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酒風塵,獨此一人(3) 畢竟這少年……(1 / 1)

兩世卿玨 葉千裡 3757 字 10個月前

淮都北漾府,雍麗的府門前站守著數名侍衛,內門中,跪了一地的婢女和府兵,陳仟行站在一旁,眸光一直看向緊閉的房門,裡麵是突然前來的王太後和他母妃。

“太後駕到,太妃還不起身相迎?”

王嬤嬤攙著若蘭雲推門而入,尖細的嗓音很是刻意,床榻上的女人聞言,掙紮著起身,臉上儘是病態的白,眼底一片青灰,即使是病入膏肓也掩飾不住的雍容閒雅:“妾身拜見王太後,王太後萬安。”

若蘭雲勾著笑意,轉頭假意斥責道:“不可無禮,哀家好歹是太妃名義上的王嫂,再說王侄還在門外。”

王嬤嬤從小服侍太後,跟著她從無到有,一步一步過來,連著她的心思也摸得一乾二淨,隻道:“老奴知罪,老奴在這兒給王太妃賠個不是。”

寬敞的偏房僅她們三人,房中的炭火還緩緩燃著,床榻前跪著的人漾著笑,低聲道:“王太後不必介懷,王府裡不注重這等禮節。”

“太妃還真是大氣,不虛南蕭第一才女的稱喚,可再怎麼大氣也不能,阻礙王侄的仕途,他也是時候回去了,畢竟北漾府數百條命不能因此喪命吧。”

“妾身...明白。”肖洛雲既得才女之稱,當然明白她這次來的意圖,在這亂世裡,唯有順從,才能保全北漾府。

若蘭雲滿意的笑了笑,看了眼跪在身前,搖搖欲墜的人,衝著王嬤嬤說道:“還不把太妃扶起來,這弱不禁風的模樣看著都讓人疼惜。”

若蘭雲離開後,肖洛雲在貼身丫鬟紫雲的驚呼聲中倒下,當晚就發了病,額頭也熱得厲害,在禦醫連夜的救治下,才保住性命。

新年的到來,使得淮都各大酒肆、店鋪皆在店門前掛上燈籠,迎接新年,大街小巷的嬉鬨聲、叫賣聲響作一片,今年的除夕北漾府難得的冷清,除了當值的府兵,其餘人都被陳仟行放回家過年去了。

紫雲看了眼床上的王太妃,輕歎著打開窗戶,自王爺走後,王太妃的身子越發虛弱,她作為陪嫁的丫鬟,心裡著實替主子難過,可再怎麼樣,這個日子也還得過。

“紫雲。”

榻上傳來細微的聲音,紫雲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床榻,愣住的眸中閃著淚,不一會兒,激動的跑到床前,“奴婢在。”

“公子呢?”肖洛雲扶著床榻,抬眼四處看了看,這一動又劇烈咳嗽起來。

“宮裡來了話,小公子進宮去了,留奴在這兒照看太妃。”紫雲連忙把帛枕墊起,起身關了窗戶。

“可知是何事?”肖洛雲按壓著眉心,聽紫雲說她這次倒了兩天,而無力的四肢和疲憊的身軀都像在昭告她沒多少時日了。

“回太妃的話,小公子走得很匆忙,什麼也沒說。”紫雲端著藥碗,回想了一會兒,才開口。

因著陳仟行不喜歡定北王的尊稱,所以鮮少有人當著他麵喚,世人都知那北漾王府有兩位王,一位是八歲入府的私生子,一位是正妃嫡出的世子,許是那北漾王覺得愧對流落在外的長子,早早將此人帶入軍營,昭示了將兵權給他的意思。

除夕日突如其來的小雪,導致進宮的馬車慢了些,陳仟行到時,正好看到膳房端菜上桌,今年的除夕在北漠王宮算是件大事,新君上即位、除夕夜下雪,怎麼看都是好兆頭,除北漾府之外,朝中大臣係數到齊。

他站在殿外,鵝墨色的長袍即身,袖窄邊湖藍絲線打底縫製,身形碩長,常年佩戴的麵具被他取下,膚色白皙深沉。

陳仟行沒急著進去,在殿外站了一小會兒,他便注意到,光是這會兒,殿內的桌上皆擺放不下上百種菜品,還彆等到結束了,他們的高興能吃掉尋常人家幾年的糧食。

明明是同一片土地,在外禦敵的將士因為糧草的延誤或短缺餓戰幾天,宮內的群臣卻鋪張浪費,飲酒作樂,這便是他和王師的將領為何不喜進宮的原因。

“定北王,請隨我來。”徐澤的聲音在周側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等他回過神,跟著徐澤離開。

一前一後的身影穿過長廊,經過禦園,兩人停在巍峨的偏殿前,此處幽靜閒適,並無剛才門庭若市的場景,倒讓陳仟行覺著不是君王召見他一樣,許是前君王過於令他印象深刻,見到陳詢的時候,他連基本的行禮都忘了。

陳君王在世時,是為體形臃腫的君王,而現下的君王,與陳仟行一般年紀,眉眼和陳瑾之如出一轍,若是要比,他還是覺得,王兄的麵容簡直完敗這位年輕的君王。

“你就是王叔的嫡子,王師最小的將軍?”陳詢背手而立,明黃色的龍袍在宮燈的照射下,色澤更是明亮,繡製在身的九條龍紋栩栩如生。

“回君上的話,臣是北漾王的第二子,陳仟行,但王師最小的將軍卻不敢當,隻是少時跟著將軍打過幾次仗而已,如一定要算,那應該算是王師的最小的士兵。”

