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裡天長了,今日日頭好,迎春在樹蔭下懶懶的打著棋譜。
忽而將手中棋子拋下,“這幾日也不見四妹妹同蓉兒媳婦帶著孩子過來了,也沒聽說那邊府裡有什麼事兒呢。”
司棋便笑:“姑娘可是想著昌哥兒了?”
迎春便點頭:“那孩子生得好,又是個有福氣的。這些時日不見,卻真有些想了。”
昌哥兒生得好,又是這一輩頭一個孩子。
自他出生,王熙鳳暗自豔羨。
賀先生是極高明的,她身子早調理好了的,隻一直沒有懷上。旁人倒是沒說什麼,隻她暗自覺得對不住賈璉。
不看賈珍雖大幾歲,如今連孫子都有了,賈璉卻連個兒子也沒有。因越發稀罕昌哥兒,直看的如寶貝一樣。
秦可卿同她要好,也知她心病。因便常抱著昌哥兒來看她,叫昌哥兒在她床上玩耍,指望著給她帶一個小子。
不知是調理的得當,還是昌哥兒的緣故。不幾日,果真查出來身孕,如今已漸漸顯懷了。
王熙鳳雖有巧姐兒,但這一胎來的難得,卻依舊看的中用。
巧姐兒便是大姐兒,依舊是劉姥姥取的名字,認了乾姥姥的。
巧姐兒早已學會了走路,如今正是皮實的時候。
她生怕有個磕磕碰碰的,又不願平白拘束了孩子。
但迎春不忍她勞累,接手了管家的事情。她便將巧姐兒送到邢夫人處。
邢夫人膝下沒有孩子,迎春雖好,但到底不是小時候了。且又是個沉靜的性子,竟未能叫她享受的到兒孫繞膝的快樂。
但賈璉王熙鳳都是極靈巧的性子,巧姐兒被父母姑姑們教養的極好。性子竟是靈巧又古怪,隻將邢夫人逗得成日都是笑嗬嗬的。不過幾日,心裡眼裡隻有一個巧姐兒了。
兩人一老一小的,倒是常黏在一起說些什麼,倒是叫人看的好笑。
司棋也想著昌哥兒,因笑:“那姑娘可不能如願了。得有好些日子,四姑娘同小蓉大奶奶都不能過來了。”
迎春便看她:“這是為何?”
司棋便將這些日子東府的事情同迎春說了。
原來賈珍自覺身份不一樣了,雖不好同人說的,卻是請了京中世交家的年輕子弟來府中交際。
都是年輕人,鬨哄哄的。不幾日府中便徹夜的熱鬨起來,倒是叫人側目。
但賈政不知就裡,見他們成日比武射箭,還欣慰他們沒有墮了祖上遺風。竟叫寶玉賈蘭等人閒暇時候也過去跟著交際。
迎春卻是覺得心驚肉跳,“這事老爺可知道?”
“二老爺平日萬事不管的都知道了,老爺哪裡不知?”
賈赦確實知道。
開始還不當一回事,但見他們竟漸漸成了陣勢,心中就有些犯嘀咕。
隻不好冤了他,因便使了人去暗暗打探。
迎春便叫司棋,“你明兒……不,你一會子便回去,同你那表兄弟說說話……”
如今她表兄弟在賈珍身邊已經極有體麵了。司棋回去跑了一趟,不過兩三日,賈赦便叫了賈珍在書房說話。
迎春得到消息,才略略鬆了一口氣。
賈珍不是個穩妥的,迎春心中總是不安。
好在他還算聽話。被賈赦說過後,便也漸漸不再寧府聚眾,竟帶著親近的幾家公子去了安置尤家姐妹的小院開賭。
迎春知道了,心中愈發擔憂。
好在他總是不在寧府胡鬨了,惜春與秦可卿便又能常來這邊坐坐。迎春便常邀了秦可卿在一處說話。
這日,迎春便叫司棋:“你那表兄弟,如今也不小了。我觀他也不是個平庸的,總是跟著珍大哥哥做個小廝,豈非埋沒了他!不若叫他求了珍大哥哥,出去學些本領,到時候也好安排。”
司棋便是一怔,“姑娘?”
迎春垂下眼瞼:“你去問問他,可願意。”
“不用去問,他自然願意的。”
迎春看著旁邊的繡橘便笑:“瞧瞧,這才到哪裡,竟是能做了人家的主了!”
