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瑾之(一) 如果被愛的前提是耗儘……(1 / 1)

兩世卿玨 葉千裡 8810 字 10個月前

長平年,北漠初冬。

大雪封山,戰火斷桓,漠民得以停歇,聚火而唱,而淮都王城卻如死寂,敞開的宮門被宮人重重拉上,明黃龍袍即身的君王焦急的來回踱步,候在他身邊的妃子和侍從都有各自的想法。

隻因北漠王室,尚且隻有君後誕下一名王女,其他妃子都無己出,現如今,君後臨盆,成敗在此一舉。

不一會兒,主宮傳來孩童清脆的啼哭,當奶母將孩子抱出來的時候,君王大喜,當即著名賜禮。

“瑾上年華,嫋嫋行止,既如此,就叫瑾之,陳瑾之。”

陳瑾之兩歲生辰前日,王後誕下一子,單一個師,是由陳瑾之而取。

同年,邊關厥亂四起,君王掛帥出征,君後暫得權親政,轉眼兩年,才交由正軌,而君王歸來正事,掌權換名,改師為詢。

自古君王重嫡子,陳浮也一樣,對於陳瑾之愛護胞弟,很是不滿,他甚至覺得將王是不得有情,可偏偏陳瑾之溫潤如玉,和良恭檢。

他便著人將陳瑾之關在漆黑的殿內,多日不見一人,除去送進去的兵法書籍,就連君後也見不得,反複幾年,生生養出不露情緒的少年。

順從和克製,是陳瑾之無數次現生的情愫,他從小便知,高位難走,平民難當。

邊關肅清,王叔陳許得勝歸來的那時,也既定了陳瑾之的死局,本以為推出去的棋子是小一歲的陳默,卻談話錯漏,他被過繼為子,送上戰場。

從王府到邊關,隻用了一年不到,他握劍手刃敵寇那年,剛過九歲生辰,溫熱的鮮血撒在他的臉上,耳邊響起陳詢高熱之時,君王冷言冷語的話,“出了王都,是死是活,你都得認,陳詢替你之位,而你是否儘忠,已經不重要了。”

後來,他站得高了,得了權利,心窩已經感受不到熱,那位君王又召他敘話,明裡暗裡,都是說起,除去北漾王,是為他,也為大漠王都。

“你得記住且認清形勢,本君給你自由,是為了讓你更好效忠王室,給你重權,是為了困你本心,這場局,我下了一輩子,環環相扣,無人能退,你是一個,殿外眾臣皆是。”

“雁落黎山歸四海,言初踐行得眾聞,若違此諾神靈滅,待到屍骨成灰時,這是本君給你的鐐銬,初言為字,毀不容及。”

從八歲起,他一個人在沒有希冀,在不知何時死去的路上,走了九年。

若沒有陳聽的那封信箋,他必然無情無欲的過一輩子。

“母後意圖剿滅北漾府一事,阿姐知你不忍,既然知道,便不會袖手旁觀,你且安心戍守黎北,後麵的事阿姐來辦。”

那年,他十七,有一人遠赴千裡為他而來,知他本心,著他所累,堅定選擇他。

他自是知道,因這局是他所設。

1.

十七歲生辰,他落座席間,執起的酒杯被一次又一次的送到嘴邊,周遭嘈雜,都是大臣的恭維,窗外雨點打落,低垂的視線闖入一雙白色的錦鞋,緊接著少女含笑出聲:“師父。”

他抬眼,對上一雙亮閃閃的雙眸,哽在喉嚨的話順著蓋住的麵容,一同揭開,“不是我。”

一彆兩年,她似乎還記得他,記得和親之時,他出手救護,記得他說出的話,可是這樣明媚的笑容,終究要隕落。

以她為引,動搖幽州,倒是可惜了。

“王兄,她可一食未進。”身邊有話突然插入,陳瑾之應了一聲,收回眼,大步離開。

宮內的膳房還是那般熟悉,他走到門口,內屋的宮人早已跪在地上迎著,個個都將頭壓得很低。

原來,不止敵寇令人懼怕,他也是。

“做些清淡的素食、糕點,送到內亭。”他捏了捏泛冷的手,在此起彼伏的聲音裡,轉身。

那夜,雨很大,他去往內亭的路上,理清了王姐所說的幫忙,就是將對國的公主隱去身份,入漠平亂,用這個棋,攪和北漾府的危難。

本以為將人丟給陳仟行,保得王府平安,就能回歸往常,畢竟王城離邊關甚遠,想見麵絕無可能,卻不想,一次與敵周旋的局中局,又將她帶到他的麵前。

淮西一戰,大捷,他領著餘下的士兵往邊關湧入的同時,一眼便瞧見站在陳仟行麵前的少女,“蕭姑娘。”少女在他開口說話的那秒,回頭,聚在眼眶的淚,也隨同下落。

等了好久,等她情緒平定,等到她終於開口,哽咽不斷的言語,彙成一句話,“我以為殿下失蹤了。”

十七歲,慘綠年華,久無人曉,整整九年,有人能因為他的失蹤,落淚心憂,跋山涉水多日,隻為知他平安,他甚至有種錯覺,若他真的失蹤,麵前的人怕會很難過。

2.

