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雀 姬天元的聲音從二十步之外傳來,……(1 / 1)

掌門 一顆地豆 2888 字 10個月前

姬天元的聲音從二十步之外傳來,氣勢十足:“本座本以為要到病榻前探望俠士,沒想到吉人天相,已經恢複得這麼好了。”

沈節揖了一下,跟他客氣:“多虧貴教人才多,要不是醫師沒日沒夜操勞,我還廢著呢。”

姬天元過來識英雄一樣用力按上沈節左肩,沈節便頂著他的手勁沒動,陪他假笑——姬天元收回手,自然地感歎練外家功夫的身體就是好,這裡不方便,不如上樓去說話。

上樓之後姬天元又說不喜歡盤桓著藥氣的室內,叫人在陽台擺了椅子,兩人在簷底曬太陽。

“下江據點出事臨時借師妹過去,讓俠士看我們笑話了。”

“據點的事已經平了?”沈節問。

“師妹還要扶她家阿姐的靈,過兩天才能回來。不過這封信托我轉交,萬一誤事總歸不好。”

沈節接過信,的確是丹陽產的硬紙封,一葉門的蠟封,衣無樂的筆跡,“沈節收啟,衣無樂寄”。

她叮囑過雲飛將回信燒掉,所以這封信是姬天元先一步攔到的,裡麵的內容他早就看過了。

沈節存下一口氣,揭開蠟封,信紙隻有一張。衣無樂回給她的話很簡單:“門內上下安定,我做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現在舊傷和暗疾是否治好?”

一封信隻有這三句話,這就是衣無樂給她的答案,衣無樂什麼都不說,用一句“是否治好”就回答完了。

隻要把她治好,這是衣無樂的目的。因為從頭到尾都是交易,她是交易的一部分、被衣無樂打磨得光潔如初的棋子,現在重新被擺上棋盤。

沈節折起信紙,現在她隻想上落楓山給衣無樂兩巴掌。

抬眼就看到了姬天元揣度著她的眼神,她便看著姬天元描畫得威嚴赫赫的眼睛問:“衣無樂答應你什麼了?”

姬天元不動聲色地咬了下牙,沈節看得清楚。

“我和衣無樂利益相同,沒什麼不能說的。”沈節說道。

姬天元皮笑肉不笑道:“南中原武林,我得一杯羹而已。”

“衣無樂眼光不錯。”沈節回答,“你也不錯。”

姬天元沒接這意味不明的話,但臉上仍然很高興,起身又說今晚要宴請沈節和各位醫師。

謹慎地站在屋內的醫師們都不作聲,隻有銀沙負著手站在門邊說道:“你三個月之內不能飲酒,每天必須勤練武功,防止傷情複發。”

姬天元便問銀沙,阿祥考慮得如何了。銀沙也不給姬天元好臉色,說應該是你師父保這個媒。

原本教主可能是想用衣無樂的信來向沈節示威,結果不了了之,又在銀沙這裡碰了釘子,陽光再好他也沒多留片刻。

姬天元先拂袖而去,銀沙也板著臉離開,第三個下樓的便是剛給沈節收了蠱的醫師。

手上有活計的醫師各自離開去忙自己的,好事的在樓梯口竊竊私語,隻有那個口無遮攔的向沈節湊過來,小聲問她:“衣無樂是誰啊?”

“我朋友。”沈節如實回答。

“她人怎麼樣?”

“心眼子比你們教主多。”

這人一副了然的樣子,追問道:“她是不是從東海來的?”

“你怎麼知道?”沈節想了想,“你又卜卦卜到的?”

“一問三百錢。”這人居然直接向沈節伸出了手,從一開始就是想套她的錢。

沈節從荷包裡掏出顆銀豆,“全講清楚夠嗎?”

這人把銀豆從沈節手上掰下來,“不白收你錢,再送你一卦:嗯——秋雁鳧水,金蟬上樹,打雷刮風。”

“什麼意思?”

“你自己想,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收我錢?”

“我收的是你提問的錢,卦是送的,我不管解——噯!打人了!病人打人了!”

