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潮濕的山洞,僅有螢石微光。
唇齒交纏,淺淺喘息,明明隻有相互依偎的些許溫度,可慕廣寒閉著眼睛,卻隻覺身在混沌,周邊月光落儘、餘暉旖旎,整個星河陷入了靜謐而無窮的久遠循環。
像在無儘暖甜的夢境,這是迄今為止,他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場纏綿。
很奇怪。
不過是一個啄來啄去、沒有儘頭的吻而已,卻在離奇地一邊緩解、一邊又瘋狂加劇著周身激情澎湃的欲望。
像是絢麗明媚之中,又見暮色沉沉,一邊渴求,一邊饗足,矛盾混亂,又不可思議。
就在這不可思議中,有那麼一刻,在這黑暗深淵的儘頭,他似乎終於窺探到了一直以來追尋“歸宿”——那個夢境中的避風港、桃花源的真實模樣。
然後他發現,自己以前是到過這個地方。
在多年以前。
隻是那個時候他過於青澀,沒法承受應接不暇的幸福。
以至於感受到的東西越是令人屏息雀躍,隨之而來的不安,越是像是一把利刃插入胸口。
那種荒蕪感,最終將所有的期待,都化作了絕望深沉的錐心刺骨和擔驚受怕。一切甜蜜,都變成痛苦難耐加諸於身的刑罰。
“從來沒有被人愛過”。
這真是一個根植於骨血、難以拔除的魔咒。
正因為從來沒有,所以極度渴求。正因為太過渴求,以至於無限卑微。
情願拿一切去換,哪怕隻有一點點,哪怕不是真的。然後再無數次在難以掙脫痛苦中詛咒自己的命運,恨自己為什麼沒有乾脆死在那個時候,死在被騙、但最幸福的那段時光。
所幸後來,逐漸清醒。
一切都是庸人自擾之。
隻有傻子和極端的蠢貨,才會像曾經他那樣,執拗地、不撞南牆不回頭地在這凡俗塵世間,尋找一份極致的、剔透的、純粹的至上心意。
而更多的芸芸眾生,卻是靠狡猾和刁鑽、自私自利和虛與委蛇的算計,撈到了充滿功利的快活與幸福。
曾經十八歲剛出月華城的他,瞧不上那樣的人。
隻覺那些人玷汙了最寶貴的本真,並不值得羨慕。
可後來,在他被騙、被利用、被傷害,一次又一次孤單得幾乎發瘋的時候,那些人卻是酒色財氣、呼朋喚友、左擁右抱、身後萬家燈火通明——
真的不值得羨慕麼?
世俗荒謬的幸福,就不是幸福麼?
……
在後來,他變了。
丟掉了曾經晶瑩剔透的本真,換上了一樣世俗的衣裝。
人世俗了以後就很輕鬆。
這要換做以前,若能像此刻這樣懷抱心上人,他會想什麼?多半還是會不安、會害怕,會卑微糾結,會各種瞎想。
可是此刻,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管他的。
將來反目,物是
人非?反正在今後的歲月裡,他絕對還可以一次次揪住兔耳朵,把大兔子整隻拎起來教訓。
野生動物不懂愛,沒關係。
打服就懂了。
就算不懂也會乖乖給他親的,不是嗎?
這真是一個無比糟糕的想法,卻不失為一個有效的想法——慕廣寒很確定,他對燕王的感情,和以前對待心愛之人一點都不一樣。
一點都不純粹,處處有所保留,俗氣的要死。
但很輕鬆。
人生第一次,沉穩、安心、儘在掌握。
以至於很享受,單純地享受著快樂,享受著占有,甚至主動想做一些更事情的快樂——
“哎,”黑暗中,他喘息,問他,“要不要再多浪費一些體力。”
這當然不是一個明智的問題。
少水,斷糧,還想著放縱。
燕王也一定會覺得他荒謬。
但不知為什麼,他又總覺得,燕王應該不會拒絕。
“好。”
果然。
既然對方都同意了,慕廣寒當然是立刻翻身騎上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
小燕子,香香,嘿嘿嘿。
趕緊的,等再餓兩天也就乾不動了。話說回來,黑燈瞎火可真是個好東西,他不用嫌燕王眯眯眼,燕王不用嫌他醜。真好,關了燈都一樣。
脫脫脫,剝燕子皮。
這世上,銅鐵會鏽蝕,明珠會蒙塵。
人心會變,滄海桑田,沒有天長地久。
但明珠會暗淡,不代表曾經的大放異彩是虛假。情意會鏽蝕,不代表此時的溫柔歡愉就做不得真。
隻是,可惜。
倘若時光可以倒流,若他當年就能用這種無所謂的心、挺直胸膛去對待心愛的人,是不是也能有……不一樣的結果。
也許會。
但也許不會。
他垂下頸子,咬開燕王的頸下的盤扣。再起身時,險些撞到頭頂的岩壁。好在燕王的手及時伸過來,護著他的後腦,另一邊則穩穩扶著他的腰。
……極儘溫柔。
是,多年以後,他早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阿寒,終於可以遊刃有餘。
可是不是,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燕王一次又一次的肯定、縱容,給了他足夠的底氣。
他再度俯下身,靠在燕王胸前。
這一次隻是想依偎,環抱住燕王的腰,緊緊的。
他覺得,也許,他還是很喜歡燕止的。
也許沒有那麼深,也許是沾染了很多雜念與世俗。但比之前認為的“有一點喜歡”,其實還是要更,多一點點……吧。
燕王悶哼了一聲。
“……?”
