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王夫人被關進小佛堂,賈府後院徹底大洗牌。府裡的奴才們平日明爭暗鬥的,如今自也有一番重整!
府中的奴才向來厲害,便是稍弱一些的主子們尚且不被他們放在眼中,更何況如今這般形勢呢。
不過王夫人是主子,占著身份上的便宜,隻要不出佛堂,倒也無事。但是平日仗著她的勢在府中拿大的那些人卻是遭了殃。
不過幾日,便被擠兌的在府中站不住腳了。
尤其是周瑞家的,她是王夫人陪房,平日又不是個會與人為善的。如今彆說是差事了,便是她那小院如今都住不得了,舉家搬到了後麵的廡房同人擠著!
她自己平日做事張揚,如今沒了靠山,也怕被人拿住了再出事,因平日隻縮在房中不敢出來。
如今二房的家事皆由李紈帶著探春總理。
李紈是個菩薩,慣是溫和的,下麵的人便不很怕她。
但探春卻是厲害的。
那些人原看看她一個姑娘,欺她臉皮薄。卻被她抓住要害,狠狠整治了一頓。這才知道她的厲害。
賈母本還不放心的,見探春三下五除二的便收服了下麵,心中暗暗點頭。於是便直接將事情全部交由探春主理,李紈竟成了個副手。
然而,這府裡的奴才向來是“一顆體麵心,兩隻富貴眼”①。
二房如今勢弱,他們自然便起了旁的心思。便是出了個強勢的探春,但她一個姑娘,不過是仗著賈母罷了。不過幾年,總要出門子的,又能頂什麼事呢。
且探春不是個愛麵子鋪張的,一上任便雷厲風行的裁了許多不必要的支出。眾人沒了油水,越發不願在二房了。
他們好似才突然驚覺大房才該是襲爵人,便一個個又爭相來大房奉承。
他們原還有些怵王熙鳳這個奶奶,隻叫人暗暗打探。但見了王熙鳳如今隻在房中將養,輕易不管事。隻迎春一個姑娘管著大房大小事情,竟是沒了顧忌。
府裡誰不知道,二姑娘從來便是個麵團兒一樣的性子,便是自己房中的奶娘都彈壓不住的。
如今在這邊管家,他們雖不常過來,但府中盤根錯節。誰不知道,二姑娘一向便是個寬厚的,因越發往大房來的勤了。
迎春將這些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隻按部就班的做她的事情。
眾人見了,越發在心裡活動開了。
就有膽大的拿了東西來尋邢夫人和迎春身邊的人說話。
迎春並不拘著身邊的人,但她們哪裡能不知道好歹。因若有時間便見見,也不應承她們什麼。她們說,司棋她們便聽著,末了便好生送出去。
便是他們那些人想要來同迎春請安,迎春也偶爾見見,笑眯眯的應付了過去。
她們摸不準迎春的意思,有那自覺有些身份的便來試探:“如今這邊主子多了,若有做不過來的,姑娘喊一聲,我們便來搭把手。”
繡橘她們便笑:“大娘這是說的哪裡的話。咱們府裡這麼些人呢。大娘身上有著差事,我們哪裡好意思麻煩大娘呢。隨便找個閒人也就是了。”
不過平常一句話。但他們心中有旁的心思的,便盤算開了。隻以為迎春不願同三姑娘她們撕破臉,才不好應承他們的。
因身上的差事便開始懈怠,便是探春使人來問,竟還嫌著事情多了。
探春如何不知道她們的心思,便狠狠的裁了許多人。隻留了一些老實的,重新安排了,剩下的便都換了。
這些人要得便是這個結果,倒是順利的接受了。因又往大房這邊尋差事。
但幾日過去了,總是沒個結果。這些人便有些急了,更加走動的頻繁了,便是早已在家養老的王嬤嬤家都門庭若市。
王嬤嬤早得了迎春的話的,自不敢應承他們什麼。
她兒子玉柱兒因著迎春的緣故,早被安排了極好的差事,也沒什麼放不下的,自是悠閒。
隻是找她的人多了,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想法,便來迎春這裡說話。
迎春給她讓了坐,她便將事情說了。末了便道:“老婆子愚鈍,不知姑娘是如何想的。隻擔心這些人如今沒了差事,姑娘又不理會他們,隻怕到時候再叫姑娘難做。”
迎春安撫她,“媽媽放心便是,我心中有數。媽媽若不耐煩應酬她們,便閉門謝客也使得的。”
“我前兒托我那兄弟的辦差事如何了?”看著王嬤嬤應了,迎春便又問。
王嬤嬤便笑:“姑娘想要什麼,便叫他給姑娘尋來便是,何苦那般費事!”
