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褧衣(1 / 1)

陸離跟著風褧衣,轉過了三條水灣,最後在一叢檜樹前停下。

他低著頭做羞澀狀,掩飾自己的不耐煩。風褧衣也就盯著他不說話,隻是目光灼灼,讓人想忽視都難。

一時之間,兩人竟然比拚起了耐性。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離察覺到那目光中的侵略性散去了些許,但對方卻仿佛自得其樂一般,終於忍不住了。

“不知風姑娘喚我前來,所謂何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風褧衣笑得戲謔。

原本她是準備直接和對方說開的,她從來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也玩不來默默付出那一套。

喜歡一個人,就是要讓對方知道。至於對方肯不肯回應,不爭取一番怎能知曉結果?

可是一路走來,陸離都不肯多看她一眼,顯然是連費心思遮掩自己的目光都嫌麻煩。

被人如此輕視嫌棄,風褧衣心中惱怒,決定暫且壓下原本的心思,好好戲弄他一番。

陸離被她十分自然的反問噎了一下,舌頭在口中轉了幾圈,最終還是漠然地吐出了四個字,“自然可以。”

這般被逼良為娼般的反應,瞬間就讓風褧衣索然無味。

“罷了,不逗你了。”風褧衣瞬間正了神色,話題切入得措不及防,“看得出來,你非但不喜歡我,還很討厭我。”

陸離猛然抬頭,目光複雜難辯,風褧衣甚至看不清裡麵有沒有藏著一絲愧疚。

下一刻,就聽他輕輕開口,“我的確不喜歡你,但也不討厭你。”

對於一個隻見過一麵,還是他主動找借口見的人,他又有什麼理由去討厭呢?

至少他頭一次見麵就借靈寵,人家並沒有給他難堪。他為撇清關係硬要給的星辰砂,人家也沒多問什麼就收下了。

風褧衣奇道:“你說你不討厭我,可看你的表現卻不怎麼像。我叫你過來,遠避人群,就是想要問問你,我可是哪裡得罪過你而不自知?”

這一次,陸離終於做好了準備,真正地抬頭正視她,“我找你借靈寵那一次,是你我第一次相見。那次你沒有得罪我,從前你我更是從未相識,更談不上得罪。”

“不,不是第一次相見。”風褧衣的重點分明與他不同,“我很早就見過你。防風公子,少年才俊,我曾於雲端見過你射箭。箭去如流行,身形如嶽峙。”

陸離有些迷惑地皺起了眉頭,實在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了。

防風氏以箭術聞名天下,祖先曾追隨蚩尤與皇帝作對。蚩尤兵敗之後,殘餘的族人隱匿逃竄。

背著這樣的黑曆史,在禹王平天下時,還能追隨禹王並立下不朽功勳,憑借的正是舉族皆是神射手。

他飛升之前仍舊是防風氏族人,自幼便修習箭術,從小到大也不知射過多少鷹鳶虎豹。風褧衣又是於雲中偷窺,他能確定是那一次才是見了鬼。

見他滿臉茫然,風褧衣忍不住提醒,“就是在芒碭山那一次,半空中一隻鳶鳥正在追逐一隻孟槐。”

陸離終於恍然憶起,脫口道:“那不是一隻豪豬嗎?”

風褧衣方才升起的笑容立刻僵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見過紅色鬃毛的豪豬嗎?”

陸離訕訕,“原來那隻飛在半空中的豪……咳,孟槐,就是你呀。”

因說破了這段相救之情,陸離頓覺雙方親近了許多。

至少,風格褧衣在他眼中,不再是討厭的家族強行安排的聯姻對象了。

風褧衣一聲嬌哼,乘勝追擊,“你且告訴我,為什麼討厭我?”

“我真不討厭你。”陸離正色道,“我隻是討厭那個家族,連帶也討厭那個家族安排的一切。”

風褧衣心頭一沉,“這場聯姻,你不願意?”

“我當然不願意,難不成你願意?”

“因為是你,我自然願意呀。”

兩人對視良久,終於意識到,他們都在以己度人。

還是陸離先移開了視線,彆扭道:“你是截教高徒,又是少年英才,我以為你和我一樣,都不會願意受家族擺布。”

風褧衣默然,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話。

陸離的神情便冷淡了些許,嘲諷道:“也是,似你這般有資質又有機緣的,必然深受家族器重,得恩不少,為家族聯姻又值得什麼?”

聽聞此言,風褧衣色變,麵上怒氣忽現,卻到底壓了下去。

她自嘲地冷笑了一聲,“我名褧衣,意為錦繡輝煌的華美衣裳。你可知,這個名字是從何處來的?”

