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早,洛州侯府。
回溯記憶的“往昔之陣”,亦算是尋凡術法,因而同樣不受大夏仙法凋零的壓製。
慕廣寒隻在事前對眾人道:“諸位悉知,此術法還原景象,皆是由兩位逝者從國師薑鬱時處所獲記憶碎片。”
“記憶幻夢,皆為虛妄。待會陣中所見之人、所曆之事,皆無可能傷及諸位本身。”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若有不適,隻需心定神凝,默念一句‘醉解蘭舟去’,便可從記憶中安然抽身。”
隨慕廣寒一起進入往昔之陣的,除了燕止,還有紀散宜、邵霄淩、李鉤鈴、趙紅藥等數位今早剛好人在城中的友人。
原本荀青尾與洛南梔亦應在此。
然而上午時分,洛南梔忽說有事與小狐狸商量,兩人便雙雙出去了,至今未歸。
“不等他們了。”
時辰已到,慕廣寒閉目凝神,啟動法陣。霎時間月華流轉,彌漫整個大廳。而隨著法陣溢散,那月色也化作無形的屏障將廳中眾人悉數籠罩。同時點點明亮亦從黑光磷火中凝出,將整個法陣覆蓋……
周圍場景驟然變幻。
眾人雖都仍坐於侯府大廳,但眼前廳內桌椅陳設卻次第淡去。排山倒海的燈火重影之中,另一幅場景畫卷徐徐展開。
一座朱紅的神殿。
無儘的肅穆長廊,牆壁幽幽點著長明燈。
那長廊的建築製式明顯與大夏截然不同。在大夏,南越北幽房屋廟宇以木質為主,東澤多喜竹藤,而西涼則用白石。可眼前神殿的內牆,卻是由朱紅如血的透亮寶石砌成。窗子的形狀也是匪夷所思的細長,尖銳的窗棱上更飾有未曾見過的花枝藤蔓,窗中裝飾著琉璃,透下五顏六色的光,如夢似幻。
再一細看,紅色的石柱、石壁上,還都密密麻麻刻滿了竹節文字,於黑夜之中幽幽閃光。
“……”
眾人麵麵相覷。
邵霄淩:“這裡……不是大夏?”
李鉤鈴:“莫非,這便是紀高人所言的,另一個寰宇的人間界?”
“噫!”趙紅藥摸了摸牆壁,竟能觸到實體。那紅色寶石看似堅硬,到手卻瞬間將她的手染上了一片鮮紅血腥,她一下就炸了:“什麼鬼東西啊?!”
紀散宜沉思片刻,緩緩道:“那多半,是凝結的血水。”
“血水?”趙紅藥聽得頭皮發麻。
“血做宮牆,赤紅如焰……”紀散宜道,“此間,應是‘人間界’南懷國無疑。我曾聽聞,南懷國有一任君王被害含冤,死後魂魄不散,化作血宮殿。”
話音未落,腳下突然一陣流光激蕩。
隻見血殿地宮深處,滿地焦黑、斷壁殘垣,火光血水交織。一名華服女子青絲散亂,懷中緊緊抱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孩童,眼中儘是絕望。
在她麵前,數百道黑色血藤如同盛開利刃,向她瘋狂襲來,女子倉皇間升起一道水晶屏
障,才堪堪避開。黑蛇般的藤狠狠撞擊在屏障之上,火花四濺、爆鳴穿耳,女子被震得口吐鮮血,眼裡飽含怒淚:“白墨修,你如此狠毒,竟連親生骨肉都不放過?!”()
親生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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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而嘲諷的聲音,在神殿深處響起。
操縱藤蔓攻擊女子的是一名白衣男子。雖外表俊朗、衣著華貴。那雙眼神卻深沉幽暗,沉著波濤洶湧的戾氣。
他抬手一揮,黑色血藤再次向女子發起猛烈的攻擊:“我的親生骨肉?哼,不過是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罷了。全因你無用,生出的這等受詛咒的東西,那張臉真是令人作嘔!”