她留在邊關的半年裡,他瞞著所有人回過一次將府,也是那次,讓他的心意昭然若揭。

那夜,他帶著一小隊士兵,從淮西提前回關,黑幕下的將府寂靜無聲,大門被侍從關上,他隻得從後院踏入,衣擺的血汙惹得他步伐加快,月色之下,他毫無防備撞上少女單薄的身子,她穿得很少,腦袋靠在門上,白皙的手指輕輕敲擊門閂,一下兩下三下...

他站在原地,突然就想起府內信箋所提,每當王師平亂出關,她總會在府門關閉後,靠在旁邊,隻怕沒人給晚歸的他開門。

這話,他隻看過一次,不信的居多。

現下倒是信了大半。

天冷,他站到雙腳沒有知覺,才上前給睡去的人搭上大氅,抱她經過青石板。

月光照得懷裡的人反射性的靠近他的心口,她靠過的那處,燙得厲害。

他隻覺得還不錯。

有個人,在身邊,還不錯。

3.

林場一役,是陳瑾之唯一的失策。

那日豔陽高照,他站於高台,舉劍練兵,視線所及,是整齊劃一的士兵,停歇之時,卻見得半大點的少年騎著黑馬如箭似的往這邊來,邊來邊大喊,“將軍!林場突襲!!!”

昔日的林場一片寂靜,等陳瑾之趕到的時候,正碰上陳仟行奮力廝殺,同行的士兵早已死去,敵寇見著援兵已到,倉惶而逃。

“給我追!”他聽得陳仟行失控的出聲,言語之間下令要存活的士兵緊追不舍,不由得臉色大變,礙由來不及逃走的敵寇阻攔,他叫回的聲音被覆蓋,眼睜睜的看著隻有九歲的小荀,死在不遠處。

此役,戰死百餘人。

一連兩日,他拖著受傷的臂膀,行走在偌大的城中,一家一家道歉,為護住北漾府,也為護住陳仟行,他掐斷消息,不讓外流。

陳仟行和傅辭前來請罪的時候,他已經閉門不出幾日,見到兩人,暗下的眸子半分未動,淺淺帶過,就著人離開。

等到兩人離開,他回頭,對上少女麵色蒼白的神色,“來了?”他收斂情緒,見得她目光有探尋,也有疑慮,輕聲開口:“南蕭送了賀禮過來,得空了去看看。”

候在門邊的少女還停留在前,他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掙紮許久,告訴她:“小荀,沒了。”

他認為她該知道,這冰冷的幽州,唯有情字,不值一提,隻是讓他沒想到,強忍眼淚的人不惜落馬多次,也要前往一見,因同那孩子交好。

林場意外,還是被王城所知,著令之冊,多是問責,在所有人都怪責的情況下,中暍醒來的少女握著他的手,告訴他,“你沒錯。”

是啊,他有什麼錯呢?

他最大的錯就是在這亂世中,活下來。

偏偏不信情的他,也在這一刻丟了理智,以至於後來將佩劍交到她的手上後,應下了她初見時就想入王師的心。

等到陳仟行得知他在南天門,讓數名家臣麵見蕭南熹,找來,“王兄將蕭姑娘收做徒弟,是何意,你明知她麵上是我府裡的人,你這個舉動如果讓王城乃至南蕭的知道,會怎麼樣!”

聽到這話,他的視線從帳外少女的身上收回,不帶掩飾的出聲,“這人,本將軍既敢要,便有能力護得住。”

他知她所想,明她所求,既如此,又為何不同意。

隻不過,她誤解他的意思,非認他當了師父,次日一早,又馬不停蹄的送來了六禮束脩,想來,她似是不知道,他的情從那時就生根發芽,所以才會抹去南蕭書信上拜師的字眼。

他從來就不想當她師父。

4.

