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節向後退了十多尺，這才敢喘氣。
這奇怪的香似乎是被瘴氣截斷的，從纏著她的幽香中逃出來之後聞什麼都發苦，隻有偶爾再鑽進鼻子的星點香氣引得舌根微微發甜，她方覺得周身輕鬆。
那股幽香是如此地饞人，每每追著若有若無的幽香似乎馬上就要追到時，都要撞上要人命的瘴氣。
她連續碰壁碰了三次，終於聽到了其他的動靜——接連不斷用石頭敲竹筒的悶響，將她從追那股香氣的循環裡扯了出來。
敲竹筒的人在十丈外的樹上，沈節走到樹下，樹上的雲飛衝沈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敲竹筒的動靜又蔓延許久，午青也從沼澤那邊深一腳淺一腳地找了過來。
“控製住了？”午青臉色很難看，光是臉上就青了好幾塊。
“隻能困住一時。他既然醒了就是活人……”
午青甕聲甕氣打斷了雲飛的話：“活人就那樣衝過來喊著要弄死我？”
“哎，到底怎麼回事？雲燕告訴我姬天元要害你，我從偏殿那邊一路找過來的。”沈節問。
“我看家看得好好的，他就闖進來，指名道姓要殺人——”午青氣不打一處來，說著說著情緒激動又漏了鼻血，慌忙用手去抹，“根本就沒招惹過他。”
“有個自稱師父關門弟子的非要我躲開所有人，我就躲到這，到時候你們找來也方便，誰知道走著走著就碰到乃留叔。”雲飛說道。
“那個人十五六歲，醫師打扮，自稱會卜卦？”沈節已經知道是誰了。
“嗯。”
“你信她就是了，她叫阿恰，你師父被關在古墓裡的時候無事可做教了她。找你師父還有發現姬天元要複活乃留，都是她告訴我們的。”
“阿恰？”雲飛對這個名字反應很大。
“怎麼了？”
“好像在哪聽過，可能重名吧。”雲飛從樹上爬下來，示意要午青躲上去。
那光著腳踩著濕潤土地的啪嗒聲就在濃稠的瘴氣裡，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燃魂香是我臨走給他的，防止有應付不了的活屍之類東西。燃魂香能對付死的，對活人沒什麼用，像乃留叔這樣已經不是死也不是活的活人……”
沈節插嘴道：“也不是沒用，至少讓人做了挺久的噩夢。”
瘴氣中間凝結出高大的影子，那影子身上隻裹著一卷麻布，手裡提著把生鏽的刀。
“你還是個男人，就坦白你給誰做事。雲蝶，你不該包庇他！”乃留仍像從前一樣聲如洪鐘，幾天前那垂死的樣子仿佛都是假象。
午青不服：“姬天元利用你來害她！”
瞬間乃留扔出的菜刀差點劈了午青的腦袋，咄一聲楔進了後麵粗壯的樹枝裡。
“乃留叔，姬天元複活你，他要的是什麼？”瘴氣仍在往前湧動，逐漸淹沒了乃留的腳跟。雲飛就站在瘴氣跟前，直視著小山一般的乃留。
但乃留沒有回答她：“滾出來，彆站在女人後麵！”
“午青，你還沒想明白嗎？”沈節站在了乃留這邊。
“欺負老實人，很有意思？”午青頗為不滿地反問，然後從樹上跳下，頭也不回地逃向沼澤另一邊的聚居地。
乃留憤怒地大呼一聲仍然要追，雲飛吹了聲口哨，乃留腳下被什麼絆住，竟然不能前進分毫。
“乃留叔，你到底答應了姬天元什麼？你有沒有和喬承光通過消息？”雲飛的火氣也漲了上來：“姬天元和不知道誰手下的一個嘍囉，誰的禍害更大你分不清楚嗎？”
“哼！”乃留將自己兩條腿從地上拔起來，向前走兩步後又被絆倒，一副即使兩條腿齊斷也要殺了午青的樣子。
沈節歎了口氣，把乃留扶了起來說道：“午青一時半會不會承認的。老前輩，不如我們趁人少把話說清楚，這樣不是更好？”
“有什麼好說的？他是喬承光安插的暗樁，現在不除，等到什麼時候？”
“我知道。”雲飛說道，乃留和沈節都微微一愣。
“十四歲開始出門的時候，喬承光就要我盯著他，我猜喬承光給他的命令就是盯著我，我見過他和寨裡其他人見麵，就是這樣。”雲飛繼續說。
“他不該殺？我說就該殺了他，你懂什麼？！萬家將來也指望不上你！”
雲飛氣得眼睛又紅了一半，轉身欲走。沈節剛拉住她，乃留又開始嚷嚷讓她滾去和姬天元一路。
沈節一個頭有兩個大，明明向來自己脾氣衝都是彆人勸架，現在輪到她給人勸架，但是自己又不怎麼擅長讓人冷靜下來，硬是扯著兩個人講道理，講到東方天色漸淡，總算能稍微心平氣和說話了。
乃留堅定否認自己與喬承光有過書信來往，他給沈節和雲飛看了他現在的手——屍僵仍沒退去，十根手指一用力就要痙攣，隻能勉強握刀，完全握不住筆。
“我自從被他抓起來，連他麵都沒見過。要依我說，他看準我要去找喬承光算賬，騙你去路上攔我，到時非死即傷，高興的不就是他？”
“他怎麼知道你一定要回去？”雲飛問。
乃留仰頭望著將白的天，長喟一番後才把視線收回地麵。
他眼珠轉動得也不夠靈活，但目光裡都是焦急，還有一絲無法掙脫般的悲哀：“他見過多少的死人？你死過一遍就知道，臨死前想到一輩子的所為要報給女媧大神，要去見祖先，見到親人兄弟，就得想自己做的每樣事到底對不對，他們會覺得我變成了什麼人；正擔驚受怕的時候又有活過來的機會，這不就是天意，叫我去把最大的錯事給改回來？不然為什麼活過來的是我，不是彆人？”
他的嗓子也不像活著的時候那麼好，每說兩三句氣息就會被阻塞在喉嚨裡，大概是臨死前抽煙抽太多了。
“我不曉得老天讓我活多久，喬承光害人的時候，我沒站出來，所以彆人死的死殘的殘，我和我的部下都活下來了。這些年我一直覺得做得沒錯，所以姬天元開始害人的時候，我也沒說什麼。到了最後，我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等死了良心不安，才明白這不對。
“午青那小子現在不殺，將來也不能留。但是喬承光一定要死在我手上，你們不用攔我，我非做不可。你如果真有本事，就去跟姬天元爭吧，彆像我一樣變成不敢見地下祖先的人。”
乃留長身站起，赤腳走回了林地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