月影透過天井的縫隙,照亮女子懷中男孩的臉。
慕廣寒瞳孔微震。隻見那男孩臉上、脖頸處,竟和他一樣遍布著層層猙獰的疤痕,仿佛被烈火灼燒過一般,觸目驚心。
女子含淚,怒極反笑,“嗬……人儘皆知,我是懷蕖公主,南懷王獨女,母後更是天子帝姬金枝玉葉!世間再無他人,有比我更純淨、更高貴的血脈。我兒本該承天之佑,擁有無上資質、容華!!!”
“是你!血脈低賤,心思惡毒。受天道降罰,才玷汙了我們的孩子!”
懷渠公主說著,淚水潸然而下。
懷中孩子雖年幼懵懂,也早驚恐得滿臉淚痕。公主白皙染血的柔夷擁撫著孩子,淚水滑落在他小臉的疤痕上。
“彆怕,我可憐的寶貝。”
“不是你的錯,都怪娘親當年瞎了眼,將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騙子撿回家,同情他、照顧他……又不顧父王母後的反對執意下嫁。又為他生兒育女,輔佐他建立功業、登上王位!”
“卻不想,他從一開始接近我,便隻為我南懷公主的權勢地位。卻從未真心相待,將我當成愛人、妻子……”
說到此處,她已是泣不成聲:“懷曦,你若長大,一定記得娘親的話。這世上,壞人太多……莫像娘親一樣愚蠢,害了母後父王,又害了自己一生,更害了你……對不起,對不起,娘親就不該生你。”
“哭夠了嗎?”
白墨修手中一道黑色邪光衝天飛起,化作尖銳的藤尖利刃穿透了屏障。他就這麼陰森森提著燃燒黑焰的武器,一步步向女人走去。
……
趙紅藥下意識想要衝上前。
可男人的幻影,就隻是輕飄飄在他眼前穿身而過。
虛幻中,懷蕖公主強忍悲痛吞下淚水,櫻唇緊咬再次調動力量。一麵防禦法陣在眼前再度升起,而男人手中黑色利刃亦瞬間長開,化作成百上千道怪藤刺突淩空,猛烈攻擊著脆弱不堪的防禦陣。
碎裂之聲刺耳作響,兩邊靈流互撞、焰電大作。頃刻防禦陣已在破碎邊緣。
懷蕖公主抱緊懷中孩子,眼裡閃過一絲決絕:“懷曦,娘親撐不住了,娘親要把最後的力量……最後的守護……全給你……”
“你一定要……活下去。”
大量鮮血從懷蕖公主的七竅流出,她用指
() 尖捏凝出一隻金色的小鎖,輕輕一點,和著血水,落在懷中男孩的腦上、額上。
紀散宜:“獻心守魂咒。”
“是我們寰宇裡,高階神仙、妖魔,和人間界王族才能使用的特殊守護咒。危亡之時,施咒者自願獻祭靈魂,與仇人同歸於儘,同時將剩餘的生命之火回向給所愛之人,以魂魄之力守護其一生的咒語。”
“隻是……”
紀散宜皺眉沉吟。
隻是,若他沒有記錯,這位懷蕖公主最後用儘力量,也沒有成功將她這位夫君置於死地。
因為後來,紀散宜還曾見過這個白墨修幾次。
“他是人間界王族,我是妖明界魔君。彼時兩界會盟,我曾與此人打過照麵。當時隻聽聞他是某國公主夫婿,與公主有一子後繼位成王,後來妻子病死……”
卻無人知曉,那是一場處心積慮的謀殺。
……
記憶結束,畫麵如潮水般褪去,回到一片黑暗。
趙紅藥疑惑:“但,咱們看的,不該是國師薑鬱時的過往嗎?為什麼卻是這樣一個毫無關聯的……”
甚至都不是他們寰宇發生的事情了。
“莫非,那個叫懷曦的男孩他,就是薑鬱時麼?”
