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蕭南熹,生性雅靜,有幽州第一琴……(1 / 1)

兩世卿玨 葉千裡 6049 字 10個月前

“將太傅已死的消息,告知南蕭。”氤氳的霧氣中,少年似無半分情緒的低語。

隱在暗處的死侍跪地接旨,他們雖有疑慮,可口不能言,隻能受著。

明明小將軍早已求過,不讓他人知曉此事,君上為何還要讓南蕭知道,他明知道,這樣做有失偏頗。

沒等他們起身,少年暗下的眸子,在輕嗤一聲中,亮了起來,“本君,要他們與我一同難過。”

“阿姐,你真狠。”

天色漸深,內侍候在府外,看著幾名死侍從裡走出,然後騎馬離開,這才一會兒的時間,又下起大雪,飄飄然覆住了所有。

內侍不敢離開,受了一夜的涼,還是匆匆趕來的君後,將人解救。

“君上在哪?”蕭宥笙揉搓著手,正色道。

“回君後的話,在裡頭,”瞧著少女攏著眉眼,內侍倉惶再語:“奴才這就去請,勞君後稍等。”

內侍垂著眼,在蕭宥笙的默許下,快步去到長跪不起的人身邊,斟酌著出聲:“君上,眾位大人在王殿候了兩日,您再不去,他們怕是會心有不滿,況且,君後已入王宮,這禮縱然沒到最後,可終究算禮成,君上此舉,定有不妥。”

身邊人還保持著自進門起的動作,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應。

內侍輕歎,再次開口的時候,雙膝也隨著跪下:“君上節哀,太傅她,已經...香消玉殞了。”

少年聽得聲音,木訥的抬眸,好久,起著青筋的雙手,拽著跪地不做聲的內侍,眼尾微紅,那雙桃花眼生生沒了情緒,取而代之眸光破碎,“你胡說,你胡說!她沒死,她沒死!”

“奴才該死,奴才有罪,”內侍死命的用腦袋撞擊石板,“君上息怒,君上息怒。”

“滾,都給我滾!”他喃喃自語,忽而,不顧儀態,半爬半跪地將已無聲息的女子再擁懷裡,“沒事兒了阿姐,沒事了,他們誰都不會打擾你,”

“誰阻,我殺誰。”

“君...君後。”內侍在一記輕拍下,抬眼,看到目光平靜的少女,結結巴巴的喚道。

“退下吧。”蕭宥笙低語。

“是。”待人離開,蕭宥笙放眼看去,昔日笑容燦爛的少年,今日仿若老了十歲,他不笑不哭的抱著早無氣息的女子,女子闔著眼,頸部血淋淋的傷口,已經結痂,若隻看麵部,倒像是睡著了,她去得很平靜,嘴角甚至來不及收起輕勾的笑,在這大雪天裡,顯得尤為契合。

蕭宥笙蹲下身,不語,就這樣靜靜的陪著他,自入王城,蕭準對她便過分禮貌,明明少時如此親和,本想著,她不離不棄,總有一天會亦如往昔,卻不想,從開頭到結尾,他心裡隻有一人,不是她,而是麵前不失色彩的女人。

是她的堂姐,亦是他同父異母的皇姐。

許是,蕭宥笙蹲下不語,良久,少年鬆了手,俯身將女子抱著起身,在垂眼本該看向蕭宥笙的那刻,又突然移開,啞然失笑:“長樂240年,初冬,我沒有親人了。”

長城邊界,護送信件的驛兵,將裝有北漠標識的信,一並送入景王府,蕭景鈺上完朝下來,就聽得管家來稟,有驛兵送信而來,信箋被放入書房,不等蕭景鈺出聲,就有下課回來的蕭念錫敲門彙報今日所學。

自此,管家隻好省去信是由北漠來的,對著上位的王爺和入門的皇太孫,行禮離開。

蕭念錫恭恭敬敬的,衝上位的父君行上一禮,正想開口將今日之學,一一說明時,一概嚴肅的父君今日卻搖了搖頭,“今夜父君要去找你母妃,念錫也一並去吧。”