往後半年,他以書為主,以劍為輔,親自教她領兵之道,本想著女子多讀些書,是好的,所以對於劍招他傳授的尚能自保,真正起了私心是於中秋佳節後。

中秋,他回了淮都,留她在邊關過節,卻不想城內茶樓有外族散布謠言,言儘是他,賄亂不堪。

不曾想,她為護他,同人起了爭執,被人傷了手,而他是最後一個知道。

得知此事,陳瑾之當即就騎馬回了黎城,讓人連夜拆了外族所待的茶樓,在原處,修築了糕點鋪。

因她愛吃。

暗牢中,被俘的幾人仗著自己外族人的身份,即使受儘折磨,也不肯說出幕後指使,正得意王師的人不敢殺他們的時候,麵色平淡的陳瑾之當著在場人的麵,提劍前來,一劍封喉。

殺了她,挑起兩國交戰?

癡心妄想。

他手把手親自教出來的人,誰都不能動,包括他自己。

5.

末冬,梧都受難,佰長前來彙報軍情,他起身出帳,身後的少女斷斷續續的低聲,“還回嗎?”

她竟是記得半年前他送走陳仟行,徹夜不歸的事,於是乎,點頭應允,“回。”

出帳同時,他回想起那回的徹夜不歸,隻是途徑沙湖周邊尋到的奇景,漫天螢火蟲,一直想帶她看來著。

他彎了彎嘴角,次日一早便帶著士兵趕往梧都,之所以這麼急,也是為了大捷之後能回營過生辰,和她

剛到梧都,他就明了,邊族是引兵東向,誌不在梧都,而是黎城,這計謀雖好,卻千不該攔他回去過生辰,萬不該在他離開黎城,傷了她。

順計回趕的時候,他身上的傷口多次崩裂,馬跑死了兩匹,才剛好將危難當頭的人救下。

身下人聲音響起的那秒,他隻覺受苦受難都是值得的,“師父,是師父嗎?”

他蹲下,將少女沾了血跡的手一一擦淨,隨後背著她回帳,本是安撫她的情緒,慢步走的同時,不想肩上的舊傷和新傷又反複裂開,霎時,寒風裹挾著血腥氣,漸濃。

血氣四溢,他不敢耽擱,將人放到榻上,垂眸觸到她穿著不怎麼合身的輕甲,和眼睫下青色的一片,他細細的打量,卻無意撞到她輕笑的麵容,她說,“玨同玦,玉玨,玨為完整,玦為殘缺,我送師父玉玨,願平安之意,彆無所求。”

窗外的風吹滅燭火,他就愣住原地,久不能平,陳瑾之,承認吧,你動搖了,不然為何留她在將府,為何寒食節還要開庖廚,為何讓人拿著她的畫像,著所有人都要認識她。

6.

除夕宴請,他坐在極好的位置,想的都是她,以至於聽到太後想留下她的時候,立馬告退前往偏殿。

“禦宴才進行一半,錦北王就如此著急的麵見本宮,所為何事?”太後叫退所有人,留下鮮少一見的少年。

“她不適合留在這裡。”陳瑾之在席間知曉太後想留蕭南熹在王宮,特意找了過來。

“太後所想,臣自當明白,留她下來牽製王府,可她留下真的能如你所願嗎?”他上前兩步,深邃的目光多了絲嘲弄,“教唆之人,深意明了,怕不是太後一時糊塗,被人玩弄了。”

“本宮的意思你既明白,就該曉得,這局麵是由你主導,她死無全屍還是厚葬黎北,你都得親手去做。”

陳瑾之離開的時候,嘴角的笑容瞬間消失,對於高台上君王的閒聊,也隻是淡淡應付。

真正理解私心作祟,恰好是當日她在散宴失蹤,他找到她的時候,她被陳默壓在榻上,肆意侵害,窗桕大開,他還能聽到少女絕望的呼救,叫的都是他。

“越俎代庖,你也不看看她是誰的人。”

以至於他把人帶走時,廢了陳默一隻手也是公平的。

7.

這事過後,他怕她受牽連,特地將人送去寺廟。

她在寺廟散心的兩日,陳瑾之也在王帳坐了兩日,彼時的內帳漆黑一片,就連窗桕也被封得死死的,規整的書案上放著兩張書柬,左為漢卿,右為知南,被掛念當絕,可所願皆所求,就是他也不例外。

如今,

一生左右不過兩件事。

一為活著,

二為她。

當帳外人進來問起所用的字時,妄念終是僥幸贏得一籌,右手的字被遞出,沒人知道這是他咬破口腔,和著血腥的抉擇。

用他的姓氏,用她的字,詮釋他的愛。

正視自己的心意後,他在麵對少女壓抑的哭聲,在她生辰當日,在她問起是否會護著她,不棄她,他第一次說了謊。

他永遠都記得,親口應付的那句“我是你師父,自然隻護你。”讓她斂眉生笑,也讓她忘了問起,沒應下的那句,不棄。

8.