但趙紅藥畢竟見過薑鬱時,那懷曦的容貌,就算去除那一臉疤痕,也實在與國師半點都對不上。
“唔,算了。繼續往下看,應該能有分曉。”
很快。
片刻黑暗之後,又有一段記憶被喚醒。
滿月之夜,皎潔月光,卻仍難驅散濃重陰霾。
“救我,救救我……好疼……”
滿是鮮血的祭壇之上,臉帶疤痕的男孩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他肚子被剖開,腸子流了出來,鮮血湧滿耳鼻,整個身體瀕死一般劇烈地打著寒噤。
而祭壇旁邊的王座上,則坐著一臉陰冷的南懷王白墨修。
短短幾年,此人再不似之前豐神俊朗,反而消瘦不少。臉色發黑、憔悴如枯木。
紀散宜皺眉:“想必,是獻心守魂咒咒力強大,南懷王雖中咒未死,但也被重傷內裡,苟延殘喘罷了。”
說著,就見南懷王抬手。男孩鮮血染紅的身下,祭壇上巨大的黑色的法陣發出點點血色紅光。點點紅色光華,隨著男孩絕望的慘叫,從他身體中被提取、生騰,凝結成紅色的血珠落入白墨修手中,隨即被他表情猙獰地一口吞下!
一時間,白墨修整個身體扭曲癲狂,如同犯了癔症惡癮一樣貪婪吞嚼著那血珠,表情陶醉像是品嘗著什麼山珍美味。
而隨那血珠不斷被咽下,他枯木般的皮膚總算是少許充盈,似乎煥發了些許生機。
眾人看得毛骨悚然。
紀散宜更是長歎一聲:“唉……”
“看來他為了殘喘吊命,竟不惜使用了陰邪至極的‘滿月四親咒’。”
滿月四親咒,乃人間界最陰邪的高階禁咒,施咒之人可用“四親之血”補
養自己。而此處四親,唯指父、母、子、女。
“在人間界……即便是殺夫殺妻、手足相殘之人,都未必能泯滅人性,去對生養自己、與自己生養之人下手。畢竟,虎毒尚不食子。”
然而眼前南懷王,明顯對親生兒子毫無骨肉之情。
於是,滿月之夜,月月如此。他在幽暗的地宮之中,為延續自己的生命無情榨取稚子。枉顧男孩絕望的慘叫求饒在夜空中回蕩。
“啊啊……嗚啊……娘親,疼,我疼。讓我死吧。”
“好痛啊,好痛啊……”
“……”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男孩的身體破爛不堪,腐臭見白骨。隻睜著一雙眼睛,淚水橫流。
卻始終死不掉。
誰能想到,娘親留給他那本意隻為護他周全的咒語,卻反而讓他在這無儘的折磨中,日複一日求死不能。
記憶再度淡去,周遭回歸沉寂黑暗。
慕廣寒:“……”
燕止輕輕握住他冰涼顫抖的手:“阿寒,還好麼?”
