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蕭再次聯姻,本是讓人高興的事,對於邊關的百姓來說,沒有戰火紛飛,沒有屍橫遍野,便是極好的,可不知為何,前幾日還說著因百姓的事,不回來的五哥,卻趕在張貼告示的前一天出現在我麵前。
我讓人從地窖拿了冰來,用小銼刀將冰弄成碎的,學著煮茶喝,一連兩個時辰,專程而來的幾人,站的站著,坐的坐著。
“你們......有事說?”我抬眼。
沒人回答,再問,還是沒人回答,我索性接了杯子,一個一個的盛了茶,放到麵前,輪到支著腦袋看我的蕭準,我染著笑意,將手邊衝茶的清水放到他麵前。
“阿姐,他們都有茶水喝,為何到了我這裡就是清水?”剛滿四歲的蕭準踮著腳看了看幾人麵前的茶水,又看了看自己的,不滿出聲。
“喝多了茶水,會長不高的,”我抬手揉了揉他的臉,一本正經的出聲,“聽話,就喝這個。”
“好吧。”一臉稚氣的孩童嫩生生的答話,纖細的手接過杯子,輕抿一口,見我滿意的點了點頭,眼裡多了絲探究,“她們說阿姐不高興,可我見著才不是呢,阿姐可高興了,對吧?”
靠著蕭準的點明,我神情自若的點頭附和,“嗯,阿準說得對,阿姐不會不高興,有些事早晚會發生,若次次不如意,難道以後的日子就不過了?”
“是吧?五哥,六皇姐,棉落,斂秋,江辭。”
眾人皆是一怔,很快,各自退了出去,獨有蕭準靠著“撒嬌”,而留了下來。
待人清空,他拍了拍自己的臉,仿佛剛才撒嬌的人不是他,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副模樣的蕭準,往常見他,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今日,還是第一次想留下來與我同睡。
“阿準,是有話和阿姐說?”我看了看身邊的小團子,粉雕玉琢的臉蛋此刻繃得很緊,薄唇抿著,這才四歲,已經能窺探日後的容顏。
“阿姐何故傷心,也許這次聯姻,舅舅並不知情,往常我總覺得三皇姐沒有阿姐好看,如今三皇姐日日笑,都快要趕上阿姐了的好看了,”他揉了揉眼睛,突然將右手舉起,大拇指彎曲,認真起誓,“再等七年,我會用戰功把舅舅換來,送給阿姐。”
我恍然想起,整日念著我早起的母後,在三皇姐被宣布許給錦北王的那日,輕聲吩咐著所有人不得大聲說話,也不許人叫我起來,可她不知道的是,聯姻前後三日,我都沒睡著過。
“阿準,除阿姐和斂秋,還有第四個人知道你口中的舅舅是誰嗎?”我眯著眼,細細的打量麵前孩童的神態,隻見蕭準麵容平靜的思忖,隨後搖了搖頭,“阿姐,你也怕我嘛?”
我沉默不語,雖然蕭準的心智成熟很快,可當他真的站在我麵前,問起我是否怕他,我竟是不驚訝,閉口不談他的問題,開口:“蕭準,回答阿姐的話。”
“沒有,”他顯然是慌了,即使在心智超於同齡人,可還是止不住的觀察我的反應,我想他興許是怕我也和幼小的堂弟們,因為他的不合群,而退距,於是,不甘心的低語,“我隻是想保護自己,阿姐,我錯了嗎?”
最後,蕭準還是離開了,他本意隻是為了安慰我而來,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就應該離開。
三日後的辰時。
我看著空了三日的位置,抿唇不語的攪著白粥,蕭準這小子,脾氣倔,真不知道像誰,候在身邊的棉落看著我,連喝兩碗白粥,才憤憤出聲:“棉落,把屋內桌上的香囊,送去給小皇子。”
“是,公主,”棉落將糕點放下,進屋去了,想到小廚房問起的晚膳的打算,一邊將桌上的香囊拿著,另一邊出門問起,“公主,小廚房那邊差人問,晚膳還是和昨日一樣?”
“不用了,”外院的少女夾了塊糕點,又放下,然後起身,“我自己去。”
直到少女輕快的步伐走遠,棉落都沒回過神,她隻看到公主快步朝自己走來,然後拿走香囊,“不是,公主,不用了的意思,是不用準備晚膳了?還是不用奴婢將東西送給小皇子?”
她鬥膽猜測,應該是後者。
這次回來的公主變了許多,就連平日常常帶在身側的劍,都留在了北漠。
我剛從鳳鸞宮出來,在側殿晃了一圈都沒看到蕭準,直到去往禦園的石板路上,慢緩往前的雙腿被人抱住,“堂姐,堂姐,”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待我停下,垂落的目光觸到坐到地上的蕭宥笙,輕笑的將人抱到腿上,“笙笙,怎麼在這裡,跟著你的人呢?”