邊關厥亂不平,他想帶她去北定河賞梅一事,被推遲至今,而淩澤部的求助又一次阻礙延後,他站在城防,從上往下看去,遠處,是點點星火,近處,是笑容燦爛的她。

“師父!”

他看向聲源處,隻見,身著白色琉裙的少女奮力的揮舞著胳膊,眼裡藏著細碎的光,“許願了,師父,許願。”

“許願嗎?”他離得遠,嘴唇微張,漫天的煙火在緊閉雙眼的少女麵前,根本不值一提,可他仍然順從著呢喃,“那就,不求活著,求她平安。”

隻要她平安,彆的什麼也不要。

他的私心很少,有的都是她,所以對於淩澤部的求助,他並沒有理睬,誰叫陳默的手打到他這邊來了,誰叫那mi藥出自淩澤部,死點人罷了,他不在乎。

在想起痛哭的嬰孩和無家可歸的流民,他還是動搖了,他想,他也是在乎的。

昭城的流寇異常凶猛,就是他也不能把握,在還落雪的昭山,一舉殲滅,可臘梅攏香,覆雪而生,他還要帶她去看梅花,這敵寇他必殺。

雪落山崖處,他和傅辭,帶著十名士卒,徒手攀爬懸壁,小刀鋒利卻架不住他多次逆用,直到最後,他十指的骨血被痂凍,他雙腳的溫度被掠去。

這場雪,他一點也喜歡不起來。

這場廝殺,他約莫很喜歡。

溫熱的血能緩解他的執念,死前的敵寇因為懼怕,不惜墜崖身亡,可是,為什麼要怕呢,他們燒殺掠奪,欺辱婦女,摔死孩童的時候,就沒想過會有這天嗎?

“將軍,今夜就彆回了吧,咱們在山洞留一夜,等清晨出了太陽,再回去也不遲。”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應聲,隻是手持長刀,滑著峭壁,一步一步的往燃著火把的營帳走去。

她在等他,他得回去。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離開時,瞧著她同傅辭笑談的畫麵,心裡又是止不住的酸意,原來,他醋了。

夜裡黑,麵前有了光,他抬眼,便看見了天邊的星河,看見了她翻看兵書的影子。

也聽到了,她強忍顫音後的那句,“陳瑾之,你疼不疼。”

疼啊,很疼,可是,他能做的隻是習慣的笑,習慣的告訴她,“不疼,習慣了。”

世人都有七情六欲,這十七年來,他舍情去浮,求的是國泰民安,但以後,他的心裡多了一處,也許會勝過所有,也許會隨風散去。

但起碼,他努力過。

9.

邊關歲首,年夜漸暖,他坐在主位,手邊是笑容滿麵的她,“椒柏酒,喝了能長壽,待會兒許你多喝幾口,把師父這份也喝了。”他打趣著出聲,也真沒攔著。

長桌上的士兵都跑去圍著篝火跳舞,隻剩下他和她。

“師父,”她紅了臉,手肘支撐著,視線迷離,“師父...”

“我在,”他彎了身子,探到她麵前,柔聲,“你想說什麼?阿南。”

這晚,他並沒有等到她再次開口,隻因趕來的婢女告知了陳聽即將亡故的消息。

陳聽,他的王姐,快死了,可他去不了,沒身份,沒資格,隻能守在這方土地,無聲遙望。

上天見他過得太好,所以剝奪了身邊人活下去的權利。

那她呢?會是個例外嗎?

10.

距離南熹離開北漠已經月餘,而他再也沒有回過將府,一次都沒有,說來好笑,那府邸初建時,辦過幾次大宴,勝捷多數,他亦是樂意一個人待在書室,軍營吵鬨,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將軍,宣城急報。”有士兵在帳外高喊。

他大步出去,接信打開的同時,另一邊遞信的驛兵也到了,“都拿過來吧,”話剛落,周遭的士卒都見著冷靜至極的人,猛地抬眼,那雙深邃的眸子盛著數不儘的悔意,他抬手,指了指還在練劍的世家子弟,“把他們送回淮都。”

