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儘其說,人無完人(3) “本將軍大……(1 / 1)

兩世卿玨 葉千裡 4141 字 10個月前

轉眼入了夏,漠河那一仗都未曾結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流寇來犯,需得半年的時間,可我分明聽到軍中在傳,隻是援助異姓王去了。

好幾次,我靠在師父的幾案旁翻看兵書,都能聽到前來稟報的士兵說起此事,師父卻全然不急,聽軍情之餘還得空替我解答困惑。

在眾將眼中,我不論是兵書、劍招,就連騎馬都是錦北王所授,得他真傳,他們知道我在陳瑾之麵前說了想當將軍,偶然也笑喚一聲“小將軍。”

但真正得他們欽信是我來王師後,師父帶兵的第一次出征。

那夜落了很大的雨,將綁縛的王旗都吹倒在王帳前,發出很大的聲響。

“將軍,斥候佰長回來了。”帳門的士兵來稟。

“我去看看。”師父將簡策放到箱匣裡,抬眼看過來,聽到我應了一聲,他跟著士兵往外走。

“師父,”他頓足回望,“還回嗎?”我想起那日的徹夜不歸,又覺著不妥,繼而開口解釋,“南熹隻是...”

“回。”他截下我的話,輕聲應允。

師父回來的時候,微弱的燭火還緩緩燃著,“梧都受擾,明日我會領兵前往,”他目光微閃:“送你回將軍府?”

幾乎是聲音響起的同時,我抬眼看去,墨色錦袍的男子斂眉默聲,靜等回答,我知曉師父的意思,可還是搖了搖頭。

“南熹就在此處,等師父大捷。”

王師出征始於末冬,止於深秋,師父不喜寒冬,所以常常末冬而行,但這次應該是不行了,我算著日子,大軍約莫到梧都時也要半個月去了,捷戰歸途興許能錯過初冬。

真如這般,師父的生辰也能回營過。

次日侵晨,日出泛起,營帳外傳來窸窣的聲響,待我如往常一樣從裡榻起身,帳簾從外被人撩開,因為屏風的緣故,我看不清進來的人,隻暗自拿起靠在床榻邊的佩劍。

“誰?”

許是被我站在屏風後麵拿劍的樣子嚇到,上前來的女子愣住,手裡的涼湯應聲落地。

“姑...故娘。”碧綠薄紗的女子顫著說道,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是棉落。”

“棉落,你怎麼來了?”我收了劍,上前幾步細看,確定沒傷到,才長舒一口氣,跟在師父身邊久了,倒是染了些他身上的慣性。

在戰場,這是一個士兵警覺的天性。

在皇宮,這是“敵判”才有的舉動。

我明白,但還是樂意跟在他身側。

棉落收了碗,又急急的盛了碗梅湯過來,一並拿來的還有白糯糍團,她小臉還繃著,語調卻是輕快:“入夏了,棉落尋思姑娘定是吃不下東西的,所以就帶了清涼解暑的梅湯,順便看看姑娘。”

說著,她將碟盤的糕點送到桌上,與我閒聊:“半月前左街開了間糕點鋪,味道和樣子都和南蕭茶樓做得萬般無二,奴婢早早就去買了,想著帶來,給姑娘嘗嘗。”

“我的好棉落,有心了,坐下,一起吃,”我瞧著這些糕點,略帶惋惜:“早來兩個時辰,師父也能吃著了。”

暑氣彌漫,烈日灼心,大軍北去,暫無歸期。

棉落跟著坐下,見我用了一些,又盛了半碗,一句不提她猜想的事,“奴婢剛剛都有些嚇著,姑娘啊,真像個將軍了呢,英姿颯爽的站在那兒,煞是好看。”

覺著我笑了,輕聲道:“過些日子回了南蕭,讓娘娘她們見著定比奴婢還要吃驚。”

話音瞬落,我轉頭看向廣闊無垠的塞外,沒由來的落了眼,從初入淮都再到王師,已過兩載春秋,就像棉落所說五年之期快到了。

梧都在長城的東北麵,背靠北漠邊境,泛水而居,百姓皆靠岸邊的船隻維持生計,大軍到時,還能看到江水對岸因為固守抵抗,血流一片的場景。

“將軍,李知府派人傳話,早在一柱香前,邊族就大舉進攻,騎兵到時,他們便往南邊撤了,絲毫不戀戰。”丁敖將現下的局勢說給陳瑾之聽。

少年背手觀望,目光所至之處一片狼藉,因突然的退軍,梧都的守衛微開城門清掃戰場,又因為太過於驚恐,拖行屍身的速度慢了些,他略勾著唇,眼神冷漠得像在看平常不過的事情:“覺得不妥?”

他似而偏頭,輕吐幾字:“無妨,”垂眼,“都得死。”

冷淡的語氣彌漫開來,戍守一旁的兵士和丁敖下意識的顫了幾分,果然,這才是他們以血為歃,以烽火為矢,默言淡薄的大將軍。

因江水原因,兩軍,一北、一南相互對峙,一連幾天,李知府都沒能等來王師入城,聽人來稟,才得知大軍早已靠江而戍,壓根就沒打算入城,他隻得自行出城入營去請。

“下官李寧風叩見錦北王。”陪著李寧風一起來的十數個守衛雖略帶遲疑,但都還跪了下去,叩拜行禮。

周遭寂靜無聲,這江岸的十萬大軍竟無一人發出聲音,李寧風小心翼翼的提著眼,隻看到緩步過來的少年掠過他,停在跟來的守衛旁邊,負手無言的敲擊鐵甲,連眼神都未落一分。

李寧風守梧數年,隻聞錦北王的威名,並未窺見過容顏,據說,骺城一役,錦北王帶兵數百守城一月,在糧草、水源被切斷的情況下,隻身入營,斬首敵將,雖擒將殺之,那夜的數千敵軍也將他背脊刺穿,雙腳骨裂。

