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樓 山頂的風極大,都是從穀中的熱風……(1 / 1)

掌門 一顆地豆 2359 字 10個月前

山頂的風極大,都是從穀中的熱風向高處衝蕩,又引來山外的冷風充塞,這樣交織而成。或以陰陽之說,或用理學來解釋,山穀中的氣息鼓震都是山中生機的來源。

這處斷崖無依無憑,好在土石結實還筆挺地長著不少灌木,沈節用匕首小心地摸下懸崖,等她終於能看清三座石殿周圍的燈光時,已經冒了一頭的汗。

崖壁與這群教內顯貴之間還隔了道牆,沈節抽出刀在手臂和後背各劃一條傷口,然後攀上牆頭裝作重傷不支滾落下來,引來巡守之後,謊稱遇到了一夥要來刺殺雲飛的人。

“雲飛,誰啊?”這巡守一副腦子不好使的樣子。

“新來的護法,你沒見過?”

巡守看起來還小有怨氣:“護法一個月換一個,我記得住才怪。”

“你們教主的同門師妹,你記住還來得及。”

巡守一副耽誤他交班的樣子帶沈節去護法居住的竹樓,雲飛的竹樓裡沒有一絲的人氣兒。

“你是那個雲飛的親隨?看你忠心勸你一句,以後她的命歸教主了,彆跟她有太多牽扯。”巡守拋下一句話嚼著葉子悠哉遊哉地走了,“彆說你來過啊。”

雲飛不知道乃留的事,所以她不在偏殿裡陪雲燕,就在客舍裡躲清靜。如果她在偏殿那剛才就會被驚動,所以人多半在客舍。

倒是這個巡守的態度更讓她犯尋思:

護法聽起來像是教內的消耗品,作為命不屬於自己的消耗品,沒人多看一眼也算正常。但是“教主的同門師妹”這個身份也沒有絲毫的作用,萬姑姑說木師父整個師門都被姬天元害過,連巡守都把雲飛當成“不能有牽扯”的人,姬天元當初殺人的時候甚至是明目張膽的。

人丁興旺的師門被姬天元戕害時不可能沒反抗過,同門死了其弟子親人也要為其複仇,姬天元就這樣連根滅了個乾淨。

沈節回到客舍,卻發現客舍也沒有人,屋門大敞桌椅翻倒,窗框上還有個沾著土的草鞋印。

午青進了山穀之後說自己怕熱一直穿的草鞋,也就是說有人凶暴地從大門闖進來,午青翻窗逃走了。

她打著燈籠在地上找有沒有彆的線索,隻撿到了些泥土。

院中也能找到零零散散的潮濕泥土,來者的步幅相當大,至少得有乃留還健壯時那麼高。沿著泥土的痕跡找出去,終於在院門附近的黑泥地裡發現了深陷進去的一列腳印,來者大跨著步幅,而且沒穿鞋。

午青的武功沒那麼好,以近身搏鬥取巧為上,麵對這樣的人高馬大還不講理的人,第一是走為上計,如果逃不掉再迂回出奇勝之;夤夜前來發難,所為的當然也不是能見光的事,不會容午青驚動那些身上綁著鐵鏈的半屍人,這樣看來他們不會離開這片時不時就要起瘴氣的林地。

“雲飛!雲蝶!”沈節衝野林深處大喊了一聲。

沒人回應,她繼續喊道:“姬天元要殺了你!他怎麼殺自己的同門,就要怎麼殺你!”

她的話被濃霧和瘴氣吞沒,外麵的風已經吹不到近前,她閉上眼睛聽著除了自己的心跳和血流之外的聲音。

今天的天氣並不壞,為什麼聽不到蟲鳴,也沒有蛙聲,林地靜得像墳地一般?

水汽氤氳,腳下都是木頭腐爛的酸味和草葉的苦味,還有一絲做夢般輕軟的香氣。不知道為什麼,這種香味讓她想起了死亡。

烏金樓內金銀擺設依舊如常,錦幔紗帳不如當年鮮亮,顯得整間房子都蒙了一層薄灰。

樓內著了火,沈節聽見樓下的工人和學徒在喊走水,哪著了、往這潑、怎麼到處都是火、我不管了、狗東西你要燒死老子,喊聲越來越亂,又逐漸模糊,整座樓在嘎吱嘎吱地響。

她翹著二郎腿舒舒服服躺在懶椅上,聽著上樓的腳步聲。這是雙厚底官靴,穿上就高人半頭,走路朗朗有聲,生意人穿來裝腔作勢。

賀鳴璋推開房門,一隻手撩起兩人之間的紗幔,沒好氣地問道:“你到底要乾什麼?”

“我想讓你死啊。”沈節坦誠回答。

賀鳴璋抓起桌上的酒壺往沈節這邊砸,但他沒砸中,烈酒的香氣被火烤著從碎瓷片中間升起來,賀鳴璋隻能狂怒著咬牙切齒地咒罵她。

罵過之後他又頹然跌坐在柱子旁邊,隔著紗幔絕望地看著沈節。

“你就是不肯原諒我?折磨我這麼多年還不夠嗎?”

沈節聽不明白,一開始人畜無害、熟識之後手越伸越長的明明是他,自己要一刀兩斷他偏偏不答應,沈節隻好用江湖中人的方式來了結。

怎麼變成自己折磨他了?

賀鳴璋抱起供桌上的木盒,旋開盒蓋,裡麵散著異香的灰色粉末被他揚得到處都是,外袍被他甩得滑下去半截,迤邐拖在地上。

“我花了多少年的積蓄求來的最好的犀角香,就為了見你幾麵,為什麼每次你都要這樣對我?”

沈節仍然不明白,但她搖著懶椅,看到了銅鏡中自己的影子一閃而過:鏡中的人蒼白單薄如紙,她周圍的一切也都是紙剪出來的。

賀鳴璋閒時愛看誌異怪談,異苑、談藪、幽明錄、搜神之類她也與賀鳴璋擠在燈下看過,犀角隻是其中不足道的一篇。

“暖水濯我足,剪紙招我魂。生犀不敢燒,燃之有異香,沾衣袋 ,人能與鬼通。忘川之畔,與君常相憩。爛泥之中,與君發相纏。存心無可表,唯有魂一縷。燃起靈犀一爐,枯骨生出曼陀羅。”

書中原文如此,可她並沒有死,死的是賀鳴璋。不論這是誰的癡心妄想,還是誰陰魂不散。

烏金樓響得更加厲害,甚至梁柱都開始搖晃,濃煙拖著火舌順著木板的縫隙卷進室內,賀鳴璋如同這座樓一般搖搖欲墜地走上窗台。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哈哈哈哈摘得星辰有什麼用!心比天高,沒有那個命——”

他腳下一空跌了出去,但一身的錦緞將他掛在了欄杆上,不論怎麼掙紮都將他纏得越來越緊,直到這座在戈壁上高聳的樓台再也支撐不住徹底倒塌,造樓的人被埋在火中,方斷了氣。

沈節睜開眼睛,濃白的瘴氣離自己隻剩二尺之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