司棋便紅了臉:“姑娘何必取笑於我。不是我們背後說主子的不是,實在珍大爺這一出一出的,咱們看著實在害怕。”
迎春便點頭,“你去同他商議了,看他想做什麼,到時候我尋了四妹妹安置了便是。”
司棋紅著臉,囁喏半晌,到底還是開口:“不用問,他一直想做生意,隻沒有本錢。姑娘不若隨手將他安排進哪個鋪子,打個下手便是。”
迎春聞言便點頭,煞有介事的道:“既如此,便尋了鋪子將他安置進去。叫他好生學著,將來給你掙個掌櫃回來。”
司棋羞惱的嗔她一眼,一扭臉便走了。
迎春笑笑,也不計較她失禮,又看著旁邊的繡橘:“你也是一樣。咱們不是旁人,也不用你們非要到了年齡才能出去。你若有看上的,便來回了我。若真是個好的,也一樣放你出去。”
“姑娘慣會調理人!”繡橘也紅了臉,跺跺腳走了。
迎春笑了笑,也不說話,仰了頭,往後靠在藤椅上。
如今天氣漸漸熱了,但樹葉卻還沒有繁盛起來。陽光透過上麵的空隙,斑斑駁駁的落下來,打在她臉上。明明滅滅的,叫人看不清神色。
……
如今賈珍常日帶著親近世交人家的公子們,在尤家的小院聚眾玩樂,便不常回來。
東府男丁便隻有賈蓉賈薔。
他們如今受教於賈敬,自是同以往不同。
賈赦見他們上進,且年齡又合適便做主將西府這邊的名額讓給了賈薔。如今他們一道兒在黌門監上學。
他們得賈敬教導,又有秦可卿成日的督促,倒是自有一番風華。在學中倒是如魚得水。
但賈珍的事情,賈赦他們不知道是不知還不不願管,並無人過問。賈珍便更加過分,竟成日帶著人聚賭。
尤二姐那小院並不算大。
當時隻為著方便安置她們,隻在後麵就近尋了一處而已,前後也沒有那樣嚴謹。
那尤家姐妹本就不是那樣安分的性子。
二姐兒還算規矩,三姐兒卻不一樣了,硬是拉著尤二姐來前麵悄悄的看。
尤二姐向來便拗不過這個妹妹的,也擔心她出了什麼事,隻能跟著出來。
兩人偷偷趴在窗戶上往裡麵看,當下便紅了臉。隻見幾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在喝酒,旁邊伺候的皆是極清俊的小廝。
眾人嘴裡汙言穢語的,實不成個樣子。
三姐兒嘴裡悄聲罵著她們,身子卻不動。
尤二姐怕被人看見,死活拉了她進來。
兩人紅著臉,心撲通撲通的跳,半晌方相視一笑。
但尤二姐是個溫柔的性子,如今已被賈珍得了手,漸漸便覺得無味,便不將她放在眼裡了。又垂涎尤三姐這個玫瑰花兒可愛,便又往她身上使勁。
尤三姐卻不如二姐兒那般隨和兒①,哪裡會順著她,直叫他看的心癢卻又吃不著。
尤三姐當時攛掇二姐兒行事,也是看著賈珍是個能做主的,為著求一條出路。如今見了賈珍朝三暮四的,有沒有給二姐兒名分的意思,便又生了旁的心思。
趁著他們今日又在前麵吃酒,悄悄來尋尤二姐說話。
“本以為咱們能留在府裡,也算是終生有靠了。將來姐姐生個孩子,便是大姐姐也不懼的。”
“哪知他竟是個挨千刀的,如今並不將我們放在眼裡。如今是看著我,才這樣糊塗的過著。但到時候他沒了耐心,咱們卻真真是無路可走了。姐姐可有什麼主意?”
尤二姐垂淚:“我能有什麼主意?當時我就說咱們回去,你們偏要覺著姐夫是個好的。如今姐夫又不好了,可我如今已是他的人了,叫我又能如何呢?”
尤三姐咬牙:“姐姐糊塗!你如今妻不妻妾不妾的,人家哪裡就把你放下心裡呢?前兒那事姐姐已經忘了不成!”
尤二姐隻哭,“妹妹說的自是有理,可我又能怎麼辦呢。不過是看著大爺的臉色熬著罷了!”
尤三姐眼睛一轉,便靠在尤二姐耳邊悄聲道:“賈珍那個王八羔子在前院宴請的那些人,姐姐可有耳聞?”
尤二姐有些難堪,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尤三姐便道:“我聽下麵的人說,有一位家中極富貴的公子,還是如今九省統製的親外甥。姐姐可知不知道呢?”
尤二姐詫異的看她一眼:“妹妹是說薛公子?他家是皇商,卻是是極富貴的人家。她妹子如今正在宮中做女史呢,妹子看上他了?”
尤三姐將嘴一撇,“姐姐且說說那人怎麼樣呢?”
尤二姐俏臉一紅:“我哪裡能知道。不過聽說是極大方的,你那日不是見了!”
三姐兒便笑:“我聽說他還沒有妻室,咱們投奔了他起不比在這裡好?”
“原來妹妹看上了他,我便同大爺說說,不若給你們牽個線罷。”
尤三姐冷哼,“便是姐姐求死了他,他也不願牽線的。姐姐不信嗎?”
尤二姐想起賈珍的性子,也擰了眉頭,“那妹妹的意思呢?”
“我是說咱們一同去薛家!”
二姐忙捂住她的嘴,麵色煞白,“這話可不是能隨便說說的。”
“姐姐可怕什麼呢?”尤三姐一把拍開她的手,“那賈珍如今並不將姐姐放在眼中。姐姐若自去尋了出路,他怕是還要高興呢!”
尤二姐便不說話了。但她們姐妹自來在一處長大,相互誰不知道的。
尤三姐便悄悄湊過來,“姐姐隻說,可想不想正正經經的做人家娘子呢?”
哪裡就不想呢!
尤二姐低著頭不說話,半天才道:“妹妹說的簡單,哪裡就那樣……”
“你看看母親不就知道了?”
“母親那是因著父親不在了。如今大爺好好的,那薛公子再是如何,也隻是商戶人家的公子。我們可如何做呢?”
尤三姐見她心中活動了,便道:“姐姐若信我,隻等著便是。”
她們在這裡盤算著另尋出路,潘又安也找賈珍討情。
“你竟還有這樣的誌氣?”
潘又安躬著身子,一下子便紅了臉:“不敢欺瞞老爺,實在是人家家裡看不上一個小廝,我才……”
賈珍便笑:“哦,不知是誰家,我去替你說一句便是。”
潘又安恭敬行禮:“多謝老爺體恤。隻是她極厲害的,我想憑我自己叫她家認可的。”
賈珍便笑:“我竟不知道你還是個癡情的,既如此,你想做什麼,我給你安排個體麵的差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