慕廣寒點了點頭。
他幾乎已經確定,眼前這個人應該就是薑鬱時。
猶記幻境那日,國師伏在他耳邊瘋狂大笑。
他對他說,你這一世,同我當初一模一樣。一樣的醜陋,一樣的遭受不公與苦楚。
當時慕廣寒不明白他所指何意,直到此刻。他同懷曦——一樣臉上有傷,一樣求死不能,一樣遭人迫害,一樣要在月圓之夜經受劇烈徹骨的疼痛折磨。
燕王垂眸,手指順著他手腕攀爬,直到在他背上揉摸輕撫:“累了的話,就休息一會兒。若不願再目睹那些,便交由我來看。”
慕廣寒搖搖頭。
可終是有些忍不住,還是稍微偷偷靠向了那溫暖的懷抱。燕止身上的溫度,總能讓他重獲些許安寧。
可閉上眼睛,仍揮之不去那血流成河的畫麵。
難以想象,那麼小的孩子,是如何在冰冷的祭壇上、無儘生不如死的的折磨中,一個又一個漫長日夜。
痛苦沒有儘頭,又不能一死了之。
或許隻有徹底瘋了,才能得以解脫。
接下來的記憶,所有人都不忍續看。冰冷的地宮,永遠是一片絕望的死寂,黑暗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漸漸,男孩不再會喊痛,雙眼也乾涸,變得麻木不再落淚。
他隻是躺在那裡,破布一樣,像是一塊行屍走肉。
然而,白墨修並不知曉。那男孩在這一次又一次的殘酷折磨之中,根骨生生儘斷又次次重新生長,資質一遍又一遍被打磨得更清、更強。
而他雖被關押在陰暗潮濕的地方,卻有一個小小塌陷的牆洞,通往隔壁滿是陳腐黴味藏書房。五歲之前,娘親教過他認字。他憑借著這些零碎的記憶,連猜帶蒙,竟也能看懂一些書籍。
他開始用他的血,一點點偷偷改變祭壇上的滿月四親陣法的結構。
……
懷曦成功了。
看似南懷王在吸收他的血氣精華後,一天天變得容光煥發。而實則後來,他吸收的都不過是男孩的戾氣怨恨,外貌修複也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
終於,懷曦還是等到了那一日——
白墨修油儘燈枯,在他麵前翻滾、慘叫,聲音扭曲嘶啞、刺如針尖。他冷眼看著他躬身佝僂、骨瘦如柴的狗一樣著爬下台階,像過去受儘折磨的自己一樣,痙攣的身體在冰冷的石磚上拖出一道道歪七扭八的血印。
沒有人會來救他。
下人們都習慣了,王上這些年每到滿月都會來到地宮“閉關修行”,明令禁止任何人靠近。
如今終於,輪到懷曦慢慢折磨他。
懷曦先是改變陣法,吸乾他僅存的生命,再用雷劈、火刑,拿利刃一點點割下他的皮肉。以淩遲一樣的刑罰,花了很多天,在白墨修驚恐的慘叫之中,一點點將他折磨至死。
可懷曦那時,終究還是太小。
他能如此成功算計白墨修,已是不易。
後來,他被人們從地宮解救,而白墨修殺害先王妻子、囚禁幼子的罪行亦被一一揭發。宮人恢複他的王子之位、替他療傷。懷曦本以為一切終於結束。
但很快發現,娘親說的沒錯,這個世界上壞人真多啊。
那些“幫助”他的人,不是爭相表忠心,謀劃推他坐上王位後控作手中傀儡,好完成自己謀奪權力的野心。就是無所不用其極獻媚他、示好他、哄騙他,裝作關懷善意,實則不惜試圖用藥物和法術控製他。
更有另一些人,則更是赤裸裸將他視作最精妙絕倫的“藥人爐鼎”。既然南懷王吸取他精血那麼多年,他還能奇跡般存活,且清氣純盛——如此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絕佳體質,若是更為強大的人得到他、使用他,豈不是術法很快就能稱霸天下?
群狼環伺,懷曦默默看遍人心醜惡。
之前,他在白墨修的虐待下,尚沒有瘋,這段時日,變得有些瘋瘋癲癲。
原來這世上真的沒有好人,沒有他的容身之所。所有人微笑關懷麵具下,全都露出腥臭嘴臉。他身在人間界,卻如同行走無間煉獄,隻見妖魔橫行。
很快,那群人撕下麵具,開始赤裸裸將他當做一件物品般搶奪。爭端越演越烈,在南懷國王都進行了一場數天數夜的無恥廝殺。
血流成河,沒有人注意到懷曦默默在宮殿正中起陣。
天火席卷,七日不滅,燒死了所有貪婪之人。
……
又一段記憶結束。
慕廣寒因維持法陣而有些疲憊,需要小睡一下。
廳內,書錦錦送來茶歇果點,但眾人想到剛才天火肆虐、殘肢斷臂、血流成河的場景,也無人吃得下。
趙紅藥喃喃:“唉。果然,有人發瘋滅世,背後也有原因……”
邵霄淩則沒說話,整個人還處於恍惚之中。
他自幼父母家人疼愛,並未覺得稀奇,甚至一度
以為正常人家都應該是和他家一樣互敬互愛、一派和睦的。而當年在他父兄治下,整個洛州都十分自足和諧。十幾年裡最大的案子,不過是有個被打的妻子一怒之下把丈夫給閹了,全洛州震驚。
以至於他根本沒法想象,懷曦這般的人生。
這若換成他。他會怎樣?
