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趕緊把酒收了起來,換了一盞靜心凝神的甘露給他,擔憂地問:“沉淵兄,你沒事吧?”
“我……沒事。”沉淵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我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以前都是找蝕珂的,可是如今……”
他自嘲地苦笑了一聲,後續不言自明。
陸離同情地看著他,把甘露往他麵前推了推。
而沉淵好像真就是找他傾訴而已,說了好多和蝕珂之間的過往。
兩人的情況和慕九思與陸離差不多,飛升前後腳,蝕珂隻比沉淵早了半個月,對他這個後飛升的卻處處照拂。
兩人相互扶持,走過了最初那段艱難歲月。直到被計衡星君收入麾下,日子才慢慢平順了。
“我們倆資質並不好,飛升的時候隻是地仙,沒有一個正神看得上我們。直到修成天仙之後,才有了被星君選拔的機會。”
說到這裡,他羨慕地看了陸離一眼,“你和九思就幸運多了,一飛升就是天仙,憑著過人的天資,剛入天庭就被星君選中。”
陸離強調道:“我九哥天資最好,我比他還差點。”
沉淵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是是是,你九哥最好,行了吧?”
傾訴的欲望瞬間就散去了大半。
“行了,我打擾的也夠久了,這便告辭了,不耽誤你去找你九哥。”他調侃著起身告辭。
陸離鼓著臉頰送他出去,關上門之後,委屈的神色立刻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
或許是他生性多疑吧,沉淵來得莫名其妙,說的話更是莫名其妙,倒好像是要引導他去相信些什麼。
他決定如沉淵所願,去找九哥,至少得讓九哥心裡有個防備,對沉淵和蝕珂這兩個都要防備。
能從秒殺計衡的妖物手裡逃脫,蝕珂的確可疑。
他到隔壁找到慕九思,把沉淵的言行複述了一遍。慕九思沉下了臉,嚴肅地對他說:“這件事不是咱們可以管的。既然你覺得他們可疑,日後避開就是,千萬不要在他們的引導下做出任何事。”
那光山計蒙加入妖廷時就是大羅金仙,又經曆過妖族天庭無數資源的填補,說不定已經是準聖修為了,不是他們兩個玄仙可以沾染的。
陸離神色一凜,“九哥,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慕九思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計蒙的事告訴他,省得他年少氣盛,不把自己的叮囑放在心上。
“你可知殺死星君的是誰?”
“誰?”
“光山計蒙。”
“啊,是他?”陸離眼中露出驚恐之色,脫口而出,“我見過他。”
“什麼,你怎麼見過他?”慕九思吃了一驚。
陸離回想道:“那時候我還屬於防風氏,在年輕一輩裡天資卓絕。有一日防風氏的族長宴請幾位貴客,命我等小輩侍宴把盞,地位最尊崇的那位,我聽人喊他妖聖計蒙。”
記得當時有一個婢女因為懼怕妖聖的威名,布菜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計蒙的龍須,計蒙一個眼神過去,那婢女就當場炸成了冰淩血肉碎片。
那時陸離頭一次見到有人敢這麼不給防風氏的族長麵子,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直到如今提起計蒙,他還是忍不住害怕。
慕九思安撫地輕拍他的背部,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已經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
陸離長長吐了一口氣,慶幸道:“那天幸好我們趕過去的晚,不然若是見到了計蒙,他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
說到這裡,陸離不由想著:可計蒙卻放過了蝕珂。
“九哥,你說這件事,大天尊會怎麼處理?”
