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再度浮現。
沉浸在幸福中漸漸長大的懷曦,對即將碾壓過來的宿命之輪,尚一無所知。
月華城風水養人。
懷曦十一歲來到城中,歲月匆匆,已過五載。隨著年歲增長,他臉上的傷痕竟也在這溫風柔水中漸漸淡去,隻餘一些不太明顯的痕跡。身形也愈發挺拔,十六歲生日換上一身新裁的紅衣,已是風姿翩翩少年郎。
生日,楚鬱在飲思湖邊,給他放了漫天煙花。
璀璨的火光映照在兩人的臉上,懷曦也終於有了些勇氣。當楚鬱又一次要去華都謁見天子時,他拖著他的袖子第一次撒嬌:“阿楚哥哥,不要去好不好……不想你離開。”
楚鬱清淺的眸子裡滿是無奈柔和。
“那曦曦,這次帶你一起去,如何?”
懷曦的眼睛亮了起來。
十六歲,他抱著寵物小黑貓,第一次隨楚鬱離開月華城。沿途的風光如畫,他們在每一個小鎮停留,品嘗美食、看風土人情。
懷曦興奮得像個孩子,原來這城外廣闊,還有無數他未曾見識的新奇事物。他就這麼高高興興了好幾天,直至快到皇都,忽然又悲從中來。
楚鬱對著他的眼淚明顯有些無措。
而懷曦也偷偷在心裡告訴自己,他就哭這麼最後一次——以前的痛苦、委屈,終究已經過去了。
他以後都會很幸福。
他看向楚鬱,目光如繁星點點、瑩瑩明亮:“阿楚哥哥,我以後一定好好學藝學武。等我長大了以後保護你,我們常常這樣遊遍天下、看儘風光嘗夠美食,好不好?”
“嗯~當然,阿楚哥哥若有職責守在月華城,懷曦也願意一輩子陪阿楚哥哥就在城中住著。”
不求功名利祿,不看山川廣大。隻守著一方小小天地,彼此相伴。
京城氣象萬千、繁華似錦。
懷曦有幸同楚鬱一起謁見天子。
在他的記憶裡,天子的麵貌一直模糊不清,隻記得他很年輕、且住在宮中那幾日,天子頻繁探望。
懷曦一開始還很自豪,想著阿楚哥哥人見人愛,連天子都要上趕著與他結交。可那年輕天子博學多才,日日與楚鬱有說不完的話,他又有了一絲不安。
他才十六歲,比楚鬱整整小了十歲。
雖已萬分努力地讀書、練武。但又如何能同九五至尊、知曉天下事的人皇相比?
從京城回來的路上,懷曦就病倒了。
倔強地不肯喝藥。隻在病中迷糊重複著同一個問題:“阿楚哥哥,你不要對天子好……阿楚哥哥……隻能是懷曦一個人的。”
楚鬱握住他手道:“曦曦,我與他隻是多年好友。”
懷曦卻不肯罷休,病中眼睛紅紅的:“不可以喜歡他,隻能喜歡曦曦一個……”
“……”
“曦曦,彆哭了。阿楚哥哥在世上唯一視若珍寶之人,隻有你一個。”
…
…
懷曦一病,就病了一整個月。
漫長的病榻,他仗著自己可憐,撒嬌、任性、不斷渴求楚鬱的碰觸和偏愛。
而病愈以後,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任性也依舊時時持續。
懷曦最難忘的,是他十七歲生日那天,煙花再次絢爛綻放。他放下手中葡萄酒杯,裝作微醺迷糊,鼓足勇氣在飲思湖邊輕輕吻了吻楚鬱的臉頰。
麵對他的一切依賴、放肆,楚鬱從未有過一絲拒絕。
但懷曦其實清楚。楚鬱心地純善乾淨,對他的包容,更多地是出於一種長輩對親手養大少年的寵愛。而那些撒嬌、越界的舉動,楚鬱不拒絕,多半也隻是不忍傷他的心。
懷曦自己也有一隻養了數年的寵物小黑貓。
貓貓小時乖巧,如今卻是恃寵生嬌,日日在家撒歡,不知打翻多少名貴琉璃盞。懷曦有時也生它氣,可畢竟是親手養了、疼愛了那麼多年的小家夥,總不能真就把它丟出去自生自滅吧?
