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看著手中的茶盞。這些年,雖有老聖人掣肘,但新提拔上來的小官小吏著實不少。
因這次的事情才發生,新帝便得了消息。
倒是叫了一聲巧。
前段日子,賈珍的種種行為,新帝俱是知曉的。心中暗罵他不安分,更是對勳貴厭惡。
若不是有老聖人同忠順在一旁虎視眈眈,他便要拿那賈珍開刀了。
誰知道,這才幾日,便出了這樣的事情。
新帝還特意叫了張書瑾說話,發現果真是他自己作孽,這才罷了。
隻歎賈家旁的不說,這運氣卻是極好。
新帝從一個小透明,短短幾年間,便在老聖人眼皮底下分走半壁江山。自然是最會抓機會的。
因賈赦將折子遞到老聖人這裡,新帝便知道了。暗讚一聲機靈,便暗示下麵的人上折子。
今日聽見賈赦已經在老聖人宮中了,便拿了折子過來。
總要叫老聖人有所顧忌,才不好息事寧人,將這事情按下去。
隻要鬨大了,不管老聖人如何處置,都是新帝的機會。
因新帝忙忙的過來遞折子,就是告訴老聖人,此事已經是滿朝皆知了,再不能悄悄按下去的。
他麵上帶著微微的笑意,心中盤算著這件事情……
老聖人豈能不知新帝的想法,隻恨忠順做事粗糙,叫人抓住了把柄!
老聖人半低著頭,心中煩躁,一時竟也無法下手!
若說老聖人尚且還能安坐,但後麵的甄太妃卻是坐不住了。
甄太妃入宮即是寵妃,後來誕下忠順,更得老聖人心意。
先皇後早逝,老聖人並未立繼後。
自甄太妃入宮幾年以後,便總理宮中事物,直至老聖人退位。
本以為就要這般沉寂下去了。
哪知老聖人又極愛忠順,常叫他來宮中說話。
甄太妃也極有臉麵。更是得了獨一份的恩典,便住在長壽宮的後殿,時常陪著老聖人。
他們一家三口,恍惚間,竟如尋常人家一般。
這般時候,再看身著皇袍的新帝,便覺得刺眼了起來。
更不要說,老聖人常將朝中之事交給忠順,這才縱得忠順母子兩人缺了分寸。
然這次的事情不同尋常。
賈家在老聖人心中的地位,忠順不知,甄太妃卻是一清二楚。
彆看她母親是老聖人的乳母,得了個奉聖夫人,亦常得老聖人眷顧。
但她當日進宮,卻是走的賈家的門路。
若不是賈家的姑娘無意入宮搏一搏這潑天的富貴,哪裡輪得到她來。
“平日常說叫他攏著賈家方是正理。他總是不聽,嫌著我煩。如今闖下這天大的禍事,可叫我如何做呢?”
甄太妃在房中來回的踱步,忽然看向在旁邊伺候的老嬤嬤:“你前兒不是在南安王府,見過賈家的姑娘了。你可是覺得不錯?”
那嬤嬤正是那日被甄太妃打發出去賀壽的。正遇見邢夫人帶著眾位姑娘們在南安太妃跟前說話。
這家人,往日裡主子常念叨的。
當時那個賈元春亦是叫主子暗歎可惜。還說若賈家還有旁的姑娘,竟也可以給了忠順的。
因那嬤嬤便上了心,正好碰見,便頗為注意。
隻當時忠順親王總是不願,主子也不想太過逼迫了他,因便沒有再說。
如今主子提起,那嬤嬤忙上前一步,恭聲回道:“賈家老太君的教養極好。那日賈家的夫人帶了三四位姑娘,都是好相貌,好風采。”
甄太妃便點頭,語氣急迫,“去請了賈家老太太進宮,我同她說話!”
不待那嬤嬤說什麼,她又搖頭:“不妥不妥。”
“這樣,還是你去!你出宮一趟,去榮府,將我的意思同他們說了。我兒願以側妃之位迎娶,兩家永結秦晉之好。”
“對,就是這樣!”甄太妃一拍手,便命那嬤嬤:“帶上等的禮,快去快去!”
那嬤嬤還有些猶豫,“老聖人那裡……”
甄太妃不是尋常內宅女子,伴了老聖人這麼些年,哪裡不知老聖人心意。
因並不擔心:“無事,你隻管去便是了。”
她們這邊的動靜傳到前麵,老聖人果然沒有說什麼。甚至略略舒展了眉頭:“此乃好事,便叫她去。”
因便叫了酒席,“恩侯這些年少進宮裡來。好容易今兒聚的這樣齊整,咱們便先不談那些不開心的。你這些年不在我跟前,便來同我喝兩杯。咱們爺兒們好生說說話!”
宮門深深,賈赦一個下臣自然是隨著老聖人安排。
忠順雖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如今既不是處罰他,便是有機會緩和。許是母妃做了什麼呢!