“大天尊手裡,怎麼可能沒有底牌?”慕九思想到了封神之戰。
陸離道:“那咱們就彆管了。”
他又想了想,說:“咱們現在就出發去金鼇島,讓沉淵和蝕珂直接找不到咱們才好。”
既然要躲,那就躲個徹底。反正他們也不是正神,如今頂頭上司天樞星君又缺位,玉帝有事也不會越級來找他們。
兄弟二人商議已定,慕九思左手抱著妹妹,右手牽著弟弟,鎖好門之後,非常乾脆地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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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鼇島在東海之上,周圍又有三仙島、蓬萊道、方丈島、瀛洲道等環繞,截教弟子多有分散於諸島之上潛修者。
陸離要見的那位姑娘,姓風,字褧衣,雖出身有巢氏,血脈卻大半隨其母,真身乃是夢槐。
因夢槐天生能趨吉避凶,屬於瑞獸之種,風褧衣天資又好,在金鼇島聽通天教主講了幾次道,便被其座下弟子龜靈聖母看中收入門下。
龜靈聖母乃是通天教主的親傳弟子之一,甚得教主喜愛,故而就在金鼇島上開辟了洞府,或聽老師講道,或帶著弟子潛心修行。
風褧衣又是龜靈聖母座下大弟子,日常自然要出入侍奉老師,故而也在金鼇島上辟地修行。
因龜靈聖母的本體是一隻磨盤大的白玉海龜,生性便喜海水,她的洞府最接近島嶼邊沿。
有陸離引路,兄妹三人從北麵登島,行不過三五裡,就到了龜靈聖母一脈的修行之地。
島嶼之上本就水氣充盈,此地又特意開辟了一個大池子,從底部鑿空引出海水來,又在入水口處設置了聚靈的陣法,讓這處的水靈之氣更加濃鬱。
慕九思甫一踏入此處,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渾身上下四萬八千道毛孔都張開了一般,簡直舒暢至極。
他不禁暗暗感歎:不愧是聖人親傳弟子的道場呀,果然不是他們這些野路子出身的能比的。
也因此一行,叫他生出在東海之上覓一島嶼辟做道場,日後不當值時便在海上修行。
隻是他轉念又一想,陸離乃是天生的火屬,在這水靈繁盛之處必然會覺得不舒服,便又把那想法給打消了。
一小童引二人至池邊,便見四五個男女仙人或坐、或站、或倚,正自暢然論道。兩人對視一眼,並沒有出聲打擾,而是自己找了個不礙眼的地方坐了,聽幾個談經。
慕九思以目視陸離,詢問那三個女仙裡,究竟哪一個是尋寶鼠的主人。
陸離悄悄指了指靠著星辰樹的碧衣女仙,慕九思掃了一眼,暗暗點了點頭。
——首先長得不錯,其次就算與人爭辯時也不疾不徐,是個情緒穩定的。
在慕九思看來,第二點的優勢甚於第一點。
作為一個情緒穩定的人,他可真怕了那些情緒不穩定的,簡直就是定時炸dan。
再說風褧衣與師兄論戰正酣,被陸離一指,陡然打了個哆嗦,一雙妙目望了過來。
看見陸離,她便笑著直起身子,向師兄妹們告了罪,蓮步珊珊而來。
“你來了怎麼也不喊我一聲。”
陸離嘻嘻笑道:“這不是看你們正在論道,不好意思打擾嘛。”
他轉身拉住慕九思,介紹道:“這是我九哥。”又指著絳珠草道:“這是我絳珠妹妹。”
風褧衣盈盈施禮,口稱“九哥”、“絳珠妹妹”。
先前很看好她的慕九思,卻隻淡淡一笑,還禮道:“風仙姑客氣了。”
絳珠見他如此,便也跟著喊“風仙姑”。
他態度雖不冷不熱,卻也並不失禮,旁人隻以為他生性如此,也未曾在意。
那邊盤坐青石之上的粉衣女仙笑道:“我道是誰來了,讓風師姐如此急不可耐,原來是貫胸氏的公子。”
風褧衣有些羞惱地頓足,“哎呀靈芝仙師妹,你再說這些沒意思的話,我可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靈芝仙起身,對著陸離一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陸道友,不知什麼時候,我才能改口喊一聲‘師姐夫’呀?”
陸離窘得耳根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把頭垂得低低的,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慕九思見狀,趕緊上前解圍,“靈芝仙姑莫要逗他了,他就要把自己燒熟了。”
眾人皆大笑,風褧衣雖然也笑,卻是若有所思。
——原來,這位不是生性冷淡,而是對我冷淡呀。
她明眸流轉,看向陸離,果然窺見了陸離抬頭的瞬間,來不及隱沒的冷漠與厭煩。
果然,不是錯覺,陸離並不喜歡她。
風褧衣暗暗歎了一聲,心頭泛起幾分苦澀來。
她是喜歡陸離的,如若不然,憑她龜靈聖母首徒的身份,想要拒絕家族的安排,又豈是難事?
正因為知道貫胸氏安排的人是陸離,所以她才點頭應允了。
哪知神女有意,仙君無心,甚至還非常抗拒。
上次陸離主動來借尋寶鼠,她還以為對方也是有意的,心中十分歡喜。
便是對方拿了星辰砂做租借之資,她也沒有多想,隻以為陸離君子,行事磊落,不屑占人便宜。
如今摸索到了陸離的態度,再思舊日之事,她才意識到,對方那時候的表現,就是很明顯的抗拒了吧?
風褧衣深吸了一口氣,笑著對陸離道:“陸仙君且隨我來,我有幾句要緊話要對你說。”
截教幾位仙人對兩人的關係心知肚明,皆露出善意的調侃笑意,目光灼灼地看著二人。
唯有慕九思露出幾分憂色,欲言又止地看著陸離。
陸離對著他微微搖了搖頭,便紅著臉、低著頭,跟著風褧衣到彆處去了。
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就是羞窘難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