陸離搖頭說不知。

實際上,防風氏和貫胸氏兩個族長說起女方的名字時,陸離根本就沒認真聽。直到此時,他才真正記住對方的名字。

褧衣,果然人如其名,很美。

卻聽對方冷笑連連,“當時父母得我,喜不自勝,滿月時大宴賓客,族長也在其中。父親抱著我,當眾請他賜名。他環視左右,見賓客雲集,彩衣如織,便脫口出了‘褧衣’二字。”

陸離愕然。

——如此隨意,何等輕佻?

如果他未曾記錯,褧衣家裡,應是有巢氏近嫡支脈,何至於此呢?

“是呀,何至於此呢?”褧衣冷笑,卻是陸離不知不覺問了出來。

陸離悚然一驚,驚疑不定地看著風褧衣,隻覺得此女果然厲害,三言兩語間,就讓他不知不覺放鬆了警惕,不自覺地把心理話宣諸於口了。

風褧衣隻做未覺,神情冷然中透出幾許嘲弄,“正因近嫡之支,天資過人者,才更為嫡支忌憚呀。”

陸離默然。

世家子弟,除了極個彆被偏愛的,果然各有各的不好過處。

直到此時,風褧衣才圖窮匕見,“家族安排的聯姻,不管你我願不願意,一時半會都拒絕不了。此事不是你的本意,也非是我的本意。

既然皆是身不由己,你我何不放下成見試著相處?便是日後做不成夫妻,多一個朋友也多條路,不是嗎?”

陸離沉默了片刻,把裝著尋寶鼠的靈獸袋解下遞給她,“日後若還有用處,必然再來拜借。”

風褧衣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你我之間,不必客氣。”

“嗯。”陸離彆過頭去,有些彆扭的應了一聲,態度卻比從前所有和她相處的時候都更真誠。

風褧衣心中暗笑:原來,他在信任的人麵前,是這副情態,可愛。

未免把人惹急了惱羞成怒,她忍住了沒露出笑意,主動提議道:“你兄長和我的客人們怕是要等急了,咱們快過去吧。”

陸離“哼”了一聲,驕傲道:“有九哥在,他們才不會等急。”

——我九哥可是個社牛。

等兩人返回池水邊,果然見幾人圍著慕九思相談甚歡。

等他們走近了,才聽出他們是在談論妖族天庭的幾位妖皇和十大妖聖。

作為人族,慕九思對媧皇和羲皇兩位十分推崇,白澤與商羊兩位智謀之士,也得了他不少誇讚。

剩餘的幾位慕九思雖然沒有誇獎之辭,卻也沒有貶低,反而十分虛心地請教截教四人。

那四人分彆是焰中仙羅宣、靈吼仙、靈芝仙和火靈聖母。其中又以火靈聖母修為最高,地位最尊,乃是截教掌教弟子多寶道人的親傳大弟子。

其餘三人慕九思都不認識,但對於截教四大聖母之一的火靈聖母,他前世就聞名久矣,對她那彪悍的戰鬥力也很是歆羨。

雖然三教弟子從前就不歸妖族天庭管,但這幾位畢竟都是妖族出身,對於妖族天庭的好感,自然要比如今這個高。

如果慕九思和陸離不是風褧衣的客人,相信這幾位根本不會給他們好臉色,也沒有慕九思發揮自己社牛特長的餘地。

陸離他們回來時,靈吼仙正好說完了妖聖計蒙。

雙方打過招呼站之後,他就順勢轉換了話題,問火靈聖母,“火靈仙姑既是天生火靈,平日裡難道也長居海上嗎?”

“不錯。”火靈聖母道,“家師在島上侍奉師祖,我身為弟子,自然要留下來侍奉師尊。”

慕九思又問道:“難道,海島之上亦有火靈旺盛之地?”

“自然是有的,不過你一個天界仙官,問這個做什麼?”

其餘幾人也都很好奇。

慕九思正色道:“天界仙官隻是我的職業,是一份工作。我工作是為了生活,但生活可不是為了工作。”

風褧衣點了點頭,頗有感觸,“有道理。”

世家子弟依附家族是為了安穩,但他們的安穩,卻不是全靠家族給予的。

慕九思已經察覺到了陸離對她的態度變化,便也對她一笑,又看向陸離,“實不相瞞,我一直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做道場。隻是我乃水靈之體,我弟陸離卻是火靈之體。要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實在是太難了。”

至於絳珠好辦,她乃草木之質,而水又生木,跟著他絕對不會錯的。

截教的弟子在三教之中最講義氣,見慕九思找個道場都要考慮半路認的兄弟,不由好感倍增。

靈芝仙道:“我倒是知道一個地方。適合你們兄弟兩個。不過,那座島嶼不在東海,而是在北海。”

慕九思喜道:“當真嗎?”

“自然是真的。”靈芝仙露出追憶之色,“大約九十年前,我和西弧師妹到北海之淵去采集玄冰祭煉兵刃,路遇一島嶼,一半是寒冰,一半是火焰,可不正好符合你的要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