話音未落,陳詢嗤笑一聲,他記得五淹赤峰一戰表現尤為突出的除王兄以外,便是麵前這位定北王,當時武臣皆諫言,此人不俗,頗有北漾王的風範,果真是王師的人,脾性都與王兄萬般無二。

父王曾在世時,犒賞給王師的金銀和土地都被王兄退回,除不能拒絕的封號和糧草被留下之外,他用行動表明與淮都再無半點瓜葛,有的隻是身上同種血脈。

許久,陳詢才垂下眼,說起正事來:“本君聽聞南蕭景色宜人,年後,定北王替本君送大王女去南蕭和親吧,到那兒也差不多春天,既不會冷也不會熱,對了,讓錦北王也一同前往,他會喜歡。”同王兄住在一個殿的時候,聽他提過,他喜歡暖和的地方,這次前去,他會不會高興一點。

“臣接旨。”房簷的鳥鳴聲此起彼伏,在這空蕩的偏殿顯得尤為清晰,陳仟行接話,剛才聽得少年君主緩慢的出聲,好似他鋪墊了這麼久,最後一句才是真話一般。

陳詢眸光隨著遠去的朱頂雀定住,他迫切的想知道,連武臣都歎息的交戰是何時:“五年二十三次交戰,哪次最險?”

陳仟行目光停滯幾秒,思索半刻,淡淡出聲:“回君上的話,棲山七進七出,那時大軍還在境外,斥候給了錯誤信號,導致殿下帶著一千騎兵在棲山被十萬敵軍包圍,我們趕到時,殿下的戰甲上全是血水,這一役丟了半條命。”

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一年前的所見所聞,陳瑾之持劍殺出一條血路,那屹立不倒的身軀成為了一千王師不降的底氣,也讓在座的所有人為之一震,若當時帶兵的是他,彆說堅守十五日,他連五日都守不住,更彆說在糧草儘無的情況下。

而陳瑾之因這戰成名,世人皆稱讚,卻不知這是他用半條命守下的城池。

陳詢背過身,左手輕擺,示意他可以離開,陳仟行行完禮,大步走到殿門前,手剛觸到門栓,身後的人突然問道:“十數次的受傷,疼嗎?”

陳仟行腳步和手皆愣住,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坦然道:“如是臣,那的確很疼,可殿下畢竟不是臣,臣也做不到殿下那般不哼不叫。”

垂立的殿簾被寒風吹得沙沙作響,隨之響起的還有叩響的殿門,徐澤在門外提醒著該入席了,可不論他在外說何話,也不敢踏入殿門半步,畢竟這少年君王表麵看起來懦弱無能,內心深處的不甘與猜忌已是深入骨髓。

宴會過半,嘉澤殿正位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卻遲遲未到,若蘭雲自是知曉前因後果,隻歎陳詢與她一般,太重感情,倒是陳瑾之隨了前君王的果決冷淡,在這宮牆裡,最不缺的就是感情,當年,她太重感情,相信奸佞導致府內幾百條生靈被屠。

今年的淮都城難得一見的落了雪,隨風飄揚的小雪像拂風而動的柳絮一般,胡亂的打在鋪滿青苔的院落內、支著大棚做買賣的棚頂和匆忙行駛的車頂上。

馬車因為下雪難趕得很,等陳仟行冒雪回來的時候,被告知母妃已醒,便慌忙前往。

“母妃。”陳仟行推門進來,頜首行禮,注意到一旁疲憊的人,輕聲道:“紫雲,你先下去。”

“是,小公子。”紫雲把藥碗拾起,轉身離開。

待門關上,陳仟行溫頓的目光落到肖洛雲憔悴的臉上,他顧不上脫下落雪的披風,快步走到床邊,緩聲問起:“母妃可好些?”

肖洛雲輕輕點頭,她這次昏迷算得上人儘皆知,王太後故知曉,在她昏迷的時候,召陳仟行入宮,如果她沒猜錯,定是為了昔日與南蕭的承諾。

“年後,君上讓兒子和王兄帶兵,護送大王女嫁去南蕭。”陳仟行不疾不徐的從袖口拿出詔書,遞上前,聲音微頓:“孩兒放心不下母妃,母妃可願一同前往。”

“不可,行兒是在說什麼胡話,這一次母妃就當沒聽見,切勿再亂說話,也不用再等年後了,你即刻啟程,回黎城告知殿下。”肖洛雲眉頭一緊,王太後早有想除掉王府的想法,在王府安插人偷聽乃是易如反掌,倒是現下之事,她不能言語,隻能憑陳瑾之定奪。

肖洛雲是南蕭文官的庶女,因南蕭每五年一次的交涉宴,與北漾王相識相知,現北漾王一死,王府留與不留也隻在太後的一念之間,隻是尋不到一個機會,畢竟北漾府突然被滅,南蕭追究起來也沒好的說辭,所以王太後隻能等,等一個時機,但她絕不能等著王府被滅門的那天。

畢竟,她和他的回憶也隻有這座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