“父君,兒臣真的可以去嗎?”蕭念錫愣了一霎,帶著疑惑抬眼。

“走吧,這事彆和你皇爺爺說便是,”蕭景鈺上前,一手攬過緊繃小臉的少年,破天荒的有了笑意:“吾兒生得秀氣,想必你姑姑見著,定然欣喜。”

“姑姑?”生在皇宮這八年,蕭念錫第一次聽到父君提起七公主,據說,七公主是於父君的胞妹,善琴喜舞,後來去了寺廟,回宮待了一年,便染病去世了,他曾問起過,卻被嚴令禁止,今日父君卻突然提起,他好生不明。

“嗯,是父君的親人,無法割舍的那種。”蕭景鈺站直身子,輕輕拍了拍少年的手,屋外的霧氣瞬間模糊了他的側臉,直到蕭念錫應聲抬眼,都看不清他的眉眼,看不清他是以何種表情說的話。

直到入了後院,蕭念錫才看清,他的父君臉上抑製不住的笑意,也許,姑姑對他很重要,不然父君為何笑得如此開心。

夜深,宵禁。

“三哥,今晚能讓錫兒與我在一處嗎?”景王妃輕言細語的請求,目光看向裝睡的青衣少年,又看了眼麵前眉目微蹙的男人。

男人正在翻看由管家遞來的信,自入後院便頗多笑意的人,此刻緊擰雙眉,在身邊人輕喚中,醒悟,死寂的眸子無感的注視著麵前的一切,忽然,衝了出去。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語,瘋了似的往宮門去。

“三哥!三哥!”景王妃不知其中緣故,也跟著往外跑。

這一舉動,也將裝睡的少年驚醒,隻見他拾起掉落的信箋,疑惑的目光緊盯字眼,“王師小將軍自半月前,薨逝於錦北王府。”

自父君和母妃出府後,府裡便嚴禁閉門,不許外出,蕭念錫候在府裡五日後,才見得母妃被人送了回來,疲憊不堪的女子再見到他的那刻,勾笑上前,“錫兒用過午飯了?”

“母妃,你不用強顏歡笑,兒臣沒有什麼好問的。”蕭念錫自打出生,便住在皇宮,三歲時,父君和母妃自立建府,他不得跟去,隻因身份,這些年皇爺爺教他“賢君”和“庸君”,授他劍與箭術,卻不曾教他如何慰人,可他聰慧,不必點通。

原本,蕭念錫以為不出三日,皇宮定有人喚他回去,卻不想,已過半月,都無音訊,與母妃相處的這段時間,他才明白,自己天生便向往權利,不貪親情,而母妃,更愛父君,不然如何會遠嫁南蕭。

皇宮寂靜,就連一向歡聲笑語的鳳鸞宮也沒了聲音,宮女內侍也不見蹤影,蕭念錫剛被母妃帶進宮,就看到緊閉殿門的場麵,不等他跑上前敲門,朱紅的殿門從內打開,入眼便是狼狽不堪的父君,身後的飾品、書籍撒落地上,殿內依稀能聽到淺淺的哽咽聲。

“阿笙...”蕭景鈺輕聲開口,話出口的瞬間,才發覺嗓子疼得厲害,聲音也已經嘶啞,“帶錫兒回去,沒我的允許,他不準再進宮。”

沒待半柱香的時間,蕭念錫便被送回了王府,他甚至來不及問起出了何事,還是母妃見他茶不思飯不想,歎著氣,說了大概。

直到今時,他才知道,為何父君當時如此高興,隻因為先前來信上說,姑姑明年就歸,明年離現在就隔了一個冬天,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長了許多,不然,為何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就連皇爺爺也開始閉門不出。

據說,那是他最喜歡的女兒。

“我以為,留下那個孩子,就可以留下她,”蕭遠清拉著趙端燕的手,喃喃自語,“可沒想到,孩子是留下了,她卻再也沒有回來。”

