺候的,後來也進來請過幾回安。
莊子上的管事見迎春喜歡,又見她也算乾淨,便叫了她進裡麵伺候。
迎春聽她說話極有條理的,全不像是尋常莊戶人家的婦人,因便問她的來曆。
原來那婆子竟也是南邊的人!
隻因家中出了變故,家資一夕之間全沒了,唯一的女兒又被拐了去。她丈夫不是能抗事兒的,扔下她出了家。
她雖有娘家,但她一個婦人,又常常掛念女兒,不願再嫁。在娘家哪裡能順心?
前幾年她打聽得一星半點的消息,似乎女兒被賣到了京裡。她顧不得許多,便掙紮著一路乞討過來。
隻可惜她身體本就不好,一路上又缺衣少食的,到了這裡再起不來了。
若不是莊子上的人碰見,救她一命,她便熬不過去了。
她是個知恩的,倒是安穩在莊子上安置了下來。
本來主子來的少,便叫她跟著忙活,給她一口飯便也就是了。
如今迎春來住,管事的見她乾淨,又會說話的,便叫她在裡麵伺候著傳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