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騎:“以命護佑,福搏盛安。”
斥候:“開疆拓土,死又何妨。”
在南蕭的十年,我從來沒見過這等場麵,數萬兵士皆於高台之下,激慨憤起的長喚口號,在烽火四起的幽州,他們無疑成了北漠百姓定心的存在。
我看了好一會兒,才將目光移到高台,高台上素衣銀甲同將士操練的人,並不是師父,而是王師的副將傅辭,我之所以認得他,是剛來王師時,他來王帳來得最勤,久而久之,就認得了。
“不去看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沒等我轉身,那人便大步走到麵前,“師父為何沒去?”聽常將軍說起,操練事宜師父一般都是親力親為。
“這不是三軍,若每日的操練都需我去,那誰教你?”他嗓音淡啞,卻異常沉穩,看似他反問於我,其實不然,他隻是與我說起,他忙過了,不會做言而無信的人。
半月裡,我隻見了師父兩次,一次父皇來信,一次就是現在,師父總有忙不完的事,而我亦不知,這隻是他還未理清我為何而來。
“那師父還是彆去了。”我收回眼,看向這位許久未見的人。
操練的吼聲埋沒了我的話,他似是沒聽到,又回到剛才的話題:“真不想去?”
我仰頭看他,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怕打擾他們。”雖然剛剛陳仟行隻是開玩笑。
“不會。”他很快偏過頭,看向前方的方陣。
當天,我隨著師父走遍了王師,他在前,我在後,就這麼一直跟著,直到操練的騎兵收了隊,剩下百來個遮覆全臉的兵士,他們站在傅辭麵前,高聲道,
“開疆擴土,死又何妨。”
“師父。”我扯了扯他的袖口,剛想開口問他,身前的人已經停下,緩緩出聲:“斥候,戰前刺探軍情,”他抬眼看了去,又忽地出聲:“斥候通常不公開露麵,所以南熹見到他們躲遠點,若是追究起來,我可護不了你。”
我退了幾步,把自己藏在師父的身後,還真就信了他的話,等我反應過來,我們已經走到王帳附近,帳前站了萬人士兵,帶頭的我認識,巡防營將軍陳仟行,他看著黑儘的深漠,未動半分,身著黑衣紅甲,立於大軍之前,似在等人。
師父淡淡看了眼,便帶我進了王帳,囑咐我坐這兒等他,便負手離開。
寂靜的王帳裡,隻有我輕微的呼吸和翻書的聲音,那晚,師父沒有回來,而我等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是從師父的床榻醒來的,許是怕我著涼,多加了一層被褥。
“讓你等還真等著,萬一我一直沒回,著涼可怎麼辦?”這是師父的原話,也是我問起昨晚出了何事,他避而不談,看向我說了這句話。
來年初春,冬雪退去,師父帶著我去了操練的空地,今日是王師月行的日子,南天門西側的沙土上數萬將士,無聲無息的靜等他的到來。
他一身戎裝,身姿碩長的引我過去,又在長階停了下來,垂著手側身問道:“隨我上去還是跟他們在一處?”