沈節把她拉到剛剛姬天元坐過的位置:“好好說。”

“你把家夥放下我就說——好好好,那你彆放,我說:我回去算了三遍,教主的情人就是她,隻不過教主有情她無意,唉還以為有人能治教主這個渾人呢……”

“沒了?”

“……你也可以問彆的嘛。”

“阿祥的事是怎麼回事?”沈節隻知道銀沙的女兒叫阿祥,阿祥有個相好的小夥子。

“好像銀沙大嫂對教主有恩,所以教主把銀沙大嫂當師叔,然後給你收蠱的阿海哥是教主師侄,阿祥和阿海好了好幾年,教主一直想給阿祥和阿海做媒,銀沙大嫂又討厭教主,這門親事就沒成。”

“既然你們教主的師父還在,為什麼不請師父做媒?”

“啊?他師父不是死——沒死?還在總壇?”

沈節覺得到時候了,乃留不鬆口,就先從雲飛的師父口中問得一二,再回去旁敲側擊。

“地宮怎麼走?”她低聲問道。

姑娘瞪圓了眼睛,一副“外人怎麼知道教內的人都不清楚的事”的表情。

沈節看著她,用手指在她手背上寫:帶我去,多給一倍錢。

“我不認識漢文。”

“你再放屁。”沈節又寫兩個字:加錢。

“好吧好吧。”她也在沈節手背上寫道:天黑,紅壇。

夜幕再度降臨,沈節翻牆離開客舍,沿著白□□拜百目大神的信徒指的小路鑽進樹林。樹林中霧氣剛散,原本影影綽綽的黑色輪廓都重新變成了樹木、灌木和石堆,朽木下爬出來的蛇衝她嘶嘶叫,被她用刀鞘狠狠抽了腦袋。

山穀中地形和氣候複雜,瘴氣隨著時間向不同地形處流動,橫亙在客舍到紅壇之間有兩團瘴氣,一個無色無味出現在傍晚到入夜,一個隨著露水出沒,有濃烈的草苦味,她都得挨個避開。

紅壇和黑壇是她見過的那兩個祭壇,紅壇在湖水附近,方便信徒和山民日常祭拜;黑壇就是大殿下方那被鮮血浸泡的祭壇,是教主用來舉行儀典祭拜天地神的。

說是祭神,沈節覺得倒是姬天元用來恐嚇教眾、舉行私刑的借口。來柏木山不到十天,她每次披著夜色出門,都要看見總壇光鮮和睦外表下不同的血光,這個人玩弄人命能玩出這麼多花樣,沈節連挨個數他做了什麼都覺得惡心。

她在出門前燒了衣無樂的回信。姬天元嚴密地監視著雲飛的一舉一動,衣無樂對這事心知肚明,而衣無樂正在給姬天元下鉤子這事,自己最好裝不知道——從利益來說,自己和衣無樂確實一致。

但道義上完全不同。

沈節從女媧神像那邊轉到了紅壇附近,老遠就看到有個人影抱著根木頭躲在樹後。她朝那邊扔了塊石頭,把人嚇得一激靈。

“嘖,我還想嚇嚇你呢。”

“你叫什麼?”

“阿恰。”姑娘嗓子裡發出的是某種深夜才出現的奇怪鳥叫,那種“恰恰”的動靜。“也可以叫我假名,地雀。”

“名字挺適合你。”

“對吧!我也這麼覺得。”

“看你平時都一個人——”

“你問我爹娘?”阿恰搶了話,“嘣!上天啦!十三歲開始就沒人管我,醫術是我看著他們看病學會的,我厲害吧?”

“厲害,像你這麼厲害的真少見。”沈節回答。

阿恰帶著沈節七拐八拐,在山縫裡找到條堆著曬乾的鮮花和鳥食的小船,兩個人坐進去之後,湖水差點漫進船裡。

“出發嘍——”

小船劃到湖水另一邊的懸崖下,阿恰把小船藏進乾枯的蘆葦叢,學著鳥叫走進懸崖下的山洞。她好像永遠都這樣快活,永遠不會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