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邊府裡沒有個人看著,賈母心中記掛,便也不叫眾人在眼前伺候。
“蓉兒媳婦,你伺候著你太太回去吧。莫要叫你太太太過傷心。”
秦可卿忙答應了。
賈母方同尤氏說:“你莫擔心,回去好生照顧珍兒便是,旁的皆不需你操心。咱們兩家同氣連枝,這種時候,隻要有我在,便沒有人能逼你!”
尤氏滿麵淚痕,恭恭敬敬的帶著秦可卿向賈母叩首,方被秦可卿扶著回去了。
賈母方看向邢夫人,“你是個厚道的,很是不錯。”
邢夫人難得得賈母一個好臉,頓時有些無措。漲紅了臉,忙站起身。
賈母倒是沒有計較這些,隻道:“如今他們那邊顧不過來,本不該勞動你。但鳳哥兒如今身子重,便同二丫頭一同照看這邊。你便多去那邊看顧一二。”
這是應該的,邢夫人自然沒有二話。
見賈母麵色疲憊,忙同王熙鳳一同伺候著賈母歇了,方才退出來。
從賈母房中出來,王熙鳳便先伺候著邢夫人回去。
邢夫人攜了王熙鳳的手,“你二妹妹是個敦厚的性子。你們姑嫂一向相處的極好,這不用我多說,你也是知道的。”
王熙鳳忙點頭,“二妹妹再沒有不好的。”
邢夫人將王熙鳳的手攥的緊緊的,“她如今正議親的時候,甄太妃這般行事——你說,會不會……”
邢夫人是真心將迎春放在心上。
方才那宮嬤提起此事,邢夫人便暗道不好。
那忠順是個什麼樣的人,邢夫人縱使是內宅婦人,也知道一些風聲。
京中若有好些的小戲,便都要去忠順府中走一遭的。誰人不知!
她的迎兒那般乖順,如何能去那虎狼窩!
更莫說忠順王妃看著便不是好相與的。
便是忠順王妃是個好的,她好好的女兒,也不能去那府中填命!
邢夫人向來是個愛護小輩的。便是以前將元春送進去,她都覺得可惜。更遑論看著長大,又極孝順的迎春了!
隻是,甄太妃這般來了。
便是老太太和老爺不鬆口,迎兒的將來怕也是艱難了。
她看著王熙鳳,“迎兒一心敬你,你可能多為迎兒打算一二?”
王熙鳳麵露難色。
倒不是她不願,隻是如今甄太妃有了這個心思……便是賈家拒了,難保甄太妃不會放出消息,逼著賈家就範。
或者說,甄太妃為著忠順,一定會放出消息的。
便是賈家一心不願,迎春想尋一個尋常人家卻也是難了。
到底他們是皇家,在旁人看來還是迎春高攀了的。
除非……
“不行!你大姐姐進去一遭,出來是什麼樣子,你不是不知道。如何就要迎兒趟這趟渾水!”
可是,以二妹妹如今的年齡,若不如此,以後怕是難了。
邢夫人沉默許久,也知王熙鳳說的是實話。
邢夫人不說話,王熙鳳雖覺著疲累,卻不敢就走的。隻能咬牙在一旁伺候著。
半晌,邢夫人看見她麵色不好,才回過神來:“你身子重,且回去歇著吧。這不是一兩天的事情,是我著急了。”
王熙鳳見她沒鑽牛角尖,方鬆一口氣。
況這事確實不是她們能決定的,便也順著回去了。
這邊的事情,迎春很快便知道了。
她將丫頭都遣出去,自己在房中枯坐良久,儘力壓下心中的一絲激動。方來到邢夫人處說話。
邢夫人看見迎春逆著陽光進來,一身氣度溫婉。一步一步似是踏在人的心上。
眼前的人恍惚間竟與幾年前那個小小的身影重疊。
那時候,還一臉稚嫩的迎春也是這般小心翼翼的一步步過來。
向著自己行禮:“給太太請安,我這幾日學了新的針法,太太看著可喜歡……”
這麼些年,她同賈赦的身上,從未少了迎春的針線。便是得了什麼新奇的,也是巴巴兒的送過來。性子又極溫和體貼,對府中眾人也是事事周到。
這麼好的孩子,邢夫人便以為她能一生順遂。
再看著迎春行事,雖溫良,卻見事明白,邢夫人也漸漸放心。照這般下去,以後必有一份好光景的。
誰能料到,如今卻被推到這般境地!
邢夫人看著迎春行了禮,再忍不住。一把將迎春摟在懷裡,便痛哭出聲。
這段日子,邢夫人一直帶著迎春出去交際。又忙著整理田莊鋪子,木頭布料,便是盼著迎春有個好歸宿。
迎春皆看在眼裡。
雖心中有些旁的念頭,但邢夫人一腔慈心,迎春卻也不願掃興。
如今乍然有此變故,邢夫人一時難以接受也是有的。
因迎春也不掙紮,任由邢夫人摟著她發泄。
半晌,邢夫人漸漸止了哭聲,迎春方輕聲安撫她:“如此,我便能長長久久地陪著母親,母親難道不喜歡?”
邢夫人見迎春這般了,還要打起精神安慰她。越發將迎春疼到了骨子裡。
兩人在一處絮絮說了許多話,邢夫人才勉強有了些精神。
果然,不過幾日,外麵便沸沸揚揚的傳起了流言。
俱是賈家的姑娘有福。大姑娘做了王妃,二姑娘緊隨其後,也要做王爺的側妃了。可見賈家門第顯赫。
便有許多不明所以的小官兒,拿了帖子來投。
隻將賈赦同邢夫人氣的七竅生煙。
世人待女子素來嚴苛,有了這般傳言,迎春還如何去尋好人家?