他對甄太妃極有信心,因也同意,“說來,我與賈將軍也是少見,才有了誤會。如今不若趁著這個機會說清楚也好。”
新帝臉色陰鬱一瞬,瞟了賈赦一眼,卻又平靜下來。
老聖人想的是好,但賈家,若有心息事寧人,便不會來宮中告狀了!
因也樂嗬嗬的奉承,並喚了賈赦入座:“恩侯且坐罷,今兒是家宴,咱們兄弟便陪著父皇吃頓便飯。恩侯不用拘著。”
他們說的好聽,但賈赦哪裡就敢入座,隻要在下麵伺候。
新皇看一眼老聖人,便過來把住賈赦的胳膊:“恩侯這是做什麼,朕與恩侯年少相識。恩侯風采端正,在朕心中便如兄長一般,很不該拘著。”
老聖人聞言也想起以前的事情,麵色黯淡一瞬,方緩了聲音,“確實該如此,你這小子,還不快來!”
賈赦無法,隻能告了罪,戰戰兢兢地在末位陪了。
心中也知必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隻他在宮中,身不由己,便是打探也不能。
賈家卻如新帝所想,並不會因此妥協。
那嬤嬤到榮府的時候,賈母等人還在寧府陪著尤氏。
門上的人忙過去請了賈母等人回來。
賈赦早晨才入了宮,這會子便有宮中人來傳話!
賈母思緒翻滾,卻不敢耽擱,忙攜著邢夫人等人過來。
因不知是不是宮中出事,便是尤氏同秦可卿也跟著過來了。隻留了姑娘們在東府幫襯著惜春。
眾人恭恭敬敬的將那嬤嬤迎進正堂,便聽那嬤嬤將甄太妃的意思說了。
賈家眾人麵麵相覷,尤氏更是啜泣出聲。
賈母沒有說話,隻看了邢夫人一眼。
邢夫人尚有些懵懂。
賈母眼神一厲,王熙鳳就在邢夫人身後伺候,忙暗暗拽了拽她的袖子。
邢夫人方回過神來。
見賈母正看過來,便戰戰兢兢地打量那嬤嬤一眼:“敢問尚宮,不知我家老爺如今……”
那嬤嬤便是一笑:“內眷之事,夫人便可以做主,竟是不用賈將軍操心。”
邢夫人還沒反應過來。賈母便知,這是賈赦不願,才要在後宅說話。
賈母到底是史家精心培養的嫡女,又是超品的國公夫人。
賈代善在朝中顯赫,賈母自然也極有臉麵。
雖說如今隻在家中含飴弄孫,但見識卻不同尋常。
因便笑著看那嬤嬤:“尚宮可是說笑了。這兒女婚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老爺乃是一家之主,再沒有繞過父母便定了的。尚宮見諒,我這媳婦最是個沒本事的,還要等她老爺回來才能商議。”
“老太君可是謙虛。”那嬤嬤便笑著奉承,“賈夫人便是不能做主,老太君高瞻遠矚,也是可以決定的。”
“貴府家風清正,我們娘娘一向便極喜歡的。那時便要求了貴府的大姑娘的,隻是不湊巧,才錯過了。”
“這不是,聽說貴府二姑娘快要及笄,我們娘娘便急急地派我來了。生怕再錯過了,那才叫遺憾呢。”
果然是急,才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若非賈珍之事,他們再不急的。
賈母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哎,老了老了,兒女之事我再不管的。隻憑他們去罷。”
說著便請那嬤嬤喝茶,“尚宮且嘗嘗,這是才進上的明前龍井。尚宮在宮中喝慣了的,倒是嘗嘗我這兒的可對不對味兒。”
那嬤嬤再旁敲側擊,賈母均不鬆口。
她無奈,也知賈母不願,隻能告退。
“如此,我便將此事回稟我家主子便是,便不打攪老太君休息了。”
聽她這話,賈母麵不改色,隻笑嗬嗬的送了她回去。
待她走了,賈母麵色才陰沉下來。
“她方才所說,你如何看?”
邢夫人不知其中的彎彎繞,但卻是心疼孩子的。因便急急站起身,“老太太,那忠順王爺不是良配啊。咱們家的孩子,可不能……”
賈母見她不算明白,卻是難得的一副慈母心腸,倒是沒有嫌她眼界不夠。隻叫她安生坐下,方對她解釋。
“如今你們都在這裡,便將我這話記好了。”
見眾人都嚴肅的看過來,賈母方鄭重道:“咱們家雖隻是中等人家,但在京中立足,卻要有些子剛性兒。”
“雖常教你們,待人要謙和有禮。但旁人欺到門上,卻也該有些風骨!珍兒這事,旁的不說,忠順刻意針對,已是肯定的了。他便再是皇族,我們也不能輕易了結。若不然,咱們家便再無一立足之地!”
賈母聲音端肅,“要知道,立身當知微知彰,知柔知剛①。故而,今日這事,莫說是側妃,便是以正妃來迎,咱們也不許答應。可知道了?”
邢夫人,尤氏帶頭,眾人皆起身行禮:“老太太教誨,我等謹記!”
賈母見她們果然都聽進去了,方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