“我卻不是要什麼,隻叫他好生記了給我,我到時候要用的。”
王嬤嬤忙點頭,“我看著他的,必不叫他偷懶。隻是……”王嬤嬤看一眼迎春,還是道,“外頭的事情本不是姑娘該打聽的,姑娘……”
迎春自然知道她擔心什麼,便笑著給她寬心,“媽媽不用擔心,我叫他打聽那些卻是有用,不會生了旁的心思。”
王嬤嬤見迎春清明,這才罷了。
府中這麼亂哄哄的,迎春心中卻是自有章程,隻要等個合適的時機。
她不著急,王熙鳳看著這樣卻是坐不住,便來尋邢夫人說話。
邢夫人哪裡不知王熙鳳的擔心,卻還是安撫她:“迎兒少年意氣,敢想敢乾是好事。我知你同她好,憂心她辦差了。”
“隻是你總是這樣拘著她,許是將孩子養的呆板了。她既有心思,便叫她去做。再不濟還有我們呢,在後麵看著便是。左右咱們府裡這些二層主子們也太過了些,也該叫他們有個懼怕。”
“好孩子,你便好好養著便是,我看著她的。”
王熙鳳無法,隻能又揣著心思回去。
如今平兒做了姨娘,早就自己在後麵住著了。王熙鳳念著她的好,隻叫她每日煎藥調理身子便是,倒是從不難為她。
平兒也知道王熙鳳的性子,輕易也不往前麵來。
因如今夫妻二人同榻而臥,也不叫人伺候,隻細細的說話。王熙鳳便將白日邢夫人的話說與賈璉聽。
“二妹妹倒是個有福氣的,得太太這般掏心掏肺的看待,便是親生的也不差什麼了。”
賈璉便笑:“你說太太疼二妹妹,我卻看著太太更疼你一些呢。”
見王熙鳳不解,賈璉便道:“你想啊,到時候二妹妹失了手,彈壓不住下邊的奴才。我看太太如今是不耐煩管這些的,豈不正是你的機會!”
王熙鳳嗔他一眼:“人家替你妹子提心吊膽的,你倒看笑話。”
賈璉道:“我看什麼笑話,左右你們如今好的跟一個人似的,你還能看著她難做不成!我隻不說罷了,你當我什麼不知道?”
王熙鳳輕哼一聲:“哪有你這般潑人冷水的!左一個辦不好,右一個失了手。二妹妹難道竟是個拙的不成?”
賈璉朗聲笑道:“咱們家的姑娘哪裡有笨的呢。隻是府裡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盤根錯節,便是老爺都不敢輕易沾手。二妹妹再是聰慧,到底是個姑娘,哪裡就能盤算清楚了。”
王熙鳳冷哼:“你也太小瞧了人,我看著二妹妹定能將這些人調理明白!”
賈璉輕笑一聲,明擺著不信。
王熙鳳性子上來,半坐起身:“你不信?若二妹妹真能把那些人盤順了,你待如何?”
賈璉伸手拉她,“若二妹妹真做得好,你以後豈不是更輕鬆?你們姑嫂情深,我倒成了個壞人。”
王熙鳳扭過身去,沒說話。
賈璉順手拈起王熙鳳的一縷頭發在手裡繞啊繞的,轉身趴在她耳邊輕笑:“若二妹妹真能做成,說明咱們二奶奶竟是個慧眼識英雄的紅拂女。我以後便都聽二奶奶的如何?”
“這會子,咱們還是……”
他們這邊春宵帳暖,京城郊外一處莊子上卻有人正說起他們。
前兩年收成不好,靠天吃飯的莊稼人隻有賣兒賣女,才勉強換一口糧食吃。但有人家中有好親戚,不過走了一趟,便帶了許多銀錢回來。這不竟也好好的過來了。
今年雨水充沛,旁的不說,瓜菜卻是長勢極好。
他們卻是有心,便拾掇了地裡嫩嫩的頭茬的尖兒,想著往城裡走一趟。
這些東西雖甚不值錢,好歹是一片心意,也是他們知恩的意思。不枉當時那位奶奶那般熱情的幫了他們。
因一家子人便早早的弄了許多瓜菜。還是由家中老人帶著小孫子,天不亮便往寧榮街而來。
卻正是前年來打秋風,被王熙鳳周濟了二十兩銀子的劉姥姥祖孫。
前年來過一次,劉姥姥這次心中便有了數,直直往以前來過的,周瑞的院子裡去了。
哪知今日過去,周瑞那小院早已換了旁人。不待她說話,便將她趕了出來,她隻能又到門上求告。
“還望大爺們通報一聲兒,我前年來過的。今兒是自家種的鮮菜下來了,來給太太奶奶們送些嘗嘗鮮的。”
那門上那個的人卻裝個沒聽見,竟是不理。
劉姥姥無法,又作個大揖:“大爺們不方便,我也不難為大爺們。隻有一位周瑞周大爺,不知他家如今搬到哪裡了,我尋他說話。”
那門上的人聽她說起周瑞,倒是看她一眼,“可是跟著二太太來咱們家的周瑞?”
劉姥姥見他願意說話了,忙道:“正是,還望大爺指個路便是。”
那門上的人聽了,便嗤一聲,“你來晚了,他早被打出去了。”
劉姥姥一怔,雖不知緣由,卻不敢多打聽。
又行禮乞道:“那大爺可能往二太太或是二奶奶跟前通報一聲,就說是前年來過的劉姥姥。”
那門上的人打量她一身粗布衣裳,便輕哼一聲,轉過頭去與旁人說話。再不理她了。
她急的無法,還是一個年齡稍大的好心告訴她:“二太太如今不管事,隻在佛堂念經,與你報了也是無用。我看你這麼大年紀也不容易,且回去吧。”
劉姥姥無奈,也知今日是進不去了,便指著地上的兩大框鮮菜,“這是我自家地裡現摘的頭茬的新鮮瓜菜,不值什麼,幾位大爺便分了罷。”
說完便拉了板兒就走。
才走出去兩步,便聽得後麵傳來一聲:“這是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