身側迎上前的常深微愣,不等他開口說話,就看到男人跨上馬匹,連個眼神都沒留下,疾馳而去。

常深認得,那是出關的方向。

界碑為限,防不可過,陳瑾之隻身縱馬趕到時,那邊防之上,竟換了紅甲的常軍,常軍見到他,似是很震驚,對於他沒停,反而越界而去的舉動,更為震驚。

等到反應過來,發出信號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沿途的常軍已經開始大肆屠殺,所到之處,屍橫遍野,血流漂杵,真到這個時候,陳瑾之倒也顧不得一路追殺的士兵,帶著流血的胳膊,提著長劍,往南蕭皇宮趕去。

皇宮冷清,卻在他剛踏進後,喧鬨起來,而後各個宮殿竟起了火星,濃煙四起,他知道,這是叛軍常用的手法,眼看著贏不了,索性一起死。

許是湊巧,他拐進一處荒殿,剛好聽到雜鬨之際有人突喚,“南熹。”

往後三年,每當陳瑾之回憶起這個時候,總能生出一身冷汗,那高牆之下,少女挺直的背脊輕輕發顫,可明亮的雙瞳讓她看起來冷靜自若,沒人知道她突然起身,想乾什麼,也沒人相信她能做什麼,因為她的腳邊都是親眷的屍體,沒人幫她。

因為手臂的撕裂,他從上麵摔了下來,下一秒,他又站起來,一聲不響的徒手攀爬,月光下,少女還維持剛才的動作,她沒有動,眼裡的光絲毫不減,他好像在哪裡看到過這個場麵,到底是在哪,他記不清了,直到她邁動步伐,背在身後的手,寒光乍現。

原來那是一個人懷著必死之心的前兆。

他算計所有,卻獨獨露了,那黎明背後,有驕陽,有她。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從她手上奪下那把小刀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恍惚的,聲音出來的那刻,繞著顫抖,沙啞極了,“我來接你了,回家吧。”

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發覺,他在期盼片刻的安寧,即使安寧背後,是無丈深淵,是永墜閻羅。

可最後,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南蕭的百姓聚集皇宮,在他被卸去兵權,看不到,幫不了的時候,肆意的欺辱他護了數年的少女。

她是他的逆鱗,亦是主脈,所以這個局,他替她死。

11.

“殿下,真的想好了嗎?”常深偷摸的打量他的神色,那張沒有過多表情的臉上,在抬眼看向不遠處的少女時,第一次有了波瀾。

“我沒得選。”

他挺直背脊,垂下的手再也沒抬起,掌心是被淚灼燒的燙感,這一次,他坦坦蕩蕩,在各國使者和王儲麵前,高聲攬下一切罪責,“本王今日不為交涉,隻為蕭南熹。”

他停下,接受著所有的目光,有疑慮,有不解,更多的是仇視,一想到門外有誰,他沉悶的胸腔被狠狠的按壓,即便如此,傷人的話,一刻不歇的表露出來。

“蕭南熹入北漠已有四載,練劍、習書,妄想著有一刻能殺了本國新君,執念最後是一次又一次的羞辱,說來慚愧,她一介弱女子,竟有這樣的魄力,可那又如何,北漠與南蕭絕無交好之意,而她,隻是南蕭放在北漠的一顆棋子,庸懦不堪。”

身著藍衣,肅立明朗的男人微微眯眼,沒人知道,他的口腔全是鮮血,為了這番話,幾乎用儘了所有力氣,“南蕭公主叫了本王兩千一百三十二次師父,本王大度,所以才會帶兵救下南蕭,還請諸位謹言慎行,切勿猜忌。”

“從今往後,蕭南熹與北漠再無瓜葛,本王的王府容不下沙子。”

他說起兩千一百三十二次的時候,滿眼嘲弄,在座的人都以為是在嘲諷南蕭,卻不想,他從始至終,都在鄙夷自己。

沒人比他自己清楚,他站在這裡,全是為了她,為了自己,他說了無關北漠,無關王府,可就是沒說自己。

這樣一來,他拋棄俗世,不受師徒桎呺,將來,是不是能光明正大的娶她。

離開的時候,常深的目光一直停在他的身上,良久問出一句:“攔下一切,就為了護個她?”

常深想問的很多,比如,剛才小將軍與三公主對劍之時,為何要讓他去換上那把佑安劍,可久久停歇,還是隻問上這一句。

身邊的男人垂了眼,胸腔震動,好一會兒,眼尾的微紅出賣了他,話出口的那刻,先啞了,“如果不護著她,這輩子我都不會讓自己好過。”

他獨留一世,卻忘了,他也是值得被愛的。

如果被愛的前提是耗儘性命,那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