“沒事。”
慕廣寒皺眉摸了一下,一手的冰冷黏膩。
“你受傷了?”
“說話!”
“嗯,一點。”
“……”
“…………”
“受傷了不早說?!什麼叫一點?”
……
燕王的腰側,兩個黑甲怪物的刀斧砍出長長一條血口㈡㈡[,疊加在之前剛愈合的舊傷上。
在慕廣寒醒來之前,他自己簡單包紮了一下,血汙早一半乾透了,一半還在緩緩往外滲。
難以想象會有多疼。
更難以想象有人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這麼多天一聲不吭!!!
還能啪嘰啪嘰的敲牆,好像沒事人一樣。穿得又是黑衣,完全看不出受傷的跡象。後續幾天,也時不時聊天打趣,人確實沒怎麼亂動,但畢竟洞內狹窄,慕廣寒以為這都是正常的!
“你!你究竟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麼?”
就這還能答應他要做?
爽一把直接走嗎?
燕王歪歪頭,尋思了一下答他:“想你。”
“…………”
然而淡淡微光之中,燕王還有閒心勾著唇——看起來一如既往的愉快,且真心實意的愉快!
慕廣寒牙癢癢。
他沒帶傷藥,想要放點血給燕王補補,又被捏住手腕阻止了。
“不用,我沒事。”
好好好,你沒事。你說沒事就沒事!
結果,慕廣寒能做的,也就隻能替燕王好好重新包紮了一下,然後兩個人繼續躺好,保存體力。
本來躺得還不擔心,可受傷還挨餓,這不是純純早死?
救援又遙遙無期。
趙紅藥他們在乾什麼,到底靠不靠得住?
慕廣寒越想越心煩意亂——萬一真的靠不住,他是不是應該當機立斷,趁早給燕王做個應急糧,然後果斷死回月華城。
再求小狐狸用點禁術,看看能不能也試試把他傳送回西涼。求人不如求己,他直接來指揮燕王那群廢物手下看展救援工作。
雖然到時候的場景應該會非常詭異。
吃了一半的人,又跑回來……這什麼喪心病狂的冥場麵。
“好好睡,彆亂動。”
正想著,燕王把他往懷裡裹了裹。
“……”
也不看看他是為了誰在焦慮亂動!
慕廣寒一咕嚕爬起來:“你,自己命不好,不知道?”
心就這麼大嗎?
畢竟按照大夏傳統,燕止既能當上西涼王,就算自己沒算過命,群臣也肯定給他算過八百回了。
命燈灰成那個鬼樣子,想有溢美之詞都難。算命的多半隻能實話實說。
那他知道自己命不好,傷成這樣還死撐,就不怕黑洞洞的深淵底下就是葬身之處?
“阿寒真是……出人意料。”燕王道。
“平日無所不能,竟會相信宿命論。”
“……”
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
慕廣寒歎氣,是這個世上確實存在宿命!雖然也有“逆天
改命”一說,但能做到的又有幾個?絕大多數芸芸眾生,回頭看去,都是萬事分已定,浮生空白忙。
“嗯,但是,我不信命。”
“……”
慕廣寒一時直接不想說話。
努力過才知道徒勞的人,麵對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不信”貨色,就好氣啊!
若是有辦法不必勉強接受命運,誰想宿命論。
他沒掙紮過嗎?可他有的選嗎?
“你不信沒關係,反正總有一天,命會逼著你信。”慕廣寒歎道。
燕王其實不是第一個,他以前好像也遇到過有人不信,隱約還記得那大概是這世上最有能力逆天而為的人。
結果呢?雖然具體發生什麼他記不清了,反正那人是沒有成功,似乎還死的很慘。
要不是有他幫忙,燕王一個月前,也該死的很慘!
好了傷疤忘了疼,都忘了吧?沒關係,再過兩天,等西涼兔再變成一隻奄奄一息的死兔,看他到時候還怎麼不信命。
“便是那樣,我也不信。”
嗯,怎麼嘴還比死鴨子都硬?
慕廣寒:“死都死了,到時直接隱入塵埃、無人知曉。命隻會嘲笑你,誰還管你信不信?”
燕王並不反駁。
隻是伸出一隻手,溫柔地蹭了蹭慕廣寒的臉頰。
“阿寒難道不覺得,這世上有一些事,本來也就隻需自己知曉、自己在乎、問心無愧,就已經夠了。”
“……”
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一天天的,把燕王的形象塑造的,就是個深入人心的“沒文化但異常能打”的蠻荒狼王。
是,燕王話不算多,也不會說什麼天花亂墜的大道理。
卻常常又大道至簡、一針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