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要安排差事,自有人出去傳話。
府裡各院中奴才都聯絡有親的,這會子聽見迎春終於鬆口,便都開始維恭迎春寬厚。迎春不過笑笑,並不接話。
那些丟了差事的人,這些日子本就常過來的。
隻迎春不發話,她們便有些坐不住了。
成日家或在外麵閒逛,或尋人說話。
這會子聽見迎春要安排差事,便都忙忙的過來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外麵便圍了烏壓壓的一圈。
迎春勾了勾嘴角,順手取了邊上采買上來支銀子的賬簿,指著上麵的一項,便問下麵的管事娘子:“不知這二十兩的銀子是咱們多長時間的菜蔬?”
下麵的一個婆子便笑:“姑娘不知道,如今天氣還熱,菜蔬這些東西都存不住的,這隻是一日的。”
迎春點頭,抿了一口茶:“前兒我聽說那時二嫂子周濟了劉姥姥二十兩的銀子,那日劉姥姥就帶了幾大框極好的菜蔬來。咱們這些人便吃了兩三天的,可見劉姥姥竟是吃了虧了?”
能做到管事娘子的哪個不是人精兒,當即便微微變了臉色,訕笑著道:“姑娘說笑了。”
迎春便緊著問:“可是哪裡不對?”
那婆子便道:“咱們這二十兩裡麵有肉有菜有蛋,咱們這些人吃的。那位劉姥姥帶的瓜菜是好,隻是專供主子們,咱們哪裡敢沾染?”
迎春略微點點頭:“原是如此。”
又看著外麵圍著的一圈人揚聲問:“可是這樣?”
這些人都是府裡做老了的,便道:“正是府裡的舊例。”
迎春頷首,才微微蹙眉看著外麵的一圈人,“你們這都是來尋差事的?”
那些人忙上前一步回話,“正是,咱們如今沒有差事,便是家中吃飯都艱難,還望姑娘看看我們罷。”
迎春蹙著眉頭:“你們這些人竟都被三妹妹裁了,這是為何?”
那些人支支吾吾的,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迎春便道:“我看你們都是咱們家家生的,如今沒了差事,確實艱難……”
下麵的人忙道:“姑娘仁慈!”
迎春擺擺手,“隻是,咱們這邊本也有這些人的。我便是要安排你們也有限,你們……”
下麵的人看了看堂中等著回事兒的人,也沒了話。
是啊,迎春便再是個麵團兒的性子,她又不傻,哪裡能要這麼些管事的呢。不過這能在她們隻見挑出幾個而已。
因不少人看著旁邊的人,眼神便有了變化!
迎春卻不管她們心裡如何想的,隻道:“這樣,你們便說說你們擅長什麼,我便先撿了好的來安排。旁的,等以後有哪裡空出來了再安排便是。”
迎春這話一出,下麵等著的便忙不迭的說起自己的本事,生怕被彆人搶了先。
一時竟亂糟糟的。
迎春微微擰眉,司棋便站出來,揚聲道:“鬨哄哄的誰能聽得見,你們一個一個說。”
她看了看,便指了最前麵的一個,“你先說,”又看旁人,“等她說完了,你們有誰覺得比她強的,或是她說的不對的,再依次說來。”
那婆子姓柳,正是以前大廚房的一個小管事。
她先得意的瞟一眼其他人,方朗聲回道:“回姑娘的話,我以前是灶上的,單管姑娘們的飯食。我做的一道鵝掌曾得過姑娘誇的。”
聽她這話,迎春也記起以前確實有一道鵝掌糟的極好,便點點頭。
她後麵的一位頗為富態的婆子見迎春點頭,便有些急了。
忙上前一步,擠開那柳家的,爭著道:“姑娘,她隻會那一道菜,旁的俱是一般。我們灶上我的手藝最好,紅案白案都極熟的。”
迎春看她一眼,覺得有些麵熟。
因也點頭:“我記得你的,你是張媽媽。”
那婆子便笑著躬身:“姑娘好記性!”
不待她再多說,便有旁人道:“姑娘看看我,我是……”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迎春隻在上麵隻聽著。不時的點頭,卻不說話。
下麵的人俱要爭著一個位置的,自然拿出渾身的解數。隻求先安置了自己。
她們在下麵越說越激動,爭爭搶搶的,便有些沒了理智。
忽有一聲音道:“你手藝好又如何!”
“姑娘,她最是貪財,以往姑娘們想要個什麼菜的。本不值什麼,便是她非說難弄,總要姑娘們拿了銀子來才行!”
那人自然不甘示弱,便嗆回去,“那是姑娘們看我做得好,賞下來的。你這般眼紅,怎的不說你以前在采買上貪了多少……”
這般攀咬起來,便不一樣了。
但這會子眾人都激動起來。
有那清醒的,看著迎春變了臉色,還想著提醒她們一二。但很快便被旁人叫破了私情,竟也加入進來。
她們這會子沒了理智,說著說著,竟攀到大房這邊正當差的人身上。
裡麵等著額回話的,聽見她們竟咬到自家身上,哪裡還站得住!