“月行操練,王師為先,南熹就在此處,看著就是。”
眼前的人似而點頭,轉身上了高台,待他頓足,兩側響起擊鼓聲,如雷貫耳,響徹齊天。
我站在最外邊,低垂的指尖慢慢觸到腰間,學著他的樣子,拔劍學樣。
是月半年,劍為他學,為他而來,得他親授,暫停於側。
遠在長城以北的廣土之上,安插著紅藍王旗,遠至此方見至此旗,便無人敢擾,就如高台上豐神俊逸的將軍和身側這一眾王士,皆用去半條命才得以站在這裡。
還記得前月聚火,城門大開,延邊部族悉數湧入城內,他們都想看看這名滿幽州的黎城是何模樣。
長夜故黎,暮染瓦簷,青石街巷,盛行雍罄,這就是王師所戍守的要塞。
那夜,師父去了淮都,我帶著棉落回了黎城,周街巷道掛著燈火,就連南天門到順安門都掛上了城燈,喧鬨的市井本是一片祥和,但總有那些詬誶謠諑的人。
“錦北王?誰知道是不是得了軍功,就舍了百姓,一人加官晉爵,吃香喝辣去了。”
“誰人可證是否空有虛名,將人捧得那般高,到時可彆自作自受淪陷外城才是。”
“他一個王爺受萬民叩拜,說不定哪日就反了。”
我站在街口,聽得茶樓裡如此詆毀,下意識就要進去,棉落見狀,上前阻止:“姑娘,王爺說過這樓是外族修繕,遇閒事勿管,聽聽也就過去了,千萬彆惹得麻煩,奴婢怕您傷著。”
黎城是北漠邊境要塞,雖聚集大量兵士親人,總歸是要經商脫困的,光是閒暇時種地翻土也是不行的,所以師父才允了覃王想兩城互通的提議,默許了各部族人前來安居。
師父在王師麵前囑咐過,這茶樓少去的好,人流混雜,異生事端,既是如此,我不進去,就在外麵說。
“這位公子,有些話還是三思而行的好。”
他口中的三句,兩句詆毀,一句汙蔑,若在黎城內傳,倒是無礙,可就怕有心人四處散布,流至淮都。
“我說了什麼,和你一個小姑娘說得著嗎?”那人交叉著手,輕蔑的再次出聲:“我就是再說一遍,你能奈我何?”
“那你試試。”我眸色暗淡,睨視著從茶樓出來的四五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手中的劍鞘被我握得很緊,雖在王師幾月,但劍術得師父親授,也還算有底。
“長平年間,黎城將軍府長達兩年,縮緊吃食,為爾等外族部落捐糧籌款,而後一年,他麾下的數千王師為救各部,命喪漠河,而後兩年,黎城大開城門,收留逃難而來的族人數百,諸位可知,為何有他在便無人敢擾,隻因為數萬王師用血肉之軀護你們周全。”
“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他都去過,你說他徒有虛名,我笑你眼紅憎惡,幽州七十八城,都在為他讓路,你汙他名諱,可有想過,錦北王也曾護你族人,公子學疏淡薄,沒聽過不計榮辱一詞,如此想來與三歲小兒並無區彆?”
許是我的這番話將他激怒,他揮拳上來的時候,我恰好抽出劍柄,身體後退躲過了一擊,此人招招要命,如此幾回,我漸漸落了下風,但因為身子嬌小,他並未碰到半分。
而我察覺不對的時候,左側有人趁亂,劃傷了我的手臂,頓時,鮮血直流,見我受傷落下,麵前的大塊頭,猛地躍起,想一劍穿心。
“放肆!”
我回頭,棉落已經帶著徐將軍趕來,頃刻間,生擒了他,我收了劍,總覺得這些話好像是說給我聽,又或者衝我而來,本來想著後麵再去一次,就聽說那茶樓已經被拆了。
徐將軍和師父說起此事時,他先是一愣,但很快笑了起來,嗓音帶著一絲輕快:“說得也對,境內平安就好,倒是不必在意何人護佑,”思忖片刻,又抬眼看我:“他們傷你了?”
“下次,切勿不可這般莽撞。”
這事完後,我連著半月都未看到過他。
我知道,他很生氣。
幽州境內,烽火漫天,國土之上,王師佑居,“舍生死義,以民為矢。”這便是三軍齊呼的將令,是以七十八城為上的遵護,是棄性命背護的大義。
他站於高台操練士兵,我仰頭借光看去,見他握弓抬眼,眉眼間一片清明,修長的指腹剛觸到,箭矢搭弓瞬發,隻數秒三箭皆中紅心,眾人皆呼,我看出了神,耳中不聞風聲,卻聽得心腔浮動,再難言語。
待再回神,隻聞他一聲:“南熹。”低眼時,便見他負手走到跟前,修長的軀乾遮住驕陽,帶我離開。
同在一處的傅辭彎了眼,他可看得清楚,新來的士兵握劍不穩,好幾次差點傷到斂笑出神的女子,身邊的將軍便是站不住了,將弓丟給自己,負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