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拿著吧,彆傻愣了。”慕九思把丹藥塞進他懷裡,示意他收起來。
陸離笑著把丹瓶收了,又親手給他續了茶,看向絳珠笑道:“妹妹不能喝茶,隻好委屈你看著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幾乎是下意識用餘光觀察慕九思的反應。見慕九思隻是含笑看著,似乎是在看兩個不懂事的孩子玩鬨,心下大大鬆了口氣,旋即又生出幾分感動和自嘲。
或許,從前真的是他自誤了。並不是所有的偏愛都要靠謀算來獲得,至少真心是算計不來的。
陸離下意識地低下頭,遮掩住自己複雜的神色。
慕九思權當沒看見,順手掏出一瓶用玉髓和十八種靈草調製成的甘露,滴了三滴在絳珠草的根部,又在頂端的朱紅果子上滴了一滴。
絳珠歡快地抖了抖枝葉,頂端朱果上的甘露盈盈晃動,被果子天然的朱紅色暈染成最美麗的赤色珍珠。
陸離看得眼熱,猶豫了片刻順從自己的內心,輕輕撥弄了一下,好好一滴甘露從頂端灑落。
幸好絳珠反應迅速,及時用枝葉承托。如若不然,這一滴再墜入根部,她怕是撐得又要閉關了。
“九哥,你看他。”絳珠抖著葉子告狀,慕九思板著臉嗬斥陸離,“就你有手嗎?快給妹妹道歉。”
陸離卻感覺得到,他並沒有動怒,立刻好聲好氣地服軟,臉上笑得像個傻子。
絳珠自生靈智便跟著他們兩個,平生從未經過風雨,性格單純,也很好說話。見他真心道歉了,便也不記恨,兩人很快就和好了。
陸離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九哥,我要去金鼇島送還尋寶鼠,你們和我一起去吧。”
慕九思挑了挑眉,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你確定?”
他可還沒有忘呢,提起那尋寶鼠的主人時,陸離羞澀得跟隻受驚動兔子似的,明顯是對人家有意思。
去見心上人帶著哥哥和妹妹,這是幾個意思?
“確定呀。”陸離點了點頭,目光左瞟右瞄的,就是不敢和他對上。
慕九思高興了,“你們發展這麼快的嗎?準備何時成婚?你的聘禮準備得怎麼樣了?婚後是她跟著你來天庭任職,還是你跟著她去截教修行?”
“啊,這……九哥,你在說什麼呀?”陸離滿臉茫然,還有點羞愧,“我……我們沒什麼的,就是還她鼠嘛。”
慕九思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好半晌,他才無語地吐槽道:“還沒把人追到手呢,彆搞得一副要帶人見家長的架勢。還有,你去和暗戀對象見麵,帶著哥哥和妹妹倆電燈泡,真的合適嗎?”
“九哥,什麼是電燈泡?”陸離虛心請教。
“這個不重要。”慕九思擺了擺手,“總之要去你自己去,收拾得利索點,我和絳珠就不去了。”
陸離急了,“九哥,你們得去呀。”
“給個完美的理由。”
“她有很多師兄妹。”
慕九思:“……好,去。”
——敢情不是要帶我們倆電燈泡,而是要我們去幫你解決電燈泡呀。
這小子還算有點腦子。
陸離大大鬆了口氣,生怕他反悔,立刻聲稱自己要準備一番,把他連人帶草趕了出去。
“誒,誒,不是,你這……你這河還沒過呢,怎麼就拆起橋來了?”
陸離“嘭”的一聲把大門關上,整個人都脫力般地靠在門上,順著門板慢慢滑坐在地,臉頰深深埋入膝頭。
誰能想到呢,在自家親生的骨肉親人那裡不曾得到的真情,竟然在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身上得到了。
隻可恨他從未和親人有過正常的相處,不是相互算計,就是單方麵討好,隻為了得到更多的資源、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權勢。
他恨的不是從前不曾得到真心,而是恨那些經曆讓他得到真心之後不知道如何正常應對。
他不想失去這份真心,隻好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從各方麵以不引人厭煩的度去討好給予他真心的慕九思。
在彆人質疑慕九思時,他頭一個衝上去辯解;在事關慕九思的利益時,他第一時間去替對方爭取;對於慕九思喜歡的東西,他強迫自己愛屋及烏。
最後一項,特指那株普普通通,僥幸生靈,平白耗費慕九思無數靈物的絳珠草。
哼,想起來就生氣。
那株草到底有什麼好的?要資質沒資質,要智商……好吧,至少不傻。
陸離勉勉強強承認了她一個優點,但這絕對不足以讓他心甘情願把九哥分出去。
明明……明明沒有那株草之前,九哥從來隻掛心他一個的。
話說,那株草到底是怎麼來的呢?