哪裡舍得呢。
好在,與越大越不乖的小黑貓不同,懷曦越大,卻越是出落得脫胎換骨般地俊朗瀟灑、氣質不凡。
十八歲那年,他靠著劍術卓絕,在月華城演武大會上拔得頭籌。詩文法術更是不凡,成功選上了成了月華宮下任掌事。模樣更出落得月華城人儘皆知的英俊倜儻,再也沒人會說他是城主從時空亂流裡撿回的來曆不明的醜八怪了。
反而出現謠傳,他應該是什麼遺落在民間的天潢貴胄、絕世謫仙。大家茶餘飯後還會討論他十八歲就出落得這般引人注目,真不知等二十歲、二十五歲時,又會變得多麼光彩照人。
十八歲的懷曦,亦對將來的自己滿懷期待。
每天花蝴蝶一樣在楚鬱麵前晃,像是織好了網的小獵手,誌得意滿地等著有朝一日他陷落——是啊。他不就相信等他以後更大了,更迷人了,楚鬱還能兩眼空空,隻把他當做小孩子、當做弟弟看待。
然而。
變故降臨得太過突然。
寂滅之月霧瘴天火,而懷曦一直被保護得太好,什麼都不知道。
後麵的記憶支離破碎。
一會兒是他發瘋地含淚對楚鬱怒吼:“為什麼不告訴我!”
一會兒,又是他長跪在天子麵前,一遍一遍磕頭哀求,血流滿地。可換來的隻有漫長而冰冷的沉默。
下一個場景,漆黑的夜空之上,猩紅的月亮滴著血,背後天幕被劃開四分五裂的猙獰傷疤,像是一條睜大眼睛的猙獰古龍。華都古祭塔周圍電閃雷鳴,聲音震耳欲聾帶得千裡之外飛沙走石,就連祭塔的白玉磚都被震碎出道道裂紋。結界外強風疾雨,皇室眾臣肅穆立在祭塔邊,像是一群無聲的塑像。
年輕的天子一身明黃朝服,向素白的楚鬱伸出手去。
月下,兩人的背影孤冷又堅定。就這麼如同月華城無儘輪回裡所書寫的那樣,天子牽著城主的手,在天崩地裂、煉獄熔岩之中,走上高高的古祭塔。
“不——不要!”
懷曦聲嘶力竭、雙目赤紅,掙脫眾人的束縛,奮不顧身地向前衝去:“阿楚哥哥!!!”
無數電閃雷鳴,如巨龍一般纏繞包裹著古祭塔。懷曦明明從小最怕雷電,這一刻卻義無反顧地衝進結界。
雷電轟鳴,瞬間就淹沒了他的嘶吼與哭喊,他竭力追逐那身影,楚鬱卻始終沒有回頭。淚水與雨水交織,懷曦一次次被雷電劈中,皮開肉綻,痛徹心扉。拖著滿地血痕一寸一寸挪上台階,倒在祭塔高大白石門前,手指青筋暴起拍擊著大門,留下一道道血手印,聲音嘶啞顫抖。
“阿楚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你知道我……除了你,在著世上……什麼都沒有……”
“我隻有你,隻有你啊,你怎麼能忍心……”
那個人,是他世上唯一的溫暖和依靠。是他這一生僅有的全部,沒有他,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阿楚哥哥……嗚,我什麼都沒有了。曦曦什麼都沒有了……”
“阿楚哥哥,懷曦不乖嗎,為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阿楚哥哥,我害怕打雷,我好痛……好痛啊……”
他蜷縮著。他狀似瘋癲、泣不成聲。
“阿楚哥哥,我死不了……我死不了,我好痛……”
“憑什麼……”
“憑什麼那些人活著……他們憑什麼活下來,憑什麼受你庇護。憑什麼隻有我一個人痛苦……”
一晃,數年過去。
寂滅之月褪去血色恢複清輝。天火霧瘴也早就消散,塵寰恢複了往日平靜。
海清河晏,人們安居。
楚鬱生前曾托天子照顧懷曦,但懷曦執意離開。
等再見時,二十多歲的懷曦,原本俊朗的臉已變得形銷骨立,他沉默陰翳、一言不發,陰火般跳躍在眸中裡,仿佛要燒儘荒原寸草不生。
懷曦當年在南懷國的地下書室,曾讀到一本“複生陣法”。
可如今試驗陣法的過程,卻不知為何連連失敗。生生獻祭了十餘村莊數千人命,竟連一隻死去的小鳥都未能成功複活。
最終東窗事發,天子大軍雷霆襲來,將他製服。
數年不見,禦座之上的天子仍舊儀泰端然,懷曦冷笑,“我,又有何錯?”