有些迂腐人家,便是搭上女孩子一輩子,也要保全家中名聲的。
但賈家不是那樣的人家。
且甄太妃早著人打聽清楚了,那賈家二姑娘在家中頗為受寵。
賈恩侯夫妻也是心疼孩子的,向來將那二姑娘看的眼珠子一般。
如此,她就不信,賈家難道真會為著名聲,將疼了這些年的姑娘送出去青燈古佛!
那麼,不管賈家願不願意,為著姑娘的前程,也要同自己好生說話了。
甄太妃心中得意,便又遣了那嬤嬤來賈家說和。
隻要逼著賈家將姑娘嫁進來,兩家便合為一家。到時候,便是朝中叫囂的再厲害,也無濟於事。
隻可惜賈珍的妹子還太小,若不然,倒是賈珍的妹子更為合適些。
不過這位二姑娘她也不錯,又有些手段,倒是配得上忠順。
甄太妃想的是好,但她這般以勢逼人,賈家哪裡肯願意妥協!
況且又是這樣的節骨眼上。
自上次賈赦從宮中回來,這事已經在朝上公開奏議了。
賈珍還有著官身,都不由分說便打了。大庭廣眾之下,眾人都看見的,那些無權無勢的,更是人人自危。因多是官員彈劾忠順以平民憤的。
忠順受不住壓力,便稱病不出。
甄太妃溺愛孩子,便親自出手。
她自認把著了老聖人的脈,便也不急。
她這般行事,儘可以解老聖人的煩難。老聖人確實是默許的。
況忠順乃他看重的皇子,賈家能攀上忠順,竟也不算辱沒了他家!
然賈赦不是個糊塗的,又是真心疼愛孩子,自是不會被眼前的些許利益迷了眼睛。
更何況,賈赦已經暗自同新帝有了些許默契。
新帝暗暗給賈家鋪路,賈赦自不會去拆新帝的台。
因甄太妃再遣嬤嬤來賈府說和的時候,賈赦便將那嬤嬤趕了出去。
“我們家姑娘平常,高攀不上忠順王爺,娘娘且不用費心思了。”
那嬤嬤還要再說,賈赦才不願聽,“我賈赦的女兒,自不會與人做妾!定要堂堂正正的從正門迎進去的。便你們以正妃之位來迎,我家都還要考慮一二呢!”
這便是胡攪蠻纏了。
忠順王妃家世顯赫,又育有子女,如何能以正妃之禮來迎?
那嬤嬤便知賈家絕無將女兒嫁進來的意思了。
回去這般同甄太妃一說,甄太妃便也斷了這個心思。
隻她在宮中這些年,從無人忤逆。順風順水這些年,倒也養成了自尊自大的性子。
如今這般被賈家下了麵子,哪裡就能忍的下去!
況忠順又在旁邊拱火:“母親倒是將賈家看的中用,隻可惜這賈家卻沒將咱們母子放在眼裡。母親便不要白費心思了。”
“想來那王子騰說的沒錯,賈家早已同那位攪合在一起了。我原沒有做錯!”
“還不住口!若非你行事不謹慎,如何就到這般兩難的局麵?”甄太妃聽忠順越說越不著調,便輕斥一聲。
見他低了頭,甄太妃才坐下,用手緩緩撐著頭,擰了眉思索。
忠順方才所言不無道理。
甄太妃雖知道,賈家在老聖人心中分量不輕。
但賈家如今同賈代善那時候相比,確實是沒落了。
僅靠著老聖人的一些子信任,就這般囂張。便是甄家和忠順的臉麵,都不看在眼裡。
隻叫甄太妃恨得咬牙。
他們甄家雖與賈家是老親,以前也是甄家巴著賈家的。
但如今,甄家有後妃有皇子。
賈家呢?便是連個拿得出手的官職都沒有!
如今自己拉下臉麵,願意與他們交好,賈家竟還拿喬!可見從來沒將自己放在眼裡。
甄太妃本就不是好脾氣的,賈家不是看不上自家兒子,不願做妾嗎?
她倒要看看那賈家的姑娘還能說上什麼人家!
因甄太妃不過露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往常同賈家有往來的人家,即時就遠了賈家。
便是與邢夫人有些默契的人家,也不敢再同賈家接觸。
邢夫人無奈,隻抱著迎春流淚。
迎春卻並不如何傷心。
因斟酌著,將心中想法與邢夫人說了。
迎春這般懂事,邢夫人哪裡舍得。
但迎春所言卻是有理。
她說,“如今咱們家這樣的情況,我便是在府裡又能如何,不過是叫母親難受罷了。”
“況,如今珍大哥哥還躺在床上,正該咱們家齊心合力的時候。父親在朝中也是艱難,若是再為我操心,豈非是我太過不孝!”
“我如今避出去,父親才不用縮手縮腳。且我從未出去過,如今好容易有機會能出去看看。母親,我不委屈的。”
迎春這般懂事,卻是叫邢夫人更加難受。但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抱著迎春哭了一場,方勉強答應了。
拉著迎春叮囑了又叮囑,生怕迎春離了眼前便要受委屈。
賈赦雖也疼孩子,但他是男人,卻不好同邢夫人一般。隻輕咳一聲,便匆匆出去,“我去尋璉兒來。”
翌日,迎春便帶著一眾丫頭婆子上了馬車。由賈璉護送著,往城外的莊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