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往後,再無歸期-上 他死了……(1 / 1)

兩世卿玨 葉千裡 5530 字 10個月前

“公主,這雨下了得有半月了吧?”棉落看了眼久落不停的天色,南蕭的初秋何時有過這麼多雨水,她雖不解,還是嘀嘀咕咕的和坐在幾案旁,翻看書籍的人說起。

聞言,那人也隻是低低的應了聲。

棉落關了窗戶,上前幾步,借著殿下來勸阻:“公主,您日日夜夜都在看,真能幫到殿下?彆再把自己身子搞垮了。”

“師父才不需要我幫,我隻是對此感興趣罷了,就像當初對古琴感興趣一樣。”我算著日子,明日就要隨母後去往寺廟,燒香拜佛,再回來也是半年後了。

心憂之時,外麵響起嘈雜的喧鬨,正當我想喚棉落出去一瞧,卻見全身被淋濕的五哥,麵色不太好的走了進來,他的身後還響著母後的威脅。

看著這等場麵,我第一時間吩咐讓人打熱水,伺候五哥換衣,又提步出去找母後,果然,在宮殿門口,找到了滿臉愁容的母後,“母後,您與五哥,為何事爭吵?五哥心思縝密,不會輕易與您衝嘴...”不等我說完,身前的母後,將我拉到麵前,顫著聲音:“南熹,彆聽你皇兄的,他騙你的,今夜去母後那裡好不好?”

“可五哥什麼也沒與我說啊,”我後退半步,一一開口:“母後與父皇重歸舊好,日日在一處,五哥自我回來這一年多的時間,都處於邊關,但今天你們都恰恰有空,還都在我殿外,母後,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母後忽而開口,將我還欲開口問出的話都打斷,“南熹,你聽母後的話,和母後回去,過了今夜,不是還要和母後去寺廟嗎?”

說完,我身邊的婢女都上前來想帶我走。

“母後,等等,兒臣有話和南熹說。”微掩的房門被人從內推開。

“蕭景鈺!你今日若是說了,就不再是我趙端燕的兒子。”趙端燕見事情沒往正軌上走,心裡一狠,言語道斷。

不曾想,追出來的男人,快步走了過來,眉眼帶笑:“既如此,請恕景鈺不孝。”

“隨我走。”蕭景鈺從母後手裡將人拉到身邊,又帶了回去,候在門邊的棉落,似是明白了什麼,將婢女帶著退了出去,很快,屋內隻剩下我和五哥。

黑儘的天空還落著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打算,我強裝鎮定,對上五哥探尋的目光,許久未語。

我自然知道接下來的話,與我有關,卻還是選擇留下,師父說過,麵對困難,是為了以後能更好的解決,可接下來的話,抹殺了我所有的執念與守望。

“陳瑾之,反了。”

自那次我玩笑似的和師父說起戰捷,每當王師大捷都會先捎信過來,隻不過這一次,帶消息前來的是我的五哥。

“什麼時候的事啊,我怎麼不知道?”我強忍著心裡的不適,勾著笑,繼而問起:“他人呢,現在在哪?”

“陳瑾之,年二十二,黎城人士,帶兵護國多年,本為大功,未曾想,多年的戰亂,使其心智磨損,在嶺北一役,夥同部下,妄圖自山而反,直攻淮都,幸得周邊部落出兵鎮-壓,方才保住北漠,特傳此令,告知天下眾人,與吾北漠對抗,隻有死路一條,叛將陳瑾之極其嶺北十萬王師,不願受俘,前往鎮-壓的士兵,圍剿一日,叛軍悉數消滅,無人生還。”

蕭景鈺一邊留意麵無表情的南熹,一邊解釋:“這是北漠君王發的布告,”看著麵前的人抬眼望過來,“北漠的百姓對此長達了多日的反抗,他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所以選擇相信,信他忠骨,亦是不信,不信他反骨。”

“半月前的事,他在半月前,就已經死在嶺北,”蕭景鈺站起身,將還強忍歡笑的人攬到懷裡,“想哭就哭吧,哥在呢。”

“五哥,我沒事兒,你先回去吧,我...我想一個人待會兒。”我拉了拉五哥的衣角,點點頭朝他示意。

今夜的月亮好像突然就消失了,天色陰沉沉的,早在五哥說完離開,棉落就已經進來,候在我身邊,我朝她笑了笑,又將目光看向桌上的物件,視線瞬落。

沒了他,我隻是南蕭的公主,一個公主,似乎再沒理由去摸架子上的兵書,也沒理由去碰每月送來的梅釀。

我坐在圓凳上,受過寅時三刻的冷,看過黑儘無光的天空,“師父在世時,天從未這般黑過。”我低頭,不願再瞧這沒有他的幽州。

棉落站在我的身邊,寸步不離,她怕我想不開,其實,我也怕。

“入秋許久了,大雁為何始終不見蹤影。”我起身,在案塌的左側蹲下,頭順勢靠在案角,輕輕抬眼看向不肯出去的棉落,仿佛隻有在這狹窄的一處,能讓我好受些。

棉落緩步過來,頃刻間,就已經跪在我的身邊,伸手替我撩開遮擋視線的頭發,“公主,我知你難過,可你這樣不吃不喝,殿下...泉下有知,定會心憂的。”

“棉落,屋子點燈了嗎?”我慢緩的問起,見她疑惑應聲,我啞然失笑,“可我為何看不見光亮?”好半晌,微張唇,自問自答:“我的世界全黑了。”

聞言,棉落痛哭出聲,不一會兒,掙紮著站起來,說要去找大雁,屋外的人不知其中意思,但都跟著去。

恍惚中,我似乎又回到有他的將軍府,回到一切開始的時候,還記得那時候我同陳仟行輸了劍,興致不明,氣衝衝的坐在石板上,垂下的視線落入一雙黑色錦靴,緊接著來人屈膝蹲了下來,眉眼亦彎,聲音極輕:“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來人身形高大,即使蹲下來也是高於頭頂,我仰著頭,剛好撞進他的視線,那雙墨色眼底帶著不明的情緒。

“師父。”我猛的一下哭了出來,回憶裡的他還是那個樣子,看不得我哭。

他低笑,伸手將我帶起,視線交彙的那刻,我聽到他帶著遺憾的出聲:“把自己變得強大,這樣,師父即使不在了,你也可以保護自己。”

你說,大雁南飛之時,你會來,可為何沒等來大雁,沒等來你。

“砰。”我驚醒過來,緩了好一會兒,才提眼看著眼前清晰的人,彎唇輕笑:“阿準,你舅舅說話都不算話的,說好護著你,卻連自己都沒保護好。”

“阿姐,”蕭準單膝跪地,將輕蹙眉心的人拉到懷裡,“我……我們都很擔心你。”

“阿準真懂事,知道安慰阿姐了。”我輕快的出聲,抬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從他小小的肩膀中起來。

“阿姐。”我應聲看過去,正好對上他起身,目光裡的掙紮很是明顯,良久,他從腰間拿出的一張泛黃的紙,那張紙被他推到我麵前,我沒防備的垂眼。

“知南。”僅此兩個字,占據了我視線的所有,我輕顫著摩挲紙上的字跡,一下兩下,直到蕭準再次開口:“是我的小字。”

聽到這句話,我擰眉,不安的開口:“什麼意思?”

“是舅舅取的,阿姐聰慧,定能知道取決於誰,按照北漠的習俗,我叫知南,陳知南,”蕭準柔聲道,他正在間接的告訴她,早在五年前,那個高高在上的王爺,就已然動心。

一連多日,我將自己關在屋子裡,誰都不見,母後縱然著急,但礙由她終歸是理解我的,所以不會明闖,隻在殿外站著,早前還讓棉落將我誇讚的兵書,送到我麵前,探我反應。

“公主不是對兵書感興趣嗎?今日怎麼突然不要了呢?”我看著棉落小心翼翼的詢問,沒由來的生笑,輕聲道:“傻棉落,讓我感興趣的不是兵書,而是一個人。”

後來,父皇也來了,當我抬頭看向初升的太陽時,殊不知門外的兩人也抬眼看向天空。

“公主,公主,大雁飛來了。”棉落的聲音很是激動,興奮的帶著一群人朝殿裡來,在看到還站在原地的蕭遠清和趙端燕時,瞬間跪地,“皇上,皇後。”

“什麼意思?”蕭遠清麵色疲憊,沒理會眾人的稱喚,自顧自的將目光看向跪地垂眼的棉落,“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替她瞞著,公主之所以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也就是你沒儘好一個做奴才的本分!她不懂事你也跟著不懂事,不知尊卑的狗東西!”

“來人,把她給我拖下去,杖斃!”蕭遠清抬了抬手,沉聲道。

“父皇要杖斃棉落,也請將女兒一起殺了吧,”我打開殿門,目光平靜,“她若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混賬!”

站在殿外的蕭景鈺聽到這句話,怔愣抬眼,也許所有人都當她在鬨脾氣,隻有他知道,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是啊,都是我的錯,他說,大雁南飛,他就會來,可大雁南飛,為何不見人影,騙子...”我堪堪提眸,意識混沌,閉眼的最後一秒,我看到母後和父皇不顧儀態的跑過來,這才發現在規矩的束縛中,他們是擔起蕭國的人,可在我麵前,他們隻是記掛孩子的父母。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眼的時候,屋裡隻有母後,見我醒來,她擺出生氣的樣子,怒斥我的任性,可她說了很多,卻沒有一句是怪我喜歡上陳瑾之。

“南熹,聽母後的話,人已經死了,彆再為了他作踐自己,你就當他謀反被剿,再勿牽扯進與你無關的政事中,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分個對錯。”

我猛然抬眼,不敢相信這是母後說出來的話,可對上她平靜的麵容,我忽然發覺,原來母後的成全,不是因為師父次次救我出火海,而是他應該如此,他一個敵國的王爺,為了我屢次破例,而我,卻躲在安逸的地方,舔舐傷口,明明他應該高高在上。

“他錯了,錯在太愛,錯在遇到我,錯在沒讓我陪他一起死,錯在把我留在黑夜裡,一輩子。”看著母後震驚的目光,我笑紅了眼,十日,在我知道消息的十日裡,我已經想好了不要一切,也要告訴所有人,他仰不愧天,隻愧自己。

“師父錯了,可母後呢?您又何嘗不是這樣,二十五年,父皇暗自護了你二十五年,當年的太子,如今皇上,他為了保住你,不惜利用姨母,假意喜歡上她,讓當年反太子的人調轉視線,而他為了娶你,派出殺手殺了姨母,轉而嫁禍於外祖父,在這深宮裡,他讓所有人以為他恨你,最後連母後都當真了吧?”我看了看門邊收回的腳,慢悠悠的出聲:“可父皇他有沒有想過,母後若是心智不忍,興許世上再無晟仁皇後。”

“父皇的無能為力,我能理解,但陳瑾之不會這樣,從來不會,他不是你們眼裡的冷酷無情,隻是因為是我,他才會摒棄一切,以命相護,敵國的將軍,隱去身份,一次又一次朝我靠攏,何為隱去身份,隻因為他怕,怕給我帶來禍患,相反,他也會想我高興,將三軍令牌交給我,他專情亦長情。”我沒哭,卻在對上母後點頭的那麼,紅了眼眶,我知道,我成功了。

“你去了,就不再是公主,也再不能再見母後,你少時所擁有的一切都沒有了,去到那裡,你就一介草民,一個見不得光的人,值得嗎?為了他,棄了愛你的所有人。”母後抓住我的手,也許是想最後一次規勸我莫要這樣做,可她錯了,將軍府的人,從不棄逃。

“女兒從見到他的那一刻,便知道,愛意與心動是不一樣的,我是南蕭國都的小公主,他是敵國大將軍,自拜他為師的那日,便明白,我不可能留在北漠,我以為我們的結局除開不能在一起,也算圓滿,甚至還試想過我與他很多結果,想過他娶妻,我嫁人,卻獨獨沒想到他會死在我前麵,近來,我想過,他若能笑意凜然的接我回一次北漠,我便棄之,可現在我突然發現,那個會站在將軍府等我回去的人,不在了。”

“現在,母後還要問我,值不值得嗎?”我含淚抱住她,像小時候一樣,父母也許是這世上最愛子女的人,我料定了她會妥協,終在她點頭默許下,跪地叩首:“女兒不孝,今日與母後一彆,不知何時能見,若他日回來,這輩子絕不離開您半步。”

其實,我們都明白,回來,已經不可能了。

次日一早,我帶著為數不多的東西,跟著五哥離開了南蕭,離開前,我看到了哭的梨花帶雨的六皇姐,她伸出手抱了我很久,才放我走,她和棉落一樣,尊重我每一個決定,她放我離開,棉落聽話留下。

邊關肅清,我站在南蕭的邊關城牆,望向北漠,跟在我身後的五哥,閒聊似的和我說起:“常將軍來過了,”見我疑惑回頭,他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選擇告訴我:“嶺北戰前,請旨賜婚,南方王都,有一女姓蕭,名南熹,宜家宜室,刑於之化,行軍伴策,心醉情迷,生則同衾,死則同穴,兒臣對他情根深種,彆無所求。”

五哥走到我麵前,接話繼續說道:“他想娶你,到死都想。”

“南熹。”五哥還想開口勸我,勸我想開些,勸我忘卻,許是我太過於平靜,五哥也沒再說下去,我看向那抹隱於天空的山脊,隻是笑,笑到後麵竟失了聲,我比誰都知道他有多不喜歡錦北王這個封號,可現竟為了我,承認自己皇室血脈,以兒臣自稱,原來,難過到極致是發不出聲音的。

剛入北漠,我沒去黎城,而是轉頭去了嶺北,荒蕪的戰場依稀還殘留著血腥氣,我到的時候,還能看到專程趕來的百姓,前來拜祭,我沒搞清原因,在五哥無聲的阻攔下,被人告知緣由,我終是明了,癱坐在荒漠,“他,喜熱,卻生於初冬,桀驁,卻被皇姓束縛,執權,卻亂箭穿心而亡,受儘焚燒而散。”

我淚眼婆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低聲自語:“若你知道,死後連個全屍都沒有,想落葉歸根都無法控製,會不會難過,陳初言,你白叫這名兒了,說話都不作數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捂住胸口,無助的嘶吼,直到手掌被掐出血,直到五哥摟我進懷,我才明白,再也不會有一個人,笑意輕淺的候我回去。

他死了,

不是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