“我不過是想用複生之陣,換回他的一縷魂魄。”
“而死掉的那些百姓,反正本早在數年前就該因天災化為黃土!天下萬千生靈,都是靠我阿楚哥哥的獻祭才得以存活!他既一人之命救得百萬、千萬,我如今不過想用其中千人為他獻祭,我有錯嗎?!”
他的話語滿是悲憤不甘,痛苦瘋癲。
天子起身,歎息告訴他,在這個寰宇生死輪回乃是定數。重生邪法便是獻祭百萬、血流成河,也根本不能實現。
可懷曦關上心,不聽。
天子還勸他,楚鬱舍身救下萬民,必不願看他們被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戕害。
懷曦也仍舊關
上耳朵,不理。
他偷偷想,尋常人獻祭既然不夠,若是換成人皇之血會不會有所不同?天子氣運滔天,說不定能夠換回阿楚哥哥重生。
然而人皇天子身邊,守護眾多。最終懷曦謀害不成,被關入了皇都最幽深的地牢裡。十年光陰流轉,無數人勸他回頭,卻隻見他更加瘋魔、執念更深。
見他無可救藥,天子隻得下令將他終身囚禁,至死不得出。
……
懷曦在陰暗的地牢裡,瘋了漫長的歲月。
楚鬱臨死前,曾托天子給他留下了一顆紅珠。那珠子宛如月光凝結而成的淚珠,空心有液,液體紅得如同鮮血。每當懷曦握住它時,總能感受到源源不斷的熱流,像是楚鬱的擁抱。
偶爾,他也能在冰冷的地牢裡幡然醒悟,淚水盈眶地喃喃:“阿楚哥哥,懷曦錯了,懷曦不該傷害那些你拚死保護的人……”
可更多時候,始終還是恨意占領了全部心神。
他恨這個寰宇,恨那些被拯救的生靈,恨楚鬱的決絕離去,留他一人在這荒蕪的世界中孤獨苟活。
楚鬱死後,他曾回過月華城一次。
才從長老口中得知,原來大夏史上,也曾有私心逃避過責任的月華城主。
最後寂滅之月傾覆寰宇,巨浪滔天淹沒陸地,城外活下來之人幾乎十中無一。而獨立世外的月華城,其實無論塵世如何,都能在天災之中獨善其身、得以保全。
也就是說,楚鬱本來可以選擇。
可以選擇隻和他在一起,隻守護住月華城一方小小天地……
但他卻還是選擇了守護這個世界,選擇了讓更多人活下去。明明可以放棄那些無關的人,反正他們也死不絕。哪怕隻有很小一部分人存活,通過幾代、十幾代的繁衍,就又能重建家園。
所以為什麼,楚鬱就不能為了他而放棄那些無關的人?
……除非,楚鬱根本一絲一毫都不愛他,根本就不在乎他,那幾年的幸福全是假的。
全是假的。
楚鬱明明可以選,但他沒有選擇他。
……
歲月如梭,轉眼已是五十年過去。
牢獄的冰冷石牆下,懷曦的身體逐漸衰老,昔日的俊朗麵龐上縱橫溝壑。
他慶幸,解脫的日子快要到來。
可是,命運弄人。
儘管他的身體隨著這個新寰宇的百年壽命而凋零。但那獻心守魂鎖定的壽命,卻是他在曾經寰宇應該享有的本來壽數。五百年,甚至,八百年。
這樣的發現讓懷曦徹底崩潰。
他更加瘋了,自殘自戕。當他真正“死”的那一日,已是九十多歲的高齡。新任天子按照前代囑托將他以親王禮儀安葬。
那夜月圓,懷曦腐爛的身體從墳塋中緩緩爬出。
隔壁新下葬的王爺陵墓裡,有一個因病早亡的年輕屍體。
他就這麼無師自通地進入了那具新的身體,“重生”成了一
個年輕的生命。再度站在清冷的月光下。
然而,幾十年光陰已過。
就連楚鬱拯救的百姓,當年尚在繈褓的嬰兒如今已年過花甲。月華城中昔日熟悉的麵孔,也是一張都不見。
整個陌生的青空之下,就隻剩一個冷寂、毫無牽掛的寰宇。
一片荒蕪。
……
後來數年,懷曦如同一隻孤魂野鬼,遊蕩在世間的各個角落。