他隻知道,分明頭一天還沒有,第二天再見九哥時,他手裡就多了一個萬年溫玉做的花盆。
若隻看那花盆的材質和上麵密密麻麻、錯落有致地雕刻著的各種陣法,還以為裡麵種著先天靈根呢。
哪知道,在裡麵耀武揚威的,竟然是一株天庭藥圃裡隨處可見的絳珠草。
是的,見到絳珠的第一眼,在陸離眼裡,招展著枝葉對他打招呼的仙草,就是在耀武揚威。
啊,真的好想拔出來扔掉呀,扔下凡間,扔進凡人的五穀輪回所裡,沾她一身汙穢,讓九哥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可是不行,九哥用那麼珍貴的花盆養著,一定很寶貝她。
九哥喜歡的東西,他就不能表現出討厭。
所以,他也要對她好,得比九哥對她更好。凡是她能用的東西,隻要他有,就沒什麼舍不得的。
把自己的東西給討厭的人用,難受嗎?
自然是難受的。
不過沒過多久,他就得到了正向反饋。
他那麼心細的人,自然發現了,每次他給那株草用了靈物之後,九哥都會找各種借口來貼補他,並叮囑他先照顧好自己。
九哥說的話,他自然要好好應著了。
行動上卻變本加厲。
那種前所未有的正向反饋,實在是太令他著魔了,他想要得到的更多。
——反正他是絕對不會承認,那株草每次都甜滋滋地對他說謝謝,還喊他哥哥也讓他很享受。
來自九哥和……算了,勉強承認她是妹妹吧。
來自九哥和妹妹的正向反饋讓他欲罷不能,但久而久之,他卻來越不能心滿意足。
原本他以為是因為有一個絳珠分走了九哥的注意力,如今才知曉,原來他的路子一開始就是錯的。
幸好,幸好,九哥從來不曾想過放棄他,對於他的糾結和茫然也都看在眼裡,且不吝悉心指導。
原來,真正的親人之間,是不必刻意討好的,隻需要相互扶持。
陸離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有血緣的不一定是親人,親人也不必非要有血緣。
等他收拾好了心情,從靈寵袋裡掏出那隻尋寶鼠,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十分玩味。
“有巢氏,一個擁有大半妖族血脈的風家姑娘,真是有意思。”
要去見一個明明不喜歡,卻又不得不喜歡的人,該怎麼辦呢?
當然是多帶點人一起去咯。
風家的姑娘有教養,自然不能冷落心上人的兄長和妹妹的,是吧?
他溫柔地撫摸著尋寶鼠的皮毛,這本是圓毛動物最喜歡的順毛手法,但窩在他懷裡的尋寶鼠卻半點都不覺得舒適。
它甚至瑟瑟發抖。
抱著它這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息,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個氣息很寧靜、很讓人安心的仙人又不在,誰來救救鼠鼠呀?
陸離突然神色一凜,把快忍到極限的尋寶鼠收了起來,伸手點了一下門上一個綠色按鈕。
原木的大門中央突然出現了一麵鏡子,鏡子上顯露的正是門外三步方圓的情景。
方才有人敲了門,如今正負手站在門外,等著主人開門。
是沉淵。
他怎麼來了?
陸離微微皺眉,沉吟了片刻,還是揮手撤去了門上的禁製,“沉淵兄請進。”
沉淵敲門之前,已經查看過了附近,確定了沒有可疑之人。因此門一開,他就直接走了進去,和陸離相互見禮。
“陸兄。”
“沉淵兄。”
陸離把人引入正廳,取出仙釀奉客。沉淵端起玉盞喝了一口,卻是明顯有些魂不守舍。
他表現得這麼明顯,身為陽光開朗大男孩的陸離不得不問出口,“沉淵兄是有心事嗎?”
沉淵一頓,將玉盞放在案上,目光沉沉地看著他,“陸兄,你可知,當日我並不是頭一個趕到星君身邊的?”
“知道呀。”陸離點了點,“蝕珂兄不是去追那妖物了嗎?”
“是呀,他去追了。”沉淵喃喃說了一句,神色有些恍惚,“那妖物連星君都能一招秒殺,卻讓他逃出了一條命來。”
他似乎是想對陸離說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但陸離已經聽見了,就不得不做出些符合人設的反應。
“啊,沉淵兄,你的意思是說,蝕珂兄他……他和妖物勾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最近我的腦子很亂,一直在想這件事。”沉淵按住了自己的額角,神情十分痛苦,仿佛頭痛欲裂。
也是,計衡麾下天將,蝕珂和沉淵是最早相隨的。如果蝕珂當真背叛,於沉淵來說,不啻於天塌地陷。
他應該痛苦,也應該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