李鉤鈴則眉頭緊鎖:“但,這人既已經親手將毒父淩遲,又一把火把仇人全燒光殆儘,應該也算大仇得報。()”
又是何種冤仇,處心積慮意圖滅世?就算滅世,他也該去滅對不起他的、他所在的那個塵世寰宇吧,為何是要滅我們?我們寰宇無數與他不認識的無辜百姓,又不欠他!▽()_[(()”
慕廣寒小睡片刻後,醒了。
醒時映入眼簾的,是燕止那俊美端正的側臉。他正坐在床邊,自顧自手裡擺弄著那一對小兔和小燕子的沙包。
自從來洛州之後,燕止就少再穿以前那利落的西涼勁裝,轉而常著洛州的廣袖明袍。燕王穿洛州服飾總是異常優雅俊美,有種翩翩矜貴的絕代風華,幾乎與曾經西涼蠻王的模樣判若兩人。
慕廣寒一直以為,他隻是突然開竅,學會打扮了。
但後來才發現,燕止鐘愛華服,僅僅是因為……洛州華服寬衣廣袖,能藏匿許多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
無論是香甜的杏子糖,還是他最近研習的中原字的書籍、字帖,抑或是慕廣寒送他的各種小玩意兒。他都會像過冬的小兔子般,細心把那些時時藏在他的袖袋裡。隨時掏出、把玩。
聽見背後床鋪窸窣,燕止回頭:“阿寒,還好麼?”
“累就再睡一會,不要勉強。”
慕廣寒搖了搖頭,爬起來。
燕止眸中明光溫和,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龐,忽道:“我好像一直未曾問及。阿寒小時候在月華城中,過得可好?”
慕廣寒愣了愣。
一時之間,無數思緒。
他想起月華城清冷的夜,想起兒時的無邊孤寂。小時候他的望著月亮,含著眼淚迷茫自己將來能否尋得一個歸宿。
如今的他,多想回去告訴那個孩子。
你將來,是能找到的。
你會找到所有很久以前,你一直想要的東西。且比你想象中還要好的多、多的多。
“……”
“……”
“月華城人,都待我都不錯。我小時候,也沒受過什麼欺負。”
他與懷曦最大的不同,是他從小生活的地方,居民質樸純良。日子雖孤寂漫長,但至少,沒有人故意傷他、害他。
雖然後來,他下了山,也遇到了心懷不軌之人,也曾不止一次被看作“財富”、“藥品”。但那時的他,畢竟已經成年,也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
“嗯,那就好。”燕止垂眸。
“也是。”
“月華城既能把阿寒養的這樣聰明堅韌、出色不凡,自然應是不錯的地方。”
“……”
() 慕廣寒聞言,卻又恍惚了片刻。
是啊。
其實月華城,真的是……不錯的地方。
雖然,同樣也回憶裡帶了一些疏冷、嚴苛與刺痛的地方,可給他的一切,卻也是……人間難求。
他想著,不自覺默默靠近燕王。燕止則默契地伸出雙手,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懷抱。慕廣寒靠著那淡淡暖香的肩頭。想起自己曾一度默默羨慕邵霄淩,羨慕他有過父母和諧、兄友弟恭、青梅竹馬陪伴,不知孤寂為何物。
可其實……
人生在世,並沒辦法,什麼都有。
如今想想,倘若重來一次,他也並不想與洛州侯那完美的童年做交換了。
因為在月華城,那清冷的現實,淡淡刺痛、孤寂,但又不至於使人絕望的時光,到底給了他不一樣的東西。讓他從小就始終懷揣微茫的希望,去努力、去找尋。認真讀書,滿腔熱忱,執拗又頑強地一遍一遍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
誠然,那個過程充滿了迷茫和曲折。
也有遍體鱗傷的時候,也曾讓他怨恨命運不公、心灰意冷。
但最後,到底是他走完了長長的彎路,百轉千回,成了今日的自己。
這個燕止喜歡的,讀過很多書、有很多奇怪的本事,無情狡猾心冷如鐵讓人牙癢癢,又能返璞歸真,誠懇真摯好好奉上一顆心的慕廣寒。
“燕止。()”
嗯??()”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其實本來,不該是月華城主。”
這本不該是一個很輕鬆的坦白。
可誰知燕止的反應,卻是一愣之後,隨即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微笑,仿佛想到了什麼有趣的畫麵。
“……”
“你笑什麼?”