不論蕭遠清說什麼,床榻上的女人並沒有反應,自半月前,蕭景鈺夜叩宮門,告知這消息以後,趙端燕就倒了,沒有任何征兆,沒給人一點準備。

三個月...隻差三個月。

長樂241年,初春,淮都百姓驚奇的發現,錦北王府的那位小娘子,當今太傅,再沒出現過,至此,王府擱置,落鎖封存。

“本君將以貴妃之禮,厚葬恩師。”王殿之上,少年用低沉的聲音宣告此等消息,許是眾位大臣聞聽後,過於震驚,對於內侍高喊的退朝,也不為所動。

“君上請慢,老臣有話想說,”謝丞擰著雙眉,跪地直視上位還未離開的少年,得他點頭,再道,“老臣一為祭酒,二為先君的老師,既是老師,也當明白太傅的用意,太傅在位十年裡,以國為先,教導君上,是功,該賞,可賞也不是這種方式,說句大不敬的話,君上此舉,罔顧倫理,就是先祖也沒有這樣“治國”的道理,俗話說理政為大,安民為先,偏偏君上不保兩全,這國必滅!”

誰料,少年並未動怒,勾笑起身,“還有異議?”

片刻,眾臣在年輕君王淡漠是眸子下,逐一下跪,挨個附和。

“臣有異!”

“君上三思。”

“臣附議。”

“臣也附議。”

“諸位大臣的意思,本君甚明,”少年居高臨下俯視眾臣,好一會兒,帶著不容置疑的嗓音拍定這件事,“既如此,你們都給我受著,本君的家事,還輪不到諸位來指手畫腳。”

“老臣愧對先君,今日以死謝罪。”謝丞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撞向柱子,隨後,倒在血泊之中。

有了前人帶領,這幾日,王殿內,都有大臣為此事,多次進言,以死相逼。

“君上,今日又有大臣撞死在殿上,您真就不去看看?”內侍唯唯諾諾的開口,時不時偷偷打量負手在前的少年,語落,少年停下腳步,半張的唇剛欲開口,目光微縮,猛地衝進虛掩的門內。

等內侍反應過來,跟著進去,隻見,往日不可一世的君王,正跪在冰棺的正前方,眼簾低垂,鵝黃的王袍,在檻窗投下的陽光下,顯得極其不真實。

不知何時打開的窗,讓寒冷刺骨的宮殿,恢複常態,隻是那冰棺已經融化一大半。

是夜,江辭從窗進殿,殿內寂靜無聲,他沒多耽誤,急促的走到融完的冰棺前,剛想伸手將錦褥裡的女子抱出,“砰”緊閉的殿門被人從外推開。

白日失魂落魄的少年收了性子,眉眼皆有笑,似是早早就候他前來,見到他並不奇怪,“是你,融了我阿姐的棺。”

“我正還納悶,是誰會如此大膽,他又是如何潛入這戒備森嚴的偏殿,”蕭準沒了笑意,低沉的目光淺淺打量眼前的人,“原來,那人早就混在王衛之中,也怪我,不曾提防,江辭,你到底想乾什麼?”

“這句話,應該由我問你,你到底要乾什麼,”江辭還維持著下蹲的動作,一刻不歇的看著錦褥中的容顏,“前幾日你在高堂之上,提出以貴妃之禮厚葬恩師,今夜,我倒要三問於你,一問,公主與你有何仇怨,值得你背師棄祖,做此等大不逆之事,二問,公主所托之事,你倒樂得其所,不聞不問,三問,她用命祭你上位,難道就是讓你霸占獨權,不做賢君,偏偏做個暴君?”

“你是以什麼身份來質問我?侍衛?隨從還是愛慕不得的可憐人?”蕭準噗嗤一笑,隨意找了扶椅坐下,“這三問,除了我阿姐,沒人有資格聽我解答,聽過的,已經死了。”

“滔天的權勢,誰不愛,幽州境內,無人不求王權,做萬人之上有何不好,她若喜歡,上至王後,下至王位,交予她又有何妨,我要她,無人不曉。”

“王後...”江辭低聲呢喃,片刻,大笑起來,笑到淚流滿麵,縱容淚水掉落在地,他抬起頭,氣恨難消,“區區一個王後,就妄圖圈她一輩子,我告訴你,她不戀權勢,不貪凡塵,而你卻想以無知來禁錮她,”他抹了把眼淚,“她愛所有人,卻也疑心所有人,可偏偏漏了你,又偏偏將王位交到你的手上,你說為何?”

