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家母女三人自尤氏那裡回來,尤二姐軟弱,隻知垂淚。
尤老娘眼看著到手的富貴沒了,心中也不得勁。再想想尤二姐的婚事,母女二人隻在一處對坐著哭。
三姐兒年紀最小,卻最是有主意。她自己在一旁想了想,便坐在尤老娘身邊:“難道我們便就這樣回去嗎?”
尤二姐隻哭,尤老娘用帕子在臉上一抹,又擤了把鼻涕,“你不甘心又能如何?她如今是什麼人,難道還能任由我們拿捏不成!”
“隻可憐你姐姐命苦,本還想借著這府裡的勢,能叫那張家有個顧忌。也好另給你姐姐尋一個好姻緣,如今卻是沒有指望了。我苦命的女兒,這可如何是好……”
她哭了一會子,又想起來:“說起來,今日你們見了蓉哥兒是個什麼情景,我怎麼見著他竟像是惱了?”
尤老娘問起今日在園中之事,尤二姐越發哭的厲害。
到底尤老娘還在旁邊等著的,尤三姐隻能漲紅著臉忿忿的道:“提他做什麼?那是個沒有心的,我們竟是不用白費心思!”
原來,她們雖在二門上攔住了賈蓉。但賈蓉因昨日之事本就對她們有氣,自然沒有好臉色。
隻她們揣著心思來的,哪裡肯輕易放棄,隻能硬著頭皮纏住賈蓉說話。
哪知賈蓉半點不解風情,隻冷臉看著她們:“二姨三姨這是怎的了,可是不舒服?”
說著便喝罵跟著的小廝:“你還在那裡做什麼,竟有寶貝等著你去撿不成!沒看見長輩在這裡。還不趕緊扶住,好生送回去!”
這話可謂是半點情麵也不留。雖是也有意提點她們的身份,但也將不願沾染的意思表達了個淋漓儘致。
甚至叫羞惱的二姐三姐聽著,竟像是刻意羞辱了。
二姐三姐哪裡受過這樣的氣,待要說什麼。賈蓉卻一甩袖子,徑直進去了。
那小廝年紀不算小了,向來是跟著賈蓉在外麵行走的。
因也不進去,隻嬉皮笑臉的看著她們:“二姑娘三姑娘是哪裡不舒服,小的來送你們回去。”
三姐被賈蓉這般折辱,心氣不順,便一巴掌便甩過去,“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拉扯著我們!”
那小廝是賈蓉心腹,哪裡不知道賈蓉的意思。
且這姐妹二人自己不尊重,倒也由不得旁人看不起。因便意有所指:“二姑娘三姑娘這是怎的了。”
“這二門上奴才們進進出出的,二位姑娘在這裡等著,當咱們都是傻的不成。如何竟又說這話!”
他這話說的不堪,就連三姐都漲紅了臉。
見她們不說話了,那小廝方收了笑,“二位姑娘既然沒有這樣的意思,就不該在二門上晃悠,早早回去方是正理。若不然,這二門上人來人往的,有那不長眼的無意間衝撞了,可要去哪裡說理去。姑娘們可說我說的對不對呢?”
那小廝肅著一張臉,直直的問著她們。她們二人哪裡還站得住,隻能回去。
踉蹌著才走了幾步,便見已有一些婆子丫頭在旁邊看著了。
她們心中羞憤欲死,正要說些什麼。卻見旁邊一個丫頭上前一步,規矩行禮:“二位姑娘,我們太太請你們過去說話。”
她們待要不去,那丫頭哪容她們拒絕:“姑娘們可是不舒服,”說著便看旁邊的婆子們,“媽媽如何不知來扶一把,太太著急,可莫要再耽擱了。”
這話說的誅心,可見是將方才的事情全看在了眼裡。
隻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
不待她們姐妹說話,當下便有兩個婆子嬉笑著過來,“姑娘原諒則個,莫怪咱們失禮才是。”
說著便要拉扯她們。
那姐妹二人隻能過去:“不需,我們好得很!”