後來,隻傳錦北王天生神軀,不死不滅。

少年一身月白裡衣,外著黑甲即身,除麵上的鐵具外,再無何物點綴,就連佩劍都未戴其身,他就站在那兒,負手遠望,也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王爺?”李寧風輕喚其人,許久無聲,迫不得已轉頭看過去,這一看,竟木訥原地,著地的身子隨著眼前的場景不寒而栗。

“在聽。”他扔了劍,不甚在意的出聲,仿佛剛才手拿著長劍,數秒斬殺十數名守衛的人不是他,那雙儘冷絕意的雙眸正垂眼看著跪地顫抖的人,隨後,嘴角上揚,沒多大起伏的開口:“本將軍從不蹲下身和人說話。”

說完,他步伐漸起,往帳內去。

丁敖收了劍,一眼沒看地下臉色慘白的知府大人,垂眼和守營的士兵說了一聲,便隨將軍離開。

“將軍,李知府受了驚嚇,正在更衣。”丁敖頜首低垂,將剛才李寧風被嚇尿一事委婉相告。

“嗯。”陳瑾之輕擦指尖,神情淡然,“嚇人嗎?”他突然開口,好似真的在意一般。

“將軍算是問錯人了,如是女子,興許覺得嚇人,卑職是男子,自不會被這等場麵嚇著。”除了李知府...

他一介習武之人,十四歲參軍,雖不及將軍那般見過戰場的殺戮、聽到慘絕人寰的哀嚎、聞過白骨成山血腥氣,但也多多少少,踏江行之,沼澤臥之,血肉相搏,隻是驚覺將軍的利落,接劍、出鞘、瞬殺,就數秒的時間,淡然處之,又回神想到這才是那位慘綠年華就戰功彪炳,護兵如子的少年將軍,倒是不覺有不妥。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李寧風被帶了上來,剛才的慘絕還留在他的腦海裡,不敢忘卻,現在看到錦北王,也不敢跪下,隻垂著身子叫一聲:“王...王爺。”

“說吧。”丁敖雖是武將,但就剛才將軍的舉動,久伴於側的將士都知曉其中另有原因,將軍不說,他也不能開口去問吧。

“如是這樣,請回吧。”丁敖看他一句話也不說,蠢笨至此,若不說這人是誰,誰人會知這乃江水梧都的知府大人。

“來人。”丁敖衝帳外說道。

李寧風見狀,猛的叩頭大喊,“求王爺救救梧都的百姓。”

丁敖靠得很近,能聽到皮肉猛擊木板的聲音,一下兩下三下...木板上竟是血跡斑斑,誓有不幫忙便死在王帳的心。

扇麵椅上的人久無動靜,在敲擊聲漸緩的時候,他才放下信箋,眼皮未掀:“行了,先回去吧,兩個時辰打開城門就是。”

李寧風這才叩謝起身,額間早已血肉模糊,“王爺果如傳聞那樣,英勇善戰、待民如子、赤膽忠心...”也就數秒的時間,這恭維的話一套接一套,幸然丁敖製止,“知府,請吧。”

李寧風沒敢看椅子上的人,他這會兒百感交集,梧都上下確被敵軍挾持,得知王師的到來,各戶皆鬆了氣,可現在看來,來人比敵軍還要可怕。

“李知府,勞煩給令郎帶句話,他有位好父親。”

李寧風愣在原地,不等他開口說話,身後再次響起少年的聲音,隻是這一次嚇得他腿軟跪地。

“本將軍大度,不會為棄民保子,這種小事,而令北漠少一位,”他聲音微頓,像刻意說重一般,“良臣。”

“王...”李寧風還想出聲,被守在帳外的士兵強行拖了出去。

一同跟出去的還有丁敖,他得了令,慢慢開口:“知府大人回城後,記得清數因此事喪命的守衛共計多少,王師自會回敬敵軍十倍,百倍。”

折騰這麼些時辰,丁敖正想回營換身衣服,轉頭就看到陳瑾之撩帳出來,他心中本有許多不明之處,比如:將軍如何知曉隨行侍衛是邊族假扮,又或者棄民保子這種事,怎會輕饒...

“丁將軍。”陳瑾之危坐馬背,黑袍銀甲,本就生得朗目疏眉,卻因臉上麵具隻半張臉露在外麵,清肅冷寂。

“將軍,你這是...”丁敖應聲抬頭,陳瑾之身後跟著數十兵卒,看樣子是要出去,念頭一起之後,他頓意道:“將軍此行,是要去梧都?”

陳瑾之應下,說:“李寧風帶人前來,皆被本將軍所殺,想來城內敵寇會對他發難,兩個時辰太長,怕危及百姓。”

“可將軍隻帶數十人,如何取勝,更何況,我們亦不知曉城內有多少邊士,貿然前往,乃大忌。”丁敖見勸說無果,咬牙背誓:“如是這樣,丁敖願一同前去,將軍若有事,爾等無法和餘下王師交差。”

“一個時辰,大軍渡江,”陳瑾之握著韁繩,笑意勾起,“本將軍定親手開門迎大軍入城。”

“是。”數萬王師,跪地出聲。

直到陳瑾之的身影沒於江岸,丁敖都沒能起身,少年承封黎北,俊碩而不失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