他懷抱著最後的希望,深入東澤、探訪術法,追尋著那些可能真實也可能虛幻的縹緲線索,尋找這世間起死回生或輪回溯世的術法。
他一次又一次地借用陌生的軀體,從少年到中年,再到逐漸老去、拋棄。
時光荏苒,悠悠又幾十年轉瞬。
重生法術始終無門,他也找不到楚鬱轉世的任何跡象。
懷曦又一次回到了月華城,這個大夏最為神秘的世外之地。借一重病的少年之軀,幾年後做了月華城掌事長老。利用這個身份,他染指藏書室、食夢林、飲思湖,閱遍無數古籍記載探尋秘辛。
在這個過程中,他看到了“羽民”的傳說,更為了追尋更多的線索,尋根溯源又去大夏的四大王族探訪。
以月華城長老的身份成為上賓,得知越來越多的秘密。
他開始收集散落世間的天璽。
他與天雍神殿、名商巨賈交友。漸漸積累勢力,滲透清心道,並將勢力觸角慎入四國王室、皇族之中。他鼓動四方王族重新修建四大祭塔,更在天雍神殿裡以欽看天相之名設立了種種儀器、星軌。
再後來,懷曦又換了不知多少次身份、名字。
每一次的身份蛻變都讓他離最初的自己越來越遠。就連曾經的名字,也已經變得陌生而遙遠。
唯有“楚鬱”二字,始終銘記在心。
每次占據一個新的身份,他都會將那個“鬱”字融入其中,作為對過去的一種執念緬懷。
就這麼又過了幾百年。
他的身體再次衰老。恰逢月華城中,有一個五歲男童不慎摔下山崖。男童名叫薑蝕,與姐姐薑蠶相依為命。
那夜,懷曦再次睜開了眼睛。
“薑蝕,奇怪的名字。”
他低聲自語:“……薑鬱時,倒是聽著還不錯。”
……
黑光磷火中所有記憶,到此終結。
隻剩幾段非常零碎的畫麵一閃而過。有薑蝕年少時與姐姐薑蠶一起去摘橘子的午後時光。有國師在華都皇宮之中抱著年幼的天子悠閒煮茶的畫麵。有他與大司祭在殘垣斷壁中對峙,還有他在華都城牆上被燕止一杖捅穿的場景——
“薑鬱時”終於也死了,屍體被留在城下。
而如今的懷曦,又占據了年輕宴氏天子的身體。身邊還站著女祭司白驚羽,以及櫻懿、傅朱贏等人的傀儡。眼前擺著天象儀和星軌,不知又在做什麼陣法,觸目驚心。
記憶徹底結束。
“阿寒,沒事吧?”
慕廣寒搖了搖頭,努力穩住身子。
隻覺之前在幻境之中感受到的,那一張密不透風、暗中糾纏著他命運的網,終於被他捉到了一根小小線頭。
“懷曦就是薑鬱時,而薑鬱時……又是薑蝕。”
“薑蝕是楚丹樨的舅舅,我小時候就見過他。”
眾人皆驚。
可雖見過,慕廣寒那時候畢竟還太小。隻依稀記得丹桂飄香的小院,薑蠶喝著桂花蜜微笑著看著兩個孩子玩時,她的弟弟薑蝕偶爾也會出現。
薑蝕偶爾也會跟慕廣寒說話,會蹲下來摸他的頭。但儘管唇角總是笑著,眼中卻從來無絲毫笑意。
再後來,薑蝕親手抱著他,把他放上祭壇……
“嗚……”
燕王扶住他:“阿寒!”
那瓶“浮光”忘情藥的力量強大,慕廣寒努力去想幼時記憶時,總會細密頭疼。慕廣寒努力咬牙忍住那刺痛,拚命回想小時祭壇那日,薑蝕臉上的神情。
那時他五歲,按說不該記得。但是為什麼,他就是記得,薑蝕笑了……?
在他遭受神罰,掙紮在鋪天蓋地的痛苦中時,薑蝕笑了。
微微勾起唇角,隱隱瘋狂、但極度愉悅。同時幻境中薑鬱時的大笑的聲音也再度浮現,在他耳邊啞著嗓子發瘋一樣喃喃:“你這一世,明明什麼都和我當初一模一樣……”
可他這一世,按照命燈,本是最為平淡幸福的人生。
守著心愛之人平凡終老。沒有毀容,沒有孤寂,沒有獻祭。
有人強行改變了他的命數。
他本以為,罪魁禍首是楚丹樨的父親。可如今終於知道——楚晨不過是一枚棋子,真正幕後黑手是他,是薑蝕!!!