硬是咬著牙,頂著周圍各色的目光去了正院,卻又被尤氏一頓諷刺。
如今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裡,倒是還要感謝尤老娘一直帶著她們。從這家到那家的,竟也有些習慣了。
尤老娘長歎一聲:“是我欠考慮了。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家,最重名聲。你們雖與蓉哥兒年齡相當,卻到底差著輩兒。蓉哥兒想來也是有所顧忌。”
“隻如今惡了他們,卻是沒有法子了。”
尤三姐今日丟了這樣大的臉麵,哪裡能咽下這口氣,便道:“母親這話可是錯了。那賈蓉不中用,棄了便也罷了,這府裡又不是沒有旁人。”
尤老娘歎氣:“蓉哥兒都不成,薔哥兒更不用想了。他輕易不進來的,便是連一絲機會也沒有的。”
尤三姐冷哼一聲:“誰說那賈薔!”
她咬牙看向正院的方向:“她那般清高,看不起我們的出身,叫我如何咽的下這口氣!母親方才說的對,賈蓉賈薔都沒個狗膽。便是真跟了他們,難道竟要平白比她矮一輩!”
尤老娘一震,“你這是要……”
三姐仰頭:“我們生的這樣的人才,又都是尤家的姑娘,我就不信能比她差在了哪裡。她既不願認我們這妹子,我便非要同她比一比!”
尤老娘若有所思,尤二姐卻生了退意:“妹妹,咱們回去吧。今日這個樣子,再賴在這裡也是難堪,何必再招了人家的眼。”
尤三姐冷哼,“姐姐是怕了?”
看著尤二姐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知道她向來性子綿軟,但如今卻容不得她們退卻了。
前有狼後有虎,她們唯有拚上自己才有可能掙出一條路來!
“姐姐如何不想想,就這般回去,難道就能教人看得起了!”
見她還看不清,尤三姐一把拉住尤二姐的手腕:“姐姐,咱們生的這個樣子,在那破落人家就是招禍。這樣的世道,咱們唯有自己掙出一條路來!”
“姐姐不是不知道那張華的為人,難道姐姐認命委身於他,還能有好?那嗜賭之人什麼模樣,咱們沒有見過,但卻聽過不少。姐姐難道願意淪落到那般田地?”
嗜賭之人,癮上來了,賣妻賣女也是常有,尤二姐自然不願。但她父親當時定了那樣的人,如今卻是騎虎難下。隻能點了頭,應了尤三姐的主意。
尤老娘在旁邊看著兩個女兒說話,心中也是波瀾起伏。
她難道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意味著什麼嗎?
但正如三姐兒所言,已經是走投無路的時候了。
尤老娘本就不滿意那張家,自那探聽之人回來,更是絕了心思。如今做的這些也不過是要尋一條出路罷了。
若應了三姐兒的主意,在這府裡雖不算體麵,卻好歹有一樁富貴。
但出去了,體麵也沒有,富貴也沒有,甚至還要自家補貼那張華。她就不信,那樣不成器的東西,成了婚竟能變得上進?
二姐兒又不是什麼靈丹妙藥!
因尤老娘自己也豔羨這潑天的富貴,又是心疼女兒,便也同意了三姐兒的提議。
但尤氏明兒就要送她們回去的,那便要抓緊了。
“母親和妹妹說的好聽,怎知姐夫就願意呢?”
尤三姐冷哼一聲:“那賈蓉咱們不清楚,姐夫你還不清楚?這院中左一個姨娘,右一個通房,姐姐難道看不見?大姐姐容色一般,咱們來了這些天,你可見過姐夫去她房裡?”