剛才狂妄的少年按住輕顫的手,不可一世的注視著猩紅著雙目的男人,啟口:“阿姐護我多年,豈容你隨意編纂挑撥!”

少年語速很快,似在說服自己,也是在扼製再欲出聲的男人,卻不想,根本不管用,那些話,還是一下又一下的撕裂他的胸腔,一遍又一遍的告訴他,他報之以情的女子,對他並不是真心實意。

“她收留你,不過是你遠嫁和親的母妃,死前的訴求,”江辭微微一笑,不以為然的低聲:“至於,這十年間,她處處護你、守你,還將自己困在淮都,陪在你身邊,也不過是紙上空談的巧合,卻不是你心生妄念的理由,我記得血脈比你正統的王室還多的是,這個君王的位子,為何就輪到了你?”

蕭準扶著椅子,站起身來,嘴角微動,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她隻為陳瑾之,無人能入她眼,你算一個,我亦是如此,隻不過,我愛得比你深,不想讓她失望,她到死也想與他在一處,所以我來了,”江辭收回眼,輕蹲著將似是睡著的女子抱出,大步朝外走,路過眼眸渙散的人身邊時,出言再道:“做好你的王,她,我帶走了。”

“她死前不想見到你,死後亦不想受此屈辱。”

日過一日,年複一年,北漠盛世在蕭準以已力帶起,現在的君王早不似以往,稚嫩和跋扈,如今的他,多了幾分沉穩和淡然,身邊人都以為他沒了執念,除了這幾十年陪在他身側的蕭宥笙,隻有她知道,沒了蕭南熹的前幾年,他是如何過來的。

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也會在她麵前,沒有半分活人氣,整個人幾乎如死寂,眼裡掀不起半點波瀾,直到將後殿堆積的一個大檀木箱子,一年又一年的送去南蕭,才慢慢好了起來。

初冬的黎城亦如既往,被大雪覆蓋,一位身著錦服的男子,正一步一步的往林場走去,直到將嘈雜的聲響拋在腦後,入目可見修築完好的墓碑,才堪堪停下。

“他果然沒食言,將你完好的送回這裡,隻是不知道這嚴寒的地方,可會將你凍著,若真如我想,你便投夢來,”男子低了聲,半跪著用手將雪掃去,直到碑現人名,才停住,一貫淡漠示人的君主,如今的目光竟柔和了幾分,“你離開後,我便遂了你意,將百姓顧好,做了明君,大臣們都以為我早已忘卻,卻不知這是我情深入骨的偽裝,我甚至娶了妻,有了子嗣,說來我本該滿足,但這一切,卻全然不及你一笑。”

男人微眯著眼,束住的發絲依稀可見的有了白發,下一秒,輕顫低語:“三十年了,我已經退位讓賢很久了,起初,我以為你是生我氣,所以不願入夢,為了贖罪,我親自送去信箋長達十年,你說的話,我都有聽,可現在才明白,你從未將我放在心上。”

“說了這麼多,想來你興許不願聽,那我說些你想聽的,這十年裡,蕭皇和皇後殯天,皇太孫即位,你王兄曾悄悄帶著他來見過你,小家夥很是可愛,到你麵前就哭了,想來是因為血緣,”男人歎了口氣,眼眶微紅,“阿姐,他們都很想你。”

我也是,可我不敢說,怕你氣狠了,就再不願入我夢。

次年初秋,蕭準在太醫的一一搖頭中,認下了自己虛弱的軀體,他知道,他就快見到她了,可太醫都歎活不過今月,卻不想,他生抗到冬天,才閉眼,隻因為他也信了,死在同一天,也算死能同穴。

彌留之際,他的耳邊隻有震耳欲聾的哭聲,卻不見故人來接。

從青絲到白發,我候你多時,為何不來。

據蕭史記載,蕭太宗一生僅七位子嗣,四男三女,而最受蕭宗寵愛的小公主,蕭南熹,生性雅靜,有幽州第一琴師之稱,後染病故,年十五,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