“……”
又是一陣頭痛欲裂。
燕止一把將他擁入懷中,皺眉抱起:“阿寒,若是頭痛,就不想了。”
慕廣寒痛得渾身冷汗,卻不願停下思緒。始終有一個問題,他至今從薑鬱時的記憶裡仍未能得到答案——到底薑鬱時對他,為何懷有如此深重的恨意?
幻境之中,隻言片語。
薑鬱時好像說過,曾經將他淩遲、剔出白骨。慕廣寒沒有這段記憶,因此這段記憶的落點多半是在他另一段失憶的日子,也就是七年前——
七年前,他一直以為那時發生的事,不過是他在南越完婚,又不知是何原因分手。
可如今綜合種種線索,當年在南越,應該不止有一場大婚,還有天火地裂的滅世異動,更有薑鬱時的陰謀。
慕廣寒咬著牙,頭痛欲裂,思緒也開始混亂。
突然發現眼前這一切,大婚、災變、薑鬱時……一切竟與眼前狀況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仿佛一場輪回。
可是。
他還是不懂。
就算他在七年前,曾與大司祭已經一起阻礙了薑鬱時的陰謀。也不可能是薑鬱時從他五歲就開始陰
謀害他,為他設計了“一模一樣()”悲慘人生的理由。
可,若說薑鬱時人生真正的血海深仇,已是在另一個寰宇,在五百年前。
又能與他什麼相乾???
……
不知道。
繁雜的信息太多,處理不過來。
阿寒。你累壞了,乖,有什麼明天再想。()”
慕廣寒困得很,卻還是掙紮著交代:“燕止,回憶最後……薑鬱時如今所在之處,宮殿之外那些山巒形狀……像是連綿貓耳一般。若能尋訪到那處地形,或許就能尋到他如今的藏身之所。”
“阿鈴她們也都看到了,務必早早帶人,去找……”
“嗯。”
“找尋途中,說不定還能從櫻懿處,得到更多消息。”
“嗯。阿寒,交給我,睡吧。”
慕廣寒就這麼跌入了黑暗。
一開始,他睡得並不太安穩。做了噩夢,身體也僵冷。不知過了多久,身體被撈進溫暖的懷抱,像躺在暖流中被包裹著一般,他才終於安心甜甜地睡著。
醒來時,慕廣寒暈暈乎乎,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甚至有一瞬,他仿佛又回到了西涼簌城的夜晚。他抬起眼,身邊正睡得頭發淩亂、沒有眼睛的西涼大兔子。
他暈乎乎,手指伸過去,頑皮又新奇地劃過那優美的唇,從唇瓣一路輕輕摸到唇角。正想著偷偷親一口,忽然一僵,反應過來這裡並不是西涼。
而此時距離簌城的夜,也已過了好久。
在那之後,又發生了很多事。
他們抱過,也親過。同生共死,還成了親……
慕廣寒突然腦子裡放煙花,不敢想象自己能有這樣的好運氣。可下一刻,他突然覺得被窩裡過於滾燙,而手腳交纏燕止的肌膚,熱得有些燙手。
燕止一直體溫很高。
但好像也不至於,會熱到這種程度……?
……
燕止病了。
這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邵霄淩攜師遠廖前來探望,兩個傻子雙雙感慨:“真稀奇,他……也會生病啊?”
慕廣寒:“……”
本來,燕止就在幻境裡受了重傷。躺了十幾天剛醒,又陪著他看了一整天的記憶幻夢,之後更不知替他安排了多少事情,處理了多少公務。
傷愈之身這麼折騰,不病倒才奇怪。
也就這群人,一個個隻覺稀奇。也不看看,燕止這些年來南征北戰,大小受了多少傷。身體透支很奇怪嗎?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有人太過強大又所向披靡,很少有人會在乎他累不累、難不難受,更少有人會想到要心疼他。
……
之後整天,慕廣寒都陪著燕止。
給他降溫擦身,時不時用布巾濕潤他乾涸的唇。至於跟薑鬱時到底什麼仇什麼怨,他決定暫時先不想了——
有這功夫,還不如多關心關
() 心燕止。
真的!這世上越是沒人心疼燕止,他更該多來心疼。越是沒有人在意他,他越該更加在意才是!