這話沒錯,尤老娘也道:“你妹子說的不錯,你姐夫確是個有意趣的。”
尤二姐最是沒主意的,聽母親和妹子說的在理,她也隻能依著她們行事。
既已議定,尤老娘便親自去了二門上尋了個麵善的小廝。叫他覷著賈珍閒下來了,便請回來說話。又拿了錢,叫廚上晚間送一些好酒好菜過來。
先前的事情不是什麼光彩的,尤氏自然不許往外傳。
且到底有內外之分,裡麵的事情也不是那樣容易傳出來的。因而,大家也都看尤氏的麵子,對著尤老娘也算是恭敬,便都答應了。
這會子已是掌燈時分了,賈珍本就要到後麵來的。
那小廝便將尤老娘有請的事情說了。
她是長輩,賈珍麵上也算是客氣。因便轉了腳步,直接往尤家母女暫住的小院過來。
尤老娘見了賈珍,倒是極熱情,一張老臉笑的花兒一般:“姑爺過來了。我們打攪姑爺了。”
賈珍擺手,鼻子裡發出一聲哼笑:“無事,老太太尋我何事?”
尤老娘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來,扭捏半晌方道:“姑爺不若跟我到房中說話吧。”
賈珍倒是無所謂。
雖有男女大妨,但尤老娘這樣的年紀了,又是長輩。她既願意屈就,賈珍自然無所謂。
左右如今天雖然算是暖和了,晚間卻還是冷。
兩人便一前一後往房中而去。
賈珍方一進去,便見二姐三姐正在房中等著。
身上雖穿著家常的衣裳,頭麵卻是帶齊了一整套。化著精致的妝容,眼睛又哭得通紅。
賈珍本就是喜好顏色的,見著這般情景,心頭便是微微一動:“二姨三姨這是怎的了,可是被誰人衝撞了?”
二姐兒便向著賈珍福一禮,想要說什麼,卻又忍不住啜泣起來。
尤三姐便上前一步:“姐夫,如今姐姐遇到了一樁難事,想要求姐夫幫忙。不知姐夫可願搭把手?”
賈珍把眼睛在尤三姐臉上一溜,搓搓手指,方笑道:“三姨且先說說是何事?”
尤三姐便將張華的事情說了,“那樣的破落戶,姐姐怎能委身。求姐夫一句話,隻叫退了婚,我們姐妹便感激不儘。”
賈珍沉吟一番,“這倒不算什麼,隻是……”
見她們姐妹眼巴巴的看著,他方慢慢開口:“隻是此事乃先伯父所定,你們如今年齡也正合適。這張家雖落魄,但這要求卻也算合理。隻怕那樣人家出生的人,難纏的緊呐!”
他嘴裡說著不好辦,眼睛卻有意無意的在二姐兒身上打量。
尤家姐妹再是沒規矩,卻也還是個姑娘家。二姐兒如何能禁得住,便往後麵一縮。
賈珍見狀便玩味的勾了勾嘴角。
尤老娘親自安置了酒菜過來,見此忙上前一步。陪著笑:“姑爺,不是我們不知事,非要麻煩姑爺。實在是,那張華最不是個東西!便是不說二姐兒如何,隻說,若那張華知道有姑爺這樣的人才做連襟……怕不是要給府裡招禍哩!”
說著,便請了賈珍在主位坐了。
賈珍還要推辭,尤老娘便笑:“我身體不中用,正要出去散散的,便不吃了。”
因叫兩個女兒,“你們姐夫最是體恤憐下的,你們好生招呼著。也好叫你姐夫幫著將那張家之事了了。”
見她說著便出去了,賈珍笑了笑,便大馬金刀的在主位坐了。
尤二姐親端了一杯酒在手上:“姐夫。”
賈珍便在尤二姐手中接了,順便在尤二姐手上輕輕一碰。尤二姐當即便紅了臉,卻沒有躲開。賈珍便是一哂。
他飲儘了杯中酒,又給二姐兒滿上,方道:“二姨且與我好好說說,我明兒才好差人去找那張華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