“哦。我隻是適才有一瞬在想,莫不是,你也篡位。”
“……”
“……”
“我知阿寒不會。”可儘管如此,燕王還是歪歪頭又自顧自笑了。眼中閃爍著愉悅的光芒,似乎還在回味月華城主篡位的有趣畫麵。
“……”
慕廣寒有時候真的覺得,燕王這人,不得不說,也時常自帶一種不顧彆人死活的輕鬆愉快。
雖和邵霄淩的傻傻輕快不同。但跟他在一起時,也常能讓人感到安慰。甚至本來難以啟齒的舊事,也變得不那麼苦澀沉重了。
“就,我唯一在月華城不太好的記憶,就是我小時跟這個懷曦一樣,被險惡大人坑騙。本來不該我是城主,卻被送上祭壇,結果被天道所罰,還落了一身傷。真是倒黴。”
“疼嗎?”
“……”
“當年有一點。”
“不過,”他垂眸,故作輕鬆道,“其實我如今覺得,隻要你……不在意這些傷,我也,都無所謂了。”
燕止眸種幽光閃過,如同星海。
沒有說話,隻低頭,虔誠地親了親他的臉頰。
溫暖的吻,
() 酥酥麻麻啄過那些疤痕。慕廣寒忍住戰栗抿緊了唇。房中光線很暗,一瞬間他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好像他此刻不止被他這樣珍惜地籠在懷裡,還被他像是冬眠小兔一樣悄悄藏在了心裡。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燕止從未在意。他很久以前,被他抱著在西涼的小城床上親昵纏綿,很清楚了……
心跳得有些紊亂。
他吞了吞口水,略有一些慌:“而且其實……後來因為有你,也都不是那麼疼了。()”
……()”
他真的隻是陳述事實。
但等說完了,才發現表達出來的感覺,竟仿佛是什麼要命的綿綿情話,一時耳根發燙。
好在,燕止並沒有揭穿他,隻是將他抱得緊了一些。而他貼著那溫暖的身體,一腔無所適從的心動。
好喜歡。
越來越覺得,好喜歡了。
……
下段記憶畫卷展開,場景終於不再是肅殺陰森的血牆宮殿。
而變成了幻彩流淌的黑色天幕下,燈火通明的世外小城。
“這,是月華城……?”
慕廣寒的眼前,清晰出現熟悉的燈市街、飲思湖與食夢林。
雖說有些房屋街道的顏色、樣子,和他記憶中不儘相同。楚丹樨家院內那株大大的丹桂樹也不見了。街上的行人亦並非他認識的鄰裡相親。但那青石鋪就的道路,還有流光夜色,全是印在他靈魂深處的熟悉。
月華宮亦是記憶中的神聖莊嚴。
天空細雨紛飛,一名白衣男子撐著傘從宮中緩緩走出。他身著青衣,衣裳上銀絲閃爍繡著新月紋樣,長發用白玉發帶隨意挽起。那張年輕俊美的臉龐上,有一雙彎彎的、溫柔的眼睛,睫毛溫軟纖長,像是霧蒙蒙的江南煙雨,透出一股說不出淡雅寧靜。
“城主,”有人道,“時空亂流危險重重,還是挑幾名高手陪您一起去吧!”
