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木山 沈節第二次被放完血,感覺自己……(1 / 1)

掌門 一顆地豆 2488 字 10個月前

沈節第二次被放完血,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塊案板上的肉。手腳的溫度越來越低,連反複的熱敷都止不住那股因為寒冷而生的麻木,但小刀和藥膏的溫度冰得她莫名乾燥的血液很是舒服,不知道是血還是水滴進盆裡的聲音如同一些粘稠而溫暖的記憶……

沈節合了合眼睛,意識朦朧著比清醒要輕鬆得多。

眼看就要昏睡過去的時候,不知道哪來的氣機一股劇痛從腳底鑽到腰眼,痛得她直接坐了起來大吼了一聲——然後環視一圈周圍忙碌的醫師,頭暈目眩地倒回竹榻上。

自己的反應好像出乎了他們意料,她昏昏沉沉地聽見他們在討論加不加藥量、現在怎麼解決,睜著眼睛看房梁上掛著的十多個藥筐在搖晃,又一股劇痛從腰眼順著脊柱爬到後心,她痛得蜷了起來,隨即胸口發悶一口腥味的血湧到嘴邊,旁邊的姑娘眼疾手快讓她側過頭吐到布巾上,可是這血似乎源源不絕,而且每嘔出一口發黑的血,她就感覺自己虛弱一分,到最後竟然呼吸都在發抖,連舉起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了。

緊接著她就被扶著坐了起來,坐正的瞬間胸口撕裂一樣的疼痛就蔓延了出去,咳出來的血逐漸變得鮮紅而稀薄,出血奇跡般地止住了。

更奇跡的是,腿傷後日漸沉重的軀體居然變得輕快不少。隻是經過這番折騰,沈節失去了躺著睡覺的資格,隻能靠在支起半截的竹榻上看著煙熏火燎的神案,還有窗紙上潮濕的竹影。

白天醫師們輪換著吃了飯,沈節到天黑還水米未沾,能喝到的水隻有從窗戶飄進來的水汽。她在日暮時分烏突突的竹樓裡聽著雨聲,想起十幾年前在斷雲派被溫懷修理兩條腿的時候,也是這樣潮濕的天氣,留她動彈不得的一個人在黑燈瞎火裡出神。

天黑之後,來這裡守夜照看傷口的是白天為她放血擦血的姑娘,和她的阿媽,也就是那位不穿教內服裝的醫師。

白天放過血又吐過血,沈節現在卻覺得異常精神,除了腰腿還有些空乏,她甚至有種自己完全康複了的錯覺,隻是內息自己運行自己的,完全不聽使喚。

“可以動一動,動作要慢,最多活動一刻鐘,如果傷口裂開明天開始你就會變成殘廢。”這位叫銀沙的醫師和她梳得緊貼頭皮的頭發和吊稍眉毛一樣不近人情。

沈節搬動一陣躺得麻木的身體,她沒想到一刻鐘之後銀沙真的端著燈過來給她逐個檢查傷口,確認傷口沒事,包紮之後又對她說道:“今晚不要動了,你也不會有內急,好好睡覺。”

“我睡不著,聊會?”銀沙看起來不好相處也不願意和人閒聊,但她身上應該有沈節想知道的東西。

“你們年輕人神氣足,哪像我們老的需要養著。”

銀沙拒絕了閒聊,但她的女兒陪沈節斷斷續續聊到了半夜。沈節以為銀沙那麼規矩多的人早就睡了,誰知沈節對姑娘的心上人評頭論足一番後,這位阿媽也不裝睡了。

“我見你不是心腸歹毒的人。”這是銀沙端坐起來的第一句話。

“我不清楚姬天元要從你身上賺到什麼,但是看起來這裡的事你什麼都不知道。我說的你記下就好,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是她的第二句話。屋裡隻有沈節身邊點著盞昏暗的油燈,看不清屋子另一頭的黑暗裡銀沙是什麼表情。

沈節明白,她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意圖。

這座山和什麼“百目山神”沒有任何關係,原本是山下臨河處土壤貧瘠卻長了大片的柏樹,才稱此山為“柏木山”。這座山經常被山賊占據,但因為山穀裡長期潮濕高溫生出瘴氣和毒蟲,山賊守著這一大片惡地隻能在山穀邊緣打獵,貿然進入山穀回來就會生怪病然後奄奄一息。後來山賊逼著附近的山民進穀開墾,也總是人死得七七八八遂偃旗息鼓,這批山賊棄之而去,再換一批新的山賊——這樣翻來覆去,周圍已經沒有了住戶,也有了山裡住著大群厲鬼的傳言。

直到一夥苗人進山,他們熟悉山裡的毒瘴和沼澤,幾年間硬是在惡地裡開出了藥田,而且把山水調理得寬和通暢,整車的藥材從山路運出去,換成整車的布匹錢糧運回來。再後來苗人開始招募山民繼續開墾,不少附近的山民和這群苗人同吃同住,賣出去的藥材還分得三分利,原本連生活都指望不上的山民過得滋潤,還有了錢送自家孩子到鎮裡上學。

苗人說定居在這裡就給山穀起個名字,有念過書的年輕人說應該叫桃花源,於是管事的苗人就將“上桃源”三個字刻在了他們最初進山的地方,效仿桃花源裡躲避戰亂的先秦人,再不問世事。

隻是最近幾年山穀被官府盯上,安了個罪名獅子大開口要一筆巨款,說不交錢的話就全都治罪發配,甚至捉了管事的人的孩子要挾他們就範,每次他們也都是花錢了事。官府似乎越發貪得無厭,要錢的次數越來越多,又一次來勒索時就遇到了“山神顯靈”,一眾官兵死的死傷的傷,膀大腰圓的官員被嚇得尿了褲子。

穀裡對山神的祭拜也多了起來,後來乾脆多了一支信奉山神的教派,繼續經營山穀販賣藥材,甚至還給周邊的百姓發糧、治病,還請先生辦學堂,識文斷字工匠手藝醫術藥學都有人教,受恩惠的百姓感念他們,他們也不收錢物,隻說多拜山神就好了——直到這時候,銀沙還覺得這些苗人隻是換了個經營方式,好日子還會繼續下去。

銀沙和她的丈夫都以給人治病為生,一兒一女聰明伶俐,跟著他們學了治病救人的手藝。她的丈夫感念苗人的庇護,也信奉了百目大神,隨後帶兒女入了教;銀沙因為娘家另有供奉,所以沒有入教。

一年前有人開田時發現了龍骨,而且越挖越多,教主便派人進山洞去開采這黃金等值的東西。她的丈夫去了,她的兒子去了,都沒有回來。

她以為隻是發生了普通的礦難,小時候她和父母在礦區給礦工治傷,對礦難司空見慣,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了礦難遺孀。

直到有天她早起挑水時,看到了一個身上綁著鐵鏈、眼中已經沒有神光的邋遢男人蹲在自己家門口,那人見到她就逃之夭夭,可是她從背影認得出來,是她去挖龍骨之後就失蹤了的兒子。

之後她經常整夜等在家門口,卻再也沒見過自己的丈夫或兒子。她白天還要勞作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就每天都放一份他們喜歡吃的飯菜在門口,有時候天亮能看見碗筷洗得乾乾淨淨放在門邊,有時候飯菜紋絲不動,或者被老鼠吃掉一部分;三個月前一直到現在,放在門口的飯菜再也沒人動過。