慕廣寒越想越覺得懊惱,他明明通讀了那本《論策》,可那上麵的本事,他至今還一個也沒來及用在燕止身上。
明明眼下最該做的事,是珍惜每一天,想儘一切辦法在意他愛護他,早早就該看出他生病發熱,而不是等他病得不省人事才發現!
……前車之鑒,人未必真有那麼多時光和心愛的人在一起。
很多美好的東西都可能轉瞬即逝,一絲一毫都浪費不得。
而他,還沒有來及好好寵燕止,帶他遊玩、到處吃食、逗他開心。就連杏花小屋一起燒火做飯,給他製作月華城美食的願望,至今都還沒有實現。
更不要說。
他總覺得燕止了解他,遠比他了解燕止多……
燕止是個謎,一本至今他都無法徹底讀懂的書。他真怕自己不夠努力,直到最後都沒能徹底弄懂他。
可又真的,不想有那樣的遺憾。
“燕止……”慕廣寒垂眸哦拿起燕王滾燙的手,在臉頰蹭了蹭,末了,手心輕輕啄了啄。
他得努力弄懂他才行。
因為,既然已經決定把一切交給燕止,他自然也要有同樣的實力,伸開雙手接住燕止的全部。
一天後,燕止終於醒了。
“你這個人,下次病了要跟我說,”慕廣寒端來熱了幾次的粥,“餓壞了吧?快吃點!”
燕止倒是一醒就胃口不錯,喝了整整兩大碗。
慕廣寒剛想表揚他,就見他翻身下床。
“你乾什麼!”
他趕緊把人摁回床上,燕止道:“那貓耳山巒,我之前征戰見過。似是在西涼、北幽邊界一帶……若是親去必能找到。”
“行行行,”慕廣寒趕緊再次摁住他,“不急,紅藥和阿鈴已經出發去找了,還帶了何常祺和拓跋星雨。”
“你舊傷未愈,燒也沒退,乖乖繼續躺好養病,才是正事!”
“我身體無事。”燕止道,“他們幾個未必見過那山,還是我去。”
“燕止……”
“早日找到薑鬱時,也好早日揭穿其陰謀、弄清楚你疑惑之事。早日了結,你也少受些苦。”
“……”
冬日陽光澄澈,透過花窗打在臉上,很暖。微微有些發燙。
慕廣寒心裡跟著暖暖的,小聲說:“嗯,不急。”
燕止皺眉:“怎能不急?”
慕廣寒不說話,隻瞧著他。這個人的表情竟然直到此刻,仍舊是平淡而就事論事的模樣,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說一些……類似情話的東西。
慕廣寒實在是,心裡酸軟得很。
忽然掀開被角就一骨碌爬上了人家的床。有人身體微燙,而他正好很涼,抱上去做冰袋剛剛好。
他難得那樣主動地靠近燕止,心裡撲通撲通跳,眼睛
明亮。
所以……就這麼擔心?
原來西涼燕王(),也有心急亂緒的人和事?()_[((),能讓他失了方寸。
……就那麼害怕來不及破解國師陰謀,怕他會早起死,以至於連平日裡的冷靜都沒了。怪不得生病。
就,那麼在乎啊。
但慕廣寒心裡喪良心,嘴上可不敢那麼喪良心,乖巧抱著他的腰小小聲一臉真誠:“真的不用心急,不能連自己身體都不顧。你看,我不是還在身邊麼。”
“我保證,再也不胡亂回憶往事了,不會受苦。”
“你也乖,你這身體真要多養兩天才行。放寬心,先睡一覺,等養好身體咱們再一起去找,嗯?”
“……”
以他們兩個一向的默契程度,燕王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討好又心虛的調調,燕王已經在磨牙準備咬人了。
半晌,他歎了一聲。
但隨即,又笑了笑。在被子裡伸手,一把將慕廣寒攬住,然後——真就乖乖睡了!
這。
燕王不愧是燕王。
有那麼一瞬間,慕廣寒能夠清楚地感知到——燕止從剛才的急到不急,明顯出現了燕王身上專有的,一個“瞬間想開”的過程。
燕王永遠這樣,神奇兔兔天不怕地不怕。
所有事不用人勸,他自己就想開了。
“……”
但,他又到底是想開了什麼?
慕廣寒無論怎麼想,倘若兩人易位,他絕對是無論對方怎麼勸都一定會堅持立即出發,不趕緊找到薑鬱時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終日且誓不罷休的。
當然不是說燕王能睡著就不好。燕王能睡著,這太好了,好得不行。
但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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