“不必了,”男子垂眸,聲音溫和堅定,今夜除夕,闔家團圓,我又豈好勞煩他人。食夢林小小異動,我一人便可應對。”
慕廣寒靜靜注視著這位城主。
他分明才是江湖上一直盛傳的那種,得天獨厚、美麗優雅、光彩照人的月華城主。
城主走進食夢林中。
時空亂流,無數海市蜃樓幻影,人聲樂曲悠揚,眾人仿佛置身於一個漂浮夢境,趙紅藥哀叫:“我頭都要暈完了……”
紀散宜解釋:“時空亂流,其實就是不同時空之間扭曲相連的一些通道,我和青尾,也是通過亂流才來到你們塵寰。”
好容易,城主一番努力,這次亂流終於平息。
卻就在他抽身要回之際——一片灰寂的時空之中,似乎有一個渾身是血的身影,正在蠕動。
“啊!!!”趙紅藥驚叫起來,“是他!是懷曦!”
真的是懷曦。
於是到此,故事又連了起來。那場另一個寰宇的紛亂天火之中,無數欲望、貪婪、仇恨等負麵情
() 緒,最終彙聚變成亂流。
將懷曦卷入其中,又被意外衝到了這個寰宇邊緣。
……
月華城主撿到了懷曦。
一開始,男孩像一頭重傷的小獸,嗚嗚護著傷口,充滿了警惕與敵意。
他不吃不喝,不讓治傷,不許人碰。
好在城主耐心,用了很多時間、想了很多辦法,才終於讓懷曦明白他對他並沒有任何惡意圖謀。
漸漸,懷曦開始接受城主的食物,也不再隨時準備攻擊他。
又過了很久,才肯同他說話,偶爾給他摸摸。
他就這麼在月華城裡,被善良的城主給養了起來。
懷曦害怕打雷。
在他的記憶中,雷電是烙印在靈魂裡、會讓他渾身劇痛的法術。每當雷雨夜降臨,他都會顫抖著蜷縮在角落,而那時,楚鬱總會溫柔地陪在他身邊。用溫暖的衣袖裹住他,給他講很多很多有趣的小故事。
懷曦愛吃杏子。
他們寰宇沒有杏,他第一次品嘗到杏子的酸甜滋味,眼中閃爍著驚訝與歡喜的光芒。
從那以後,一年四季,他的筐裡有杏。
懷曦漸漸發現,城主會偷偷滿足他的各種小願望。
陪他踏青賞花、帶他讀書捉魚,還給他從山下捉了一隻呆頭呆腦的小黑貓給他抱。
儘管偶爾,城中也有不懂事的小孩,會寵著他叫囂“你是從時空裂縫裡鑽出來,不吉利的醜八怪!”但這一點點言語上海,懷曦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直到他發現,隻要掉幾滴眼淚,城主便會抱起來安慰。
懷曦開始主動去找罵。
誰能想到一來一去,那些罵他的孩子乾脆跟他做朋友了,他連主動的委屈都找不到了。
那些年,懷曦的日子仿佛終於苦儘甘來,泡在蜜罐子裡一般。
唯一會讓他崩潰害怕的,隻有是城主每年會離開月華城半個月,前往皇都朝見天子。
雖然每次,城主都會按時回家。
但隻要他不在,懷曦就會大半時間一個人蜷縮在家中角落。僵直著一動不動、不吃不喝。直到“阿楚哥哥”歸來,輕輕地摸摸他的頭,所有的黑暗和恐懼才能煙消雲散。
這段記憶,難能可貴的平和溫馨。
所有人都看得長舒一口氣。
可是。
“……”
“他,是楚鬱。”慕廣寒垂眸,艱難開口。
“誰?”
“上一次滅世之災時,被獻祭的那位月華城主。”
“……”
楚鬱被獻祭時,還不到三十歲。也就是說懷曦好容易獲得幸福,但那幸福的日子,根本不剩幾年時光。
剛才還在替懷曦感到高興的眾人,臉色都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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