也不看戲了,竟也加到她們裡麵,相互指摘起來……
迎春隻看著她們,麵色陰沉,卻不叫停。
不知何時,邢夫人同王熙鳳竟也在外麵等著了。
但眾人群情激奮,不知是誰先動的手,一時竟廝打在一處。
迎春在上麵冷眼看著,見眾人已經帶了傷,才朝司棋使了眼色。
立時便有粗壯的婆子過來強行將她們分開,眾人這才慢慢冷靜。
反應過來方才的事情,再站不住,一個接一個的跪了一地。
迎春冷笑一聲:“好,真真是極好。竟當我們都是死的。這府裡竟成了你們的私庫了!”
不待眾人求情,迎春便極快的點了幾個最可惡的出來,“去,壓著她們去尋老爺,叫她們好生對對賬。”
見還有人想說話,便看著剩下的人:“方才那幾個最是可惡,不知我點的對不對,若看錯了誰,你們儘可以說出來。”
這誰敢說,說出來定要又旁人頂上的,誰又願意被抄家!
況迎春並沒有指錯,她們那幾個在府中得的好處可不是旁人能比的。因便異口同聲的道:“姑娘明白,就是她們。”
那幾個人平日最有體麵的。
這會子被壓住,看著平日上趕著奉承的人共同指認。目眥俱裂,恨不得生吞了她們。
也不求饒了,便又朝著上麵的迎春喊:“姑娘,我們貪了府裡的財物,我們並不敢分辨。隻是,柳家的,鄭家的……她們也是一樣的貪了。姑娘隻拿我們,我們卻是不服!”
或是平日有仇的,或是真的貪的多的,竟是又點出一串來。
迎春一樣叫捆了,方道:“你們都是府中幾輩子的老人了。老太太太太信任你們,叫你們管著各處,你們竟這般叫人寒心!”
她看著捆著的人:“這些人貪汙數額巨大,帶出去問問老爺。”又指著剩下的人,“你們也回去罷,手裡的差事先放一放。待我同太太商議了,再叫你們說話。”
說完便揮揮手,叫他們退下。
邢夫人看著她沒事,待眾人都散了,方才過來。
她在迎春背上一拍:“你可知道,方才一個不好,便是要出事的。你這孩子如今怎的這樣膽大!”
說著便看跟著過來的王熙鳳:“都是你二嫂子教得好!”
迎春忙扶住邢夫人:“我自己做事魯莽,太太如何能怪得著二嫂子。”
邢夫人冷哼一聲,“接下來你待要如何?”
迎春便搖著邢夫人的手臂,“方才那些人實在可惡,我想著父親必是不能叫他們回來了。但剩下的這些,並非真的沒有心思,隻是沒有能力罷了。我不知道了,還要母親和嫂子幫著善後才好。”
邢夫人見她還算知曉分寸,便點點迎春的額頭:“先前什麼都敢做,這會子倒是知道找我們了……”
王熙鳳跟在後麵,看著迎春二人說話,若有所思。
是的,迎春雖不耐煩府中這些奴才,但她到底隻是姑娘。裁了這些人,府中還是要用人的,以後該如何治理?還要邢夫人同王熙鳳拿主意。
便是各處人等還是要他們商議著來。
這便是迎春有分寸的地方了。
不然,迎春便是如今安排的再好,到時候她不在府裡了。為著一些個權力,她們又要重新在各處抽調安插人手,到時候迎春付出的這些心血豈非白費!
迎春看的明白,如今便將這事情交給她們自己去做。到時候,才沒有後顧之憂。
左不過迎春今日這般裁了這樣一大批人,今後隻要迎春在府裡,不管是誰的人也不敢再她麵前弄鬼兒。
邢夫人見迎春清明,倒是暗自點頭。
對著王熙鳳道:“你教的你妹子這般厲害,她這爛攤子便是你去收拾吧!”
王熙鳳忙應了,知道這是邢夫人給她臉麵,心中感慨,以往竟是好賴不分了!
她倒也投桃報李,將府中剩下的人挑挑揀揀,一半是自己的人,還有一半便安置了邢夫人的人。
兩廂裡相互牽製,倒是極為井井有條起來。
便是正院那邊當差的人,聽說了東院的事情,也一下子警醒起來。
她們那邊的管事本就是才換上去的,自然還算乾淨。本來也有些小心思的,如今再不敢了,隻兢兢業業的做事。
整個榮府倒是一下子有了個新麵貌!
府中沒有傻的,剩下的事情迎春自然不用再操心。
她隻將先前叫玉柱兒打探的各種市價,詳細的列了單子交給王熙鳳,叫她心中有數,便再不管了。每日隻同林黛玉她們一同上學。
誰知這日上課的時候,探春便道:“二姐姐平日不顯,這一出手,竟直接將咱們府裡翻了個個兒,可見二姐姐平日藏拙呢?”
這話可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