“堂姐,笙笙長大了想嫁給阿準哥哥,”原本靠在我懷裡的笙笙,說完這句話,便掙紮著起身,言之鑿鑿的想說服我,“阿準哥哥是男子,家裡沒個女子,是不可的,奶娘說了,若笙笙聽話,父王會依我的。”
我拉著笙笙的手,正盤算著該怎麼和她說,笙笙的父王,也就是我的皇叔,因為邊族侵犯,死在了東邊,可我還是沒說出口,算了,能瞞多久是多久。
看著笙笙帶著期盼的眼神,我剛想出聲,身後就有一道嗓音將話接過去,“笙笙,堂兄妹是不能在一起的。”
“阿準哥哥。”笙笙暗下的眸子在出現蕭準的那刻,亮了起來,笑嘻嘻的跑到他身邊,拉著他的衣角,搖來搖去。
“宥笙,彆聽蕭準的,他剛剛在禦園裡說的話都是亂說的。”
“對對對,阿笙彆信他的話,明明是喜歡才會娶女子做正妻,他亂說。”
“......”
我站在樹下,看著幾個堂弟堂妹和太傅長子嘰嘰喳喳的在爭吵,雖然偷聽不是我的本意,但他們實在太大聲了。
“胡亂說話都會爛舌頭的。”我大步走到蕭準身邊,摸了摸他的腦袋,同一邊安慰笙笙,一邊“抨擊”蕭準的幾個孩童,認真的出聲,許是我一般不說話,一說話就一鳴驚人的原因,反正,他們是被我嚇哭了。
其中有一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與我告狀,“七公主,是蕭準,亂說話會爛舌頭,他同我們說並不是愛一個人才娶她做正妻,恰恰因為束手無策才不得已而為之,”見我許久不開口,他丟了其他夥伴,向我走過來,隻不過沒到身前,就被蕭準攔下,見狀,他隻能停下腳步,聲若蚊蠅,“公主姐姐,你也會說我是大哥哥,要讓著他嗎?”
我顯然沒料到他會如此說話,片刻,我蹲下身,將靠得很近卻麵上緊繃的兩人拉到一起,“嗯......姐姐打個比方,你喜歡吃甜的,而蕭準喜歡鹹的,晚膳的時候小廚房準備了甜的,難道這樣就能證明蕭準不被喜歡,而恰恰相反,不能因為誰大就該讓著,阿榊你記住,跟在你父親身邊要謹言慎行,做你認為對的,不做你認為不對的。”
“那現在姐姐問你,蕭準可有欺負你、辱罵你,傷害你?”我聲音很小,小到隻有身前的兩人,能聽到,話剛出,林祁榊便很快搖了搖頭,沒有猶豫。
“那你呢?你對他呢?”我裝作不經意的出聲,和善的目光一刻不歇的看著他的反應,隻見,林祁榊的耳尖開始泛紅,“阿榊,蕭準是姐姐的寶貝,姐姐希望他能永遠順遂,在這暗下的朱紅牆裡,隻有你們能陪對方很久很久。”
我全然不知,這番舉動,成就了數年的幽州盛世。
“謝謝公主姐姐。”林祁榊揮了揮手,帶著人離開了,隻不過轉身走的同時,拍了拍蕭準的肩膀,“對不起。”
“謝謝皇姐。”我偏頭看了看神情不自然的人,狠狠的揉了揉他的發頂,才肯罷休,這小孩真腹黑,人前皇姐,人後阿姐,嘖。
“阿姐,離他遠點,”我聽到聲音,不解的看著他,隨後,才知實情,“他是太傅的長子,但不是嫡子,之所以讓他跟著進宮,不過是正室欺他無母護著,設計將他扔進這沒有自由的禁地裡。”
“阿準...”我略帶擔憂的看著他,我不在的這兩年裡,他是如何熬過來的,我全然不知。
他雖是笑著,但我能看出來,那隻是勉強過後的困意,我彎著腰,自顧自的將香囊係到他腰上,“不論阿姐在哪,這個東西都會護著你。”
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我率先開口打斷了他想還回來的心,“好歹阿姐也在北漠待過,比你會保護自己。”
聽我提起北漠,他跟著我的步伐頓了頓,隨後笑著:“阿姐,你可以去北漠了。”
我雖不知這是何意,但還是點了點頭,才將人交給珊珊趕來的斂秋。
那夜,我看著母後替我置辦的物件,又看了看忙上忙下的宮人,在一眾侍從的告知下,得知,婚事提前,明日我便隨著三皇姐去往北漠。
“還緩不過來神?好啦,是午後,蕭萱去和你父皇說的,因為她想得到你的祝福,也念你在北漠五年,了你一樁心事。”
“去了彆任性,等她與你師父成婚了,該改口叫師娘了。”
良久,我看著強顏歡笑的母後,終是點了頭,應了話。
“你父皇允你多留幾月,明裡是讓你為前去的皇姐撐腰,暗裡的態度,你該明白。”
“嗯,女兒明白了。”我會忘了他。
皇宮東側,連城伺候著一身紅衣的蕭萱沐浴,試水溫的手一邊收回,一邊又不解的出聲,“公主,您這是何意?”
蕭萱褪去衣物,亦是知道連城想問什麼,滿不在乎的低喃:“殺人誅心,本公主就是要讓她看著,護了她這麼久的師父,到頭來也不是她的,人啊,一旦沾上什麼,就是一輩子,可一輩子那麼長,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殺人誅心”確實是個好辦法,而蕭萱不知道的是,此局雖為蕭南熹所設,